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火光驱散了魔渊内寒凉的雾气,拖着长长的金红色尾翼,在深沉如墨的魔渊内翻飞着。
二人的影子由着光,投在了满是碎石的地面摇摇晃晃。
靠近的人身衣料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姜瑭将脑袋从臂弯中抬起来,对了傅灵均深邃幽暗的眸子。
那里面有光。
姜瑭眨了眨眼。
他的嘴角忍不住向扬去,可他又不想被傅灵均穿自己的心,皱了皱鼻子轻哼一声,然后微微扬着下巴坐了起来。
对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着他。
“什么。”他问。
“你脸有脏东西。”傅灵均认认真真答。
大概是埋头的时候蹭到了脏污的袖子了。
姜瑭下意识就想擦一擦脸,手抬到一半,又顿住了。
他向了傅灵均。
火光中的大美人就那样直勾勾地着他,眸子里仿佛盛着一片宁静又冷冽的湖面。湖面安稳又平和,纵然身处魔渊下,不知前路为何,他的眼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仿佛所有的问题不再是问题,在他身边时什么也不用担心一般。
他用那样沉静的眼着姜瑭,姜瑭并不喜欢。
“哪里,我不到。”姜瑭将手放了回去,把脸往前凑了凑。
带着温热的呼吸,还有绽放的笑意。
少年墨发雪肤,热切地靠过来时,晶亮的眸子中盛着一汪甜美的朝露。
傅灵均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而后他将视线从那张灼灼如桃花一般的脸挪开,向了二人若明若暗的影子。
“右侧。”他冷声道,耳朵微微发红。
那双眼眸中宁静又冷冽的湖面被搅乱了。
姜瑭止不住的想笑。他利索地擦干净了脸的脏污,也不再逗他了,绕到了傅灵均身后,轻柔地解开了略有些凌乱的发髻。
簪子一抽,如瀑一般的墨发便倾泻下来,遮住了傅灵均微红的耳尖。
这是姜瑭次为傅灵均梳头了。
他用手指代替了梳子,缓慢插进了傅灵均的发间。有着前两次的经验,倒算得有模有样。
身形高大的男子俯下了身,迁就着纤弱的少年。
傅灵均低着头任由少年摆布,忽然感觉恍如隔世。
周围寂静得连少年呼吸那般清晰。少年的动作十分轻柔,轻柔地好像不忍弄断他任何一根头发一般。指腹触碰到头皮,一点一点往下梳理时,酥酥麻麻的愉悦感从相触的每一寸蔓延开来。
在这一刻,他的身不由自的放松,肩膀也沉了下来。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
好像此刻他们并不是被困在暗无天的魔渊,而是在梦境中的乾坤域,窗棂边生着一丛茂密紫薇花的房间,馥郁的花香萦绕在鼻间。又或者是十方居内,伴着一盏昏黄的灯,二人一坐一站,身后横斜的翠竹在窗纸落下微晃的影子。
那种遥又遥,朦胧生疏的画面逐渐变得清晰,清晰到那不仅仅是一个虚无的梦境,而是伸手便可以触碰到的现实。
他触碰到了昏暗死寂的天悲谷内,像星星一样溜进来的一抹纯白。
触碰到了怨魂深渊中,追逐着坠落下来的柔软美好。
触碰到了刺痛而绝望的魂,遇到了能让他重新安宁熟睡的存在。
触碰到了那个世界中,唯一毫不设防的靠近他、喜欢他、依赖他的人。
那个人弱小无比。
那个人用尽一切力量想救他。
而他,不想再抗拒了。
二人默契地享受着此刻的静谧。
热烈的凤凰火挥舞着绚烂的翅膀,将阴沉的深渊搅出一片温柔和光明来。
等到傅灵均从方才那种恍然的放松中回过来,他的头发已经被少年整理好了。
一丝不苟,梳得格认真。
傅灵均不见自己的发顶,却得到少年人两只亮晶晶的、带着满意的眼睛。
他很喜欢,定然梳得很好。
于是他朝着少年伸出手:“给我吧。”
他是残缺的魂被藏在了这个世界才无法醒来。现在魂找到了,他愿意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中去。
姜瑭低头,了那只向他伸出的手。
他知道傅灵均想什么,也猜到了,得到了残缺魂后,这个世界便会不复存在。
“天亮了。”姜瑭抬头,并没有理会傅灵均说的话,也没有将那抹星芒还给他,而是着漆黑一片的深渊翻飞的凤凰火光,柔声说,“该吃早饭了。”
傅灵均的睫毛不禁轻颤。
姜瑭将视线从飞舞的凤凰火,转到了傅灵均的脸。火光让那张苍白的脸变得温暖了许多。
“我们回去吃早饭吧。”姜瑭又重复了一遍,“我饿了。”
少年的笑容就像是这场梦,甜美又柔软。
傅灵均喉结轻滚。
半晌,他缓缓点头,艰难地吐出一句:“好。”
他没有再向姜瑭讨自己残缺的魂,而是前两步,揽住了少年的肩膀,凌空朝着魔渊走去。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他了。只傅灵均想,他可以撕碎镜花水月中的一切。
可是他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揽着怀中的人,踏着来时的路回去。
穿越那一片阴冷的雾气,天际乍白。
晨光破开了最暗最沉的夜,再一次出现在他眼前。
他们朝着还在沉睡中的广陵府走去,一路漫漫,迎着着和煦的微风和淡雅的花香。
淡金色的阳光终于洒了下来,照在连绵着整片碧湖的荷花,还有宫殿铺就的金色琉璃瓦,氤氲出流转的光晕。
所有的一切鲜活了起来。隐隐还能听见孩童的哭闹声,还有妇人柔声的安抚。或是早起的弟子发奋修炼,路过的族人来往匆匆的脚步声。
“傅、予安君?”被一早就拉起来修炼的小胖哥傅宁,目瞪口呆地着传闻中濒死又莫名其妙活过来的傅灵均,一大清早揽着一位漂亮的少年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而那位少年还是傅灵均新收的徒弟。
傅宁登时觉得天旋地转,脑海里全是昨天到处听来的八卦——大部分是水云台的小丫头傅星说的。什么“予安君重病,小徒弟守在殿内祈祷,不离不弃”,或是“昨天晚予安君和傅瑭过了一夜”,还有“论予安君是不是早就和门弟子傅瑭有一腿”等等一系列不太得的。
“你、你们——”傅宁了傅灵均,又了姜瑭的脸,来回了好几遍以后,也顾不得族内的规矩尊称傅灵均一句予安君了,而是又一次将他当做了儿时好友一般,快速凑过来一把拽开了他,拉到一边问,“好你个傅声,原来八卦里说的是真的?你当初沧海阁选徒弟时就等着现在呢吧?啊?我爹还折腾我给你忙前忙后打扫了半天?”
去像是拉到一边问话,其实声音一点也没压下来,姜瑭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
他觉得有些尴尬,又有些想解释。毕竟在沧海阁时他和傅灵均还真不认识,这一点小胖子是误会他们了。
然后他就听到傅灵均十分爽快地认下了:“嗯,故意的。”
傅宁:?
姜瑭:??
好家伙,不管锅是不是自己的一概接下了?可是这合理吗?就算广陵府里真的有傅瑭这么一号人,但他就是个门弟子,怎么可能和高高在的予安君有一腿?这么说傅宁能信?
意料,傅宁还真信了,并且被气得好像快厥过去了。
“你竟然还承认了?!一点没觉得害臊?”
傅灵均:“没有。”
傅宁:“……”
他伸手在胸口抚了好几下才平复下来心,忍不住嘀咕:“真是同人不同命,小时候咱修为还相差不大,你是道师我是道子嘛,努努力我也能突破……结果你就没等我几年,嗖一下就变成予安君了,还有闲心收貌美的小徒弟——堕落!自甘堕落!亏我爹还天天让我拿你当目标!”
傅灵均并没有傅宁是在抱怨,而错过任何一个字。他认认真真地听完了傅宁的抱怨,也极真诚地向傅宁,道:“你一直是傅家优秀的弟子,并未辜负过你的努力。”
傅宁正在兴头呢,还准备再多嘀咕几句,结果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夸赞给弄懵了。
他摸了摸鼻子,有些迟疑地向傅灵均:“你……转了?以前你不调侃我来着?”
将那句话反反复复想了一遍,表越来越不对劲,到了后面和炸了毛的公鸡似的:“好啊你,我爹非我尊你一声予安君,你还真就把自己当长辈来说教了?我你肯定我优秀了?我一直很优秀好不好,只不过我比较惨,身边有你这么个对比……”
“你给我等着!”傅宁指了指傅灵均,又指了指自己,扬着下巴说,“有生年我一定赶你,不就是道圣吗?我也行!”
着眼前手舞足蹈的傅宁,傅灵均好像到了那个更矮一些,却一样活泼的胖少年,笑着点了点头,“好,我等你。”
傅宁这才不气了。
他平里大多数时候,只能带一带傅灵均那个顽皮的弟弟,也有许久没有同好友说过这样的话。
此番遇了傅灵均,还说了一长溜的话,觉得自己心疏阔的,两只手一拍,十分豪迈地说:“真到了那时候,咱傅家有两位道圣了!我再去镇压一方灵域,啧啧,加你的八法域,咱广陵府不成为六合一仙门世家不行,哈哈哈哈!”
说这话的时候,他显然已经在畅享着光辉而伟大的未来,于是心大好地拍了拍傅灵均的肩,笑嘻嘻地:“不和你说了,我先去修炼了,你们随意啊!”
说完挥了挥手,向他们告别。
阳光落在了他宽阔的肩榜,和那只挥动的手,微微散发着令人着迷的光晕。
傅灵均站在那里了许久,直到傅宁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眼前,他才回到姜瑭身边,牵起了他的手。
捏了捏手心里柔软的小手,傅灵均牵着他往家的方向走。
这条路他走了无数次,却是一次走得那样急。
“想吃糖糕吗?”他问。
说出糖糕两个字时,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围在阿娘的身边讨着糖糕的样子。那时候太小,也太顽皮,吃不到便哭,哭得阿娘只好妥协了,拿着糖糕过来哄他。
想到这里,傅灵均满眼是笑意,声音也变得轻柔起来。
姜瑭着傅灵均的眼睛,里面闪烁着星子一般的光辉。着他开心,姜瑭也开心,用力点了好几下头:“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