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巴]
来俊臣没理会她,径自向前走去,见白若跟过来才嗤笑道:“知道担心,就应该在进去之前先知会我。”
来俊臣带来的下人很是乖觉,一早就备着轿子在外面等着,白若也想跟着上轿,却被一只手拦住。
来俊臣眼带狠戾:“你到底是怎么同王家说的?”
白若抄手笑道:“若是不说,大人便不让我上轿?”
白若微笑道:“我编了两件事:第一,王幼薇王娘子怀了您的孩子,但她惦记着旧时夫君,把孩子打了——幼薇夫人是王氏独女,王夫人自然是心疼的。”
她捂了捂被风吹疼的脸,续道:“第二么,当年你虽抄了段家,到底还是有些旁支留下来了——我只说段氏这些年来受你打压,已经活不下去;派我一个苦主前来,求王氏认了你,给段氏一条活路。”
来俊臣沉默了一下,算是默认。
她这两句话刚刚好点在了点子上:第一件拿住了王夫人心疼女儿的心思;第二件却拿住了道德君子最好的面子——不救段家,便是不义。
王家最是要脸,因此绝不会放着不管。
来俊臣的神色稍微松动了些:“你的身份,王家还会再查,到时候……”
白若笑着接口道:“到时候即便查出我是个假货,但您的名字却已经在族谱上了。说句大白话,上船容易下船难,那时王家已经站在您的背后,想撤出,已经来不及了。”
来俊臣沉吟片刻,唇角勾了勾:“这份见面礼我收了,你要什么?”
白若拱手,露出一双笑得弯弯的眼:“想让大人带我去妙都城中长长见识,若能跟着大人,借光见见陛下,这辈子也就值了!”
“长见识,”来俊臣突然笑了起来,眼里的神色复杂难明:“当年我一无所有地从王家的大门走出来,也是这么想的:他们一个个都看不起我,我却偏要去这人世间最繁华的地方,见最尊贵的人!总有一天要让他们见识见识,谁才是这世道的主人!”
当年千般怒,万般恨,到了如今,竟是笑着说出来。
半晌,来俊臣说道:“上来吧。”
白若喜笑颜开:“是,大人!”
“前面轿子里的可是来俊臣来大人?且慢!且等一等!”尖锐的嗓音划破雪夜,白若掀开轿帘去看,但见远处一队人马奔了过来:
“来大人且等一等!咱家这里有道口谕!”
来俊臣闻言,立马恭敬地下轿跪下。
那太监翻身下马,略略喘匀了气,学着皇帝的口吻道:“来俊臣,不急着回京,先去趟万年。太平处有些急事,你去帮着查一查。”
来俊臣再行跪礼:“微臣接旨!”
太监宣过旨意,毕恭毕敬地将来俊臣扶了起来:“这事儿挺急,大人可让咱家好找!”
来俊臣摸出沉甸甸的银子,捂在太监手心:“薛公公,殿下出了何事?”
薛公公附耳与他道:“大人离京离的不是时候,没听说这事儿也是正常,太平殿下她……小产啦!”
来俊臣眉梢一挑,女人小产也是寻常事,用得着派他去——查?
薛公公道:“若只是小产,调养着也就是了,但殿下说是有人推了她一把,说是……怀义和尚。”
来俊臣全身一僵。
薛怀义,又名冯小宝,毙命于万年城下,距今已有十八年整。
来俊臣沉默了一瞬,又一一锭银子塞进太监手里:“烦请公公给我家夫人带个话,就说她家里人都很好。若是她问起我……罢了,也不会问,有劳公公。”
薛公公揣好银子,眉梢眼角都是熨帖的笑意:“您放心。”
雪夜里,一只平凡到不起眼的小船驶出了港湾。
在今日之前,白若对来俊臣做过种种想象:
这个人强抢别人的妻子,没有人敢多说一句;地方官辛苦一生熬入京城,忠奸善恶却只在他的一句评语;
女皇的心思,谁也猜不准,他来俊臣却圣宠不衰地过了这许多年。
这样一个人,竟然坐着最普通的软呢轿子,坐最平凡的客船,除了一身绯红的官服,平凡得就像人世间任何一个疲惫倦怠的旅人。
白若畏冷,在船尾缩成一团,忽然觉得袖口里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摸出来看,竟是一只精致的小荷包,里面装着十几粒金铢。
前面裹着毡毯的来俊臣侧身看来,语带嘲讽道:“自然是那王夫人趁你不注意塞进去的,她一向好施这些‘慈悲’。”
白若好笑道:“她留我等死,还给钱做什么?”
来俊臣冷笑道:“所谓道德君子,不过是求个自己心安罢了。”他扫了一眼白若往怀里装钱的手:
“白若是吧,你有备而来,刻意结交,到底是为得什么?”
白若立马要张口回话,来俊臣道:“不说真话,我现在就踹你下水。”
船上的烛火在少女眼中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她笑了一下,脸上写满少年人的戏谑和张狂,一双眼却又茫然,又决绝:
“有人要我去京城,救陛下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