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巴]
“只要留着张说,”昌宗忍不住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他会自己把这件事圆过去,绝不会牵连到我身上。”
“我只知道,张道济想在这里一刀宰了你。我看不出你有什么能耐能在张说劈了你之前‘留’着他。”
昌宗嗤了一声:“他在我眼里,不过是个文人。”
白若:“……你就狂吧。若实在打不过……”
昌宗掐住这个话头,朝后一指:“别在这儿添乱。”
当她的身影消失在假山石后,他脸上的张狂便慢慢地被剥落下来了:外面喊声震天,今日这杀戒,是开也得开,不开也得开。
肩上一沉,竟是吴谅在他肩头按了按,不由得诧异道:“怎么,你在担心我会怕?”
吴谅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昌宗有点无奈地笑道:“师兄真的知道我是谁?”
吴谅:“不一样的。”
朝堂上的腥风血雨,和真正的热血淋头,毕竟还是不一样的。
昌宗斜斜地看了他一眼,说不上是什么意味,沉吟半晌,最后在漫天的喊杀声里淡淡回道:
“你放心。”
听风阁。
吴三攒起一把力气,将白若稳稳地放在鹿茸背上:“你这是做什么,腿脚不利索还想往前面跑?”
白若叹气,朝外一指:“这都打了整整一天了。难道你不担心?”
吴三累得往后一靠,朝不远处正指挥下人做饭的笙歌一抬下巴:“看见了吧,那才是女人该干的事。你就是担心出大天来,又有什么用?”
白若两肘拄着鹿茸的角,托腮笑吟吟道:“吴三,你不觉得少了什么人么?”
吴三仰头想了一会儿,迷茫道:“谁?”
白若:“你们两个倒真是一对呢。”
吴三脸色一变:狄惠……这厮从他病床前离开说要去补觉,一转眼这么长时间了,外面要死要活打了这么长时间,竟然没人看见他?!
白若:“我劝你出去找找。抛开狄家不说,这不也是你撩过的小美人么?”
吴三扭头就走。
吴家的家仆也不慌乱,跟着笙歌的调遣井井有序地在后方防备。见白若要往外走,自动自发地站出了几个人在她周围摆出阵型保护。
白若奇道:“你们不用去问问你家大姐儿,就直接放我走了?”
其中一人抱拳道:“大小姐已经嘱咐过了,晋公子出行不受限制,我们只负责护卫就好。”
白若点了点头:“有没有什么地方是能让我从高处直接看到门口的?”
那人思索了一下,点头,竟转身带着白若去了后方的演武场。
再一次踏上演武场的圆盘,白若终于看出这里有什么不同了——
武场中心虽然是块凹地,旁边的陡峭山石却隐隐有些规律——若不是有笙歌派来的人带着,她这次也未必能看出异常,那些山石隐含阵势,真的踏上去了,才发现这些石头上竟然都刻着字:
这,便是吴家的祖坟。
白若迟疑道:“这……”
下人没有说什么,只是朝着她抱拳。
没有了阵势的障眼法,不过一刻钟的路程,白若就站在了一座小山顶上,奇异的是,在这里看过去,整座吴府也没有多么大,只是在这座小山之后有一条密道通向不可知的山里,如此隐蔽的入口,是什么用处不言而喻。
本是轻轻巧巧地往下一看,但这一瞧,却没能收得住眼——
一地血雾之中,有个文臣,艳极煞极,鲜红的血液洗过他的眼睛,顺着白皙地皮肤从鬓角流下去,如此嗜血,又如此惑人。
本不该看得这么清的,但她心里知道,张昌宗这个人,现在一定就是这样。
吴谅吴风轮番上阵,再加上昌宗,这三人或防或攻,将整座吴府都护住了,白若一瞧便知这是个什么阵势,阵是好阵,但架不住张说带来的人也实在是多,泉州的精兵又无法出动——
最多还能挺上一日。
前提是六爷那个动武便要犯的病还能再挺一挺。
白若叹了口气。
“叶大哥,出来吧。藏了这些天不累么?”
吴府的护卫们面面相觑,不知她在和谁说话。
白若:“叶大哥,虽然我现在看起来是没什么危险,但是……你再不出来,我可就要……”
一句话还没说完,护卫们就唰地一下拔出了腰刀,齐齐对准了突然出现在他们后方的男人。
叶南无奈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我跟着的?”
白若摊手:“你不是一直跟着六爷么,他老人家一早就猜到了来泉州会遇到什么,不让你跟着才奇怪呢!”
叶南不再说什么,拱手道:“公子有什么吩咐,请讲吧。”
“别这么客气,”她费劲巴力地从鹿茸身上下来,扶住它的角站好,鹿茸乖顺地在她手下晃了晃头:“叶大哥叫我小若就好……帮我传一句话到下面,就在这里,用内力,我要整个吴府都听得见。”
传声的功夫分几等,像是张说方才在府门外边露得那一手就很高,声音阔远,听起来却并不刺耳,甚至还能精准地传送到大概的方位去——
叶南就不一样了,作为替主子刺杀和防身用的暗卫,他的长处都在隐匿身形和近身交手上,内功不算是特别精湛。要站在这里传话,说不定要把整个山头都震上一震。
白若:“你说——张道济,你父出门之前,真的是这么嘱咐你的么?”
叶南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但还是习惯性地服从了,纵声提气,声震山河。
下面杀红了眼的人群就那么停了一停。
几乎是所有人都看了过来,他们都看见,多雨的泉州,竟出现了一大片难得的火烧云,在漫天如泣如焚的云霞里,一个浅绯衣衫的少女俏生生立在山顶,立在若隐若现的云雾中,手边还有一匹鹿,虽然看不清面容,却莫名地觉得她整个人都带了一层金边,像个懵懵懂懂又充满威严的姑射仙子。
这句话没头没脑,甚至还带着点玩笑的意思,但张说好像真的听懂了,包围着吴府的人一层一层地退开,虽然阵势上还充满戒备,却当真是在后退。
那位清隽的贵公子张说终究还是提起了刀,颊边迸溅上了星星点点的血渍,但他还是那副君子端方的样子,眸子里充满估量与威胁的意味,语气却平淡而又沉稳:
“白司刑,在刑部做这么个小官,真是屈才了。”张说的声音稳稳地传上山顶,仿佛响在耳边。
明明是称赞,白若却在里面听出了点灭口的味道。
“在下叶南,替公子传话。”叶南不卑不亢地开口,浑厚的声音响彻山间:“过奖。出来一趟,总算是洗涮了道济兄的冤屈,不算渎职罢了。”
是啊,尽管现在看来当初从京城出发的几人各怀心思,但他们明面上的说法,还是为郭子修的死讨个说法。
从这个角度来看,白若还是张说的恩人。
虽然张公子也不那么清白就是了。
张说朝山顶抱了抱拳,不再理会那边,微微抬头看向对面那人,眼中带着带点诧异,就像刚刚才发现他在这里一样。
“原来六爷在此。”
煞神提着他的剑,眉目冰冷,没有答话。
张说:“原以为六爷已经殉职——原来竟是在‘里应外合’,助张某平叛逆贼。真是好手段。”
这谎话红口白牙地说出来,在此情此景下显得如此可笑,却无一人出声。
在朝中一向文弱的六爷以一当百,站在逆贼吴氏的身边大开杀戒;
张家几世清贵养出来的独子,一手狰狞,面带鲜血,在一刻钟之前,还在面无表情地试图杀掉这个给自己虎符的人。
现在,他们握手言和,言笑晏晏,收下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
是妥协,也是保全。
“张某,”昌宗嗤了一声:“这么些年了,竟没人发现,本府也是张某人么?”
这句话没头没尾,张说却连眉都没蹙一下,淡然道:“张家不敢高攀。”
紧接着,他鬓边一凉,寒光顺着他的脸颊倏忽闪过,死死地钉在后面的墙上——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剑若真的偏了那么半寸,他身为武当首徒,竟是毫无还手之力!
张昌宗到底练了什么邪功!
昌宗看着他脸上一道长长的血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旋即微笑起来,又成了那个言笑晏晏的六郎,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是如此可亲,如此可近——
如果身上不是血,就更有亲和力了。
昌宗:“既然吴府已破。”他回头看了一眼吴风,就见吴谅还死死地挡在他身前,吴风却已经淡然地放下了手中的长剑:“那便回京吧——道济也不必着急,这会儿,咱们的显殿下估计已经到太原了,等咱们回京,该解释的,该处理的,都会有个定论。至于你的张家……”
他把最后两个字咬得很重,听起来就像是一声嗤笑:“怕是没人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