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居外,烟火漫天。
花灯将整个乾坤域妆点得犹如白昼,欢声笑语从街角传到每一个角落,热闹非凡。
而十方居天机堂内,同样嘈嘈杂杂唇枪舌剑,而这次被讨伐的人,竟然是十方居的主人:道修圣尊江长远。
“所以随意杀人后只说一句被杀者活该,现在还要我们尊他一声道修圣尊,轻描淡写就逃过了责罚?”齐元坤率先站起身,指江长远的鼻子破口大骂,“我现在都不稀得看你的那些破证据,我只想问圣尊一句,你们两仪宗不是最吹嘘自己是天下第一道宗规矩甚多,其中有一条,凡无故杀人者必受三道雷刑,我记没记错?你遵不遵守?”
江长远一席白衣坐在首座,儒雅斯文宛如一个带书卷气的读书人。
他微微抬眸,淡色的眼珠看人时很容易让人觉得疏离和淡漠,可他嘴角总是挂浅浅的笑意,让人心生亲近。
“遵守。”他说。
齐元坤似乎没料到江长远会这么简单接受惩罚,一时愣住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十方居内突然鸦雀无声。
“长远!”燕从西满眼都是担忧,“就算非要给一个交代,也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燕宗主,你这话说得倒是轻巧。”齐元坤眼神不屑地扫过了燕从西,嗤笑一声,“圣尊可是你们两仪宗的人,身为两仪宗宗主,难不你想要徇枉法不?”
燕从西怒喝:“我何时要徇枉法?”
“哦,那是我听错了,燕宗主这是……心疼了吧,哈哈哈哈哈!”齐元坤笑得张狂,“燕宗主若不舍得圣尊一人受罚,倒不如他一起受罚。”
燕从西指齐元朗,咬牙切齿道:“一起受罚就一起受罚,我燕从西何时怕过!”
“好啊,那罚啊。”齐元坤缓缓坐了座位上,“今天是个好日子,要不就今晚?毕竟大家好不容易凑在一起,错过了这一次机会,又要等到明年再见了。”
四下一片安静。
谁都不敢在这种时候说话,个个面面相觑,表情都很是难看。
那位被燕从西拂了面子的开云府林氏家主忍不住挑了挑眉。他求燕从西将泽阳府宋家的灵脉划给开云的时候,对方还是那一副高高在上的日子,现在倒是突然变成了落水狗,被嘲讽地说不出话来了。
江长远面上还带着笑。他看燕从西,“一人之过,不必他人跟受罚了。”
他利落地站起身,朝天机堂外走去。他竟然当六合内所有世家家主、仙门宗主之流的面,站在天机堂前自己掐诀招雷。
厚重的雷云倏地聚集在十方居上方,慢慢扩散开来,将乾坤域内盛放的烟花衬得越发绚烂动人。
云中淡紫色的雷弧若隐若现,一层一层下压,让远在山海阁顶上的姜糖都隐隐感受到了压迫。
傅灵均的指尖也跳跃淡紫色的雷弧,滋啦啦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
“然,道修圣尊为了保下颜面,会自请雷刑。”他不知这句话是带夸赞还是嘲讽,指尖的雷弧快速化为一只漂亮的雷鸟升入空中,朝十方居上方逐渐蔓延的厚重雷云飞过去。
电光雷光交织在一起,而后凝一道紫黑色的雷向天机堂内的白衣圣尊劈了下去。
众目睽睽之下,江长远并没有用灵力护住身体,只是微微仰起头张开双臂,硬生生扛下了那一道雷。
就算不在十方居内的修士们也都听到了这样恐怖的动静,纷纷朝雷云所在之处望去。
“这是怎么了?”
“雷云?两仪宗的人在受罚?”
“也不知是谁倒了大霉……这雷刑可不好受啊。”
天机堂门口站了一大堆人,大家都是修士,都能感受到那雷云中蕴藏的力量有多么强大,江长远说自请雷刑便绝不含糊,一连两道雷落下,那身白袍上隐隐也有了血色。
而江长远的背脊挺得直,就像是他来道骨仙风的模样一般,身上白袍无风自动,将雷云之下的他衬得犹如神佛,威严又庄正。
直到最后一记雷击落下,他依然一声不吭,仿佛伤痛落在旁处,与他毫无瓜葛。
只是在睁开眼睛时,隐隐闪过一丝不太确定的光芒。
抬头,他看了看头顶厚厚的雷云皱了皱眉,而后双手掐诀化去了天幕上的雷影。
“长远!”燕从西冲上前来想扶江长远,可江长远却摆了摆手,拒绝了他。
“无妨。”他说。
说罢头,淡色的眼眸在那群人身上扫视了一遍,好像是在观察他们每一个人的表情一般。
最后,他的眼神落在齐元坤身上,而后很快又收了去。
拂袖转身离去。
姜糖这里却只听到了三声雷鸣。
第三声的时候,雷鸣比前两声来的更加沉闷了一。他知道是傅灵均暗中做了什么,但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好奇?”傅灵均问。
姜糖连连点头。
傅灵均单手掐诀,修长的手指在空气中画了一个圈,一面水镜倏地出现,悬在他们面前。
水镜上出现的人竟然是齐夜。
“他,为何……”刚问出口,姜糖就想了起来。
之前在碰到齐夜时,傅灵均故意在他身上撞了一下,之后他闻到了一股极淡的香味。那香味应该就是傅灵均留在齐夜身上印记,以至于能够从水镜中看到他的画面。
齐夜低着头一直走。他与十方居内的小童似乎都不太熟,可他却能随意进出江长远所住之地。他背月色一直走,直到停在江长远的房间前面,轻轻说了一声:“圣尊。”
里面是长久的沉默。
沉默过后,江长远好似强忍什么痛楚,压抑地说:“带来了吗?”
齐夜藏在袖子中的手缓缓捏紧,表情格外凝重,好似做这样的事并不愿。
“带来了。”他恭敬回答。
而后听吱呀一声,门开了。漆黑的房间内没有一丝光亮。
“进来。”
“是。”
齐夜恭恭敬敬走进去,将门关了起来。
因为太黑,所以水镜中看不太清他的脸。
他径自走江长远,就像是做过不止一次一般,从纳海珠内取出好几个锁灵囊双手呈上。
江长远略有不满地扫了扫他手上的锁灵囊:“只有这?”
齐夜吓得连忙跪在地上解释:“近日实在没有寻到更多,小的会催他们快去寻……”
“淮守心那老东西我早就说留不得,看吧,留终究坏了事!”江长远忽然换了个声调,说出了一句十分奇怪地话。
奇怪在于,这句话听起来不是说给齐夜听的。
可是在这间暗室内,除了齐夜好像已经没有别人能够听他说话了。
黑暗中的江长远轮廓模糊,姜糖却依稀能分辨出他与寻常全然不同的表情。
若平日见他,总是白衣飘飘恍若谪仙人,现在看他却无端多了几分邪性,纵然是一模一样的声音,听着都有毛骨悚然。
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往傅灵均身上靠了靠。
傅灵均伸手揽住他:“怕了?”
姜糖点头:“他,一看,就是,坏人!”
那种电视剧里切换画面过去都还要配阴间bgm的那种!
傅灵均忽然觉得有意思。
“我看就不像坏人?”
姜糖:大佬这说的是什么话?反派还担心起自己长得不够反派了?反派之间还要pk业绩的?这么内卷的吗?
于是他认真的哄傅灵均:“你看,也像。”
但是又打了个补丁:“但你,长得,比他,好看。”
傅灵均笑了,被姜糖一本正经的话逗得笑出了声。
他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姜糖的肩膀,只觉得世上竟真有那样独一无二的存在。他一开始也是惧怕过他的,怕鲜血,怕他杀人。可是后来却认定了他永远不会伤害他,这样依赖地靠过来。
就像是曾经毫不设防蹭过来的小兽,天真又懵懂。被吓坏了就蜷缩一团,不怕了又慢慢贴过来,将自己柔软的肚子露出来给他摸。
水镜中的画面仍在继续。
那几只锁灵囊被江长远一把抓了过去,打开,灰白色的怨魂就像是几缕青烟一般被他吸入。
江长远慢慢仰起了脖子,隔水镜姜糖都能听到骨头咯咯咯的声响。
下一秒,他的脸忽然变得有扭曲,原本温润的淡色眸子里渗出疯狂的血丝:“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
姜糖被吓了一跳:“他、他吃,那些……”
“还记得岑南镇上消失的人吗?”傅灵均问。
姜糖点点头。
“八字纯阴的人死后,魂魄力量格外纯粹。这种纯粹的力量,会为心魔最好的食物。”
“心魔?”姜糖是知道《囚道》的心魔设定的,在这个世界上,修道之人都有心魔。心魔生于欲望、钱财、爱欲、亲情、权利……对什么有执念便会有心魔。一旦舍不下,心魔便会随着修为增强而越来越强,类似人格分裂,或一双魂。
为圣者之前,有一个很重要的关卡,名破魔。浣云宗的宗主木泛渊虽然研究出一种名为破魔的丹药,但炼制的材料格外难寻,千年万年恐怕也只能炼成一颗。如若破魔失败,修士便会走火入魔经脉尽断而亡。
“他有,心魔?”姜糖大惊,江长远早已踏入圣者境多年,他怎么可能有心魔!破魔那一关不过,如何能成为道圣!
傅灵均在姜糖肩上抚摸的手顿住了。
而后他轻轻笑了笑:“广陵府傅家直系弟子,生来伴有本源灵火,以护神魂无恙。”
姜糖一开始还没咂摸出味儿来,等将这句话细细想了一遍,心中一惊。
难道,江长远当年能晋升圣者境,也是从广陵府傅家人身上得到了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