("再度春光");
这一次的敲击不重,
不似前几次那般下手狠,可也疼,每一下都不好受。江绪依稀能感觉到对方站在哪里,
却躲不了,
只能下意识弓起腰背,闷声强撑着,等被打完了为止。
男人骂骂咧咧的,
用外地方言飙着不入流的垃圾话,满嘴喷脏,似乎很不满意江绪的反应。
大医生太能扛了,从昨晚到现在,
前前后后被打了好几次,
也被各种威胁过,软的硬的都经受了一遍,
可就是不表现出半点害怕,没有惊慌失措,没有一句求饶,
连哭一声都不曾。
她太理智了,知道这些人就是在玩战术,打骂的手段不过是为了折磨,
想击溃她的心理防线,便不妥协不低头,自始至终都是这样的态度。
然而越是这样,
男人就越来火,本来只是随便呵斥两句,被她刺激到了就愈发暴力,不仅脏话连篇,
还一脚踹她背上。
江绪瞬间就痉挛了下,整个人都抽了抽,可没出声,也不知是太痛了还是没力气喊。
男人一把扯住她的头发,讥讽道:“臭娘们儿,假清高,装个屁啊装。”
头皮都快被扯下来了一般,江绪不由自主就挣了挣,但没挣脱,不管用。
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味道,闻着像是烂木头,周遭都冷嗖嗖的。
江绪口腔里有血,一股子铁锈味。她不知道自己伤哪儿了,左侧脸是微肿的,下颚那里也破了相,浑身各处都有伤,连手臂上都有血痕和淤青。
她衣服上黏答答的,被浑浊的泥水浸湿了,触感黏腻而冰冷,又臭又恶心。
江绪瘫倒了,嘴角都有血渗出来,男人还是不停手,非但不收敛,还抓着她往那个大铁桶上撞,犯病似的癫狂。
空铁桶倒了,哐当——
声响太大,在空旷的室内显得有些刺耳。
几秒钟后,不远处传来开门的响动。有人进来了,见到这场景就气急地骂了句:“我艹,你个傻逼在做什么,住手!”
男人不听劝,回怼:“关你妈*事,滚!”
才进来那人也是个暴脾气,一言不合就开打,走近就连打带踹地收拾男人,打到男人服气为止,边打还边说:“狗*玩意儿,干你祖宗十八代,让你别打了听不懂是不是?傻逼东西,艹!妈的,把她打死了,还要不要钱了?你他妈不按计划来,想搞事别带上我,老子还要钱的。”
江绪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见这些骂声,知道他俩又在打架了。她蜷着身子一动不动,避免被波及,趁机缓缓,一会儿才重新坐起来,摸索着往旁边退了退,侧身抵靠在一面脏兮兮的墙上。
面前那两位就是将她从医院绑走的人,长相没看到,听口音都是外地人。他俩实在不专业,从绑她上车的那一刻就很不对付了,今早已经干了两次架,回回都是这样。
爱动手的男人是个神经病,太暴躁,时不时就发作一次,另外那个稍微理智点,每次都会进来护着江绪。当然,并不是出于同情或良心上过不去,仅仅是担心江绪扛不住打,真死了就棘手了。
他们绑架江绪可不仅仅是为了打她,还另有目的,想问出她的同伙是谁,怕她手里还有别的证据,怕她有后招,为了帮某些人铲除后患。
江绪上次那一招太厉害,轻轻松松就将邹行岺他们网罗进去了,吓得背后的某些人是坐立不安,晚上连睡都睡不踏实。
——这些人心理素质不行,成天都忧心会出事,生怕自己跟着就塌了,便花钱买凶,纯属图个心安。
俩男人都是常年在牢班子里进出的恶徒,也不管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都是拿钱办事,为了钱啥都敢做,杀人放火都不在话下。
而除了他俩,这里还有另外一个人,江绪已经接触过了。
——周仁安。
与预想的一样,周仁安也是个不要命的,反正没几天活头了,豁得出去,再缺德没天理的事都干。
周仁安昨晚就来这里见过江绪了,那会儿江绪还没开始挨打,他呢,也比较念旧情,先是好声好气地问问,套江绪的话,说是只要配合一点就不用受那么多苦,直到后面发现江绪油盐不进才把场子让给了两个男人,故意让江绪遭遭罪。
昨晚那个暴躁男人本来是想干更龌龊的事,都要脱裤子了,但最终还是没得逞,反倒被打了一顿。
不过这不是因为周仁安他们良心发现,而是江绪突然承认手上还有证据,并说出一个背后人的名字,指出那人与邹行岺有钱权交易,准确讲出了某一次行贿的经过和具体数额。江绪面上淡定,讲得挺像那么回事,告诉周仁安自己的确有同伙帮忙,另外的证据都在对方手上,为了自保还留有后招。即只要自己出了事,24小时内不主动联系那个人,对方就会将这些证据提交上去。
这自是假话,是顺着周仁安的意思编谎迷惑他们,但三人都当真了,一直逼问那个人是谁。
江绪硬气,被打得直不起身都不透露一个字。
她给自己争取了24小时的活命时间,反过来压制住周仁安。
周仁安自己给自己挖坑跳,原先只是试探她而已,孰知被反将一军。他也怀疑过她说谎,但还是不敢轻举妄动,尤其是江绪又讲出一个名字,职位比早先那个还大,说到那个人如何如何,周仁安这才慌了,对此深信不疑。
三人都快咬牙切齿了,担心江绪破罐子破摔来个玉石俱焚,便不敢怎么样了,在想办法该怎么处理。
他们也都是棋子,全是冒着风险干这个,都有把柄在背后那些人手里。
比如周仁安,他的妻子和儿女都还在加拿大呢,这事要是不能妥善解决,出了什么岔子,一大家子都会跟着陪葬,一个都跑不了。
一行人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损俱损。
两个男的打架时,周仁安也慢悠悠拄着拐杖进来了,不疾不徐地走到江绪跟前,不做什么,更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看着。
从确诊至今不到一年,这老头儿瘦了很多,被病痛折磨大变样了,身形都萎缩了些。他双颊都是凹陷下去的,眼睛微凸出,皮肤泛着因患病而特有的不健康的浅黄,看着还有点奇怪。
周仁安一进来,俩男人就不打了。
江绪瞧不见他啥样了,隐约感受到有人走了过来,猜到是他,脸上很是平淡。
她不惧怕,甚至显出两分不易察觉的笃定,很能唬得住对方。
周仁安也不急,一会儿,再走近些,忽然伸手向前。
江绪敏锐感知到,立马偏头躲开。
周仁安病得太重了了,竟然还抓不住一个被蒙了眼睛的人,费了老大劲儿才把江绪眼前的黑布揭开。
黑布缠得太紧,是暴躁男人有意绑的,勒得江绪难受,突然松开了也难受。即使没有光亮照着,江绪还是睁不开眼睛,反倒觉得酸痛,许久才缓和一点。
等到能睁开眼,视线范围内都是模糊的,有些看不清楚。江绪晃了晃头,连着眨了数次眼皮,这才勉强能看见周围的景象。
这里是一处老旧的厂房,被遗弃的造纸厂,她现在待的地方就是以前的作业区,到处都破烂,许多角落都长草了。
她瞧见了老态必现的周仁安,对方一副长辈的姿态,还像以往那样,静静地看着她。
良久,周仁安终于开口说:“你跟云芙太像了,性格都一样。”
江绪喉咙里腥甜,当即就狼狈地吐出一口血沫子。
周仁安不为所动,全然没一丝心疼,好像这不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宛若陌生人,但嘴里的话依旧温和。他说:“怪不得她会向着你,这么多年了,总是惦记着。”
江绪不愿听这些假情假意的,冷冷看着他,直接问:“你又想做什么?”
周仁安说:“没什么。”
江绪睨他一眼,眸光里的鄙夷毫不掩饰。
周仁安倒不介意,招招手,朝暴躁男人使了个眼色。
暴躁男人领会,上前抓住江绪,把人拉起来,死死钳制住。
不知道他们究竟要干嘛,江绪懒得浪费力气挣扎,不做徒劳无功的举动。
她足够“识趣”,不会在这时候激怒他们。
周仁安还挺赏识她这种自觉,夸道:“这么多年了,几个孩子中,还是你最聪明,让人省心。”
嫌他恶心,江绪不回话。
周仁安却笑了笑,拿出早被关机的手机,开机,强迫她输密码解锁。
江绪不够配合,又被暴躁男人用力拧紧胳膊,还被掰手指,言语威胁。
十指连心,这次是真的痛得不行,江绪都恍惚了一下。
仅仅是解锁罢了,之后周仁安也没做别的,只说:“都一个晚上了,先歇会儿吧。”
暴躁男人这才放开江绪,依然很粗鲁,一松手就把她往地上推。
江绪站不稳,差点倒下去,最后勉强稳住了,跌坐在角落里。
周仁安当着她的面翻看手机,也不知道发现了什么,一脸得逞的样子。他忽而就松了一口气,笑着瞅向江绪,不明不白地说:“之前都被你绕糊涂了,差点就忘了这个。”
江绪对上他的视线,还是平静,吃力地问:“忘了什么?”
也不知是太心急还是不想再绕弯子了,亦或许不愿再被她诓住,周仁安不回答,这回竟挺干脆,只示意脾气好一点的那个男人跟自己走,让暴躁男人守着江绪,说:“晚点你就知道了。”
言罢,带着人就往外走了。
江绪想起来,却被拦住。
周仁安走到拐角处还停顿了下,回头望望,有意直白问:“上次也是叶家的二姑娘帮了你,还伤了存玉,是不是?”
知晓这并不是一句问话,江绪收紧手,猛地反应过来了,“所以呢?”
“好好歇着,稍微养点精力,晚点让你们见一面。”周仁安笑了笑,因病痛而捂住嘴咳嗽两下,咳完再说,“我先给她打个电话。”
江绪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回应,但暴躁男人快一步把她摁住,捂住她的嘴,直接将她的头朝地上压,死死按着。
周仁安有意激她,也不管了,说完就转进拐角处。
江绪几近破防,连名带姓喊周仁安的名字,这辈子头一回不那么讲究,啐了暴躁男人一口。
暴躁男人抹了一把脸,又是一顿连打带骂。
这回打得比以往都重,更加不克制。
江绪都痛到没什么知觉了,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全是虚影。
暴躁男人愤怒,“他妈的敢吐老子,想死是吧?!”
世界在这时候都被剥离开了,变得不真实。
都牵扯到叶昔言了,江绪应该做点什么的,但没能有那个机会,她连那些骂声都听不见了,一时之间耳边只剩嗡鸣,意识也在这一刻抽离。
连着被打了两次脑袋,她晕过去了,不省人事。
昏迷的时间不短,长达两个多小时。
江绪倒在那滩稀泥浆糊里,等到重新有意识的时候,耳畔最先听到的是一声凄烈的惨叫,属于那个男人的惨叫。
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她乏力地掀开眼皮子。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暴躁男人鲜血直流的脑袋,他被开瓢了。
打他的那个是一个身形清瘦的人,对方像疯了似的,手里攥着一根铁棍子,一下接一下地往男人身上招呼。
江绪一时看不清楚,视线里都是层层叠叠的虚影,等到再清醒些了,却被用力地一把抱住了。
那人搂紧她,不嫌弃她全身上下都是脏臭的泥水。
她颤了颤眼睫,低声说:“我没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偶尔冒个泡、yanyan、detectiveli、勿、チョウニ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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