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教研室后，穆少寒和鲍一没有回教室，而是在楼下闲逛。这个时间学生都在上课，外面很安静，有老师看见他们两个，也习以为常，并无人上来多管闲事。
那件事的处分下达后，就再也没有人管他们了。
高中生不是小孩子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之前十三班虽然成绩差，但是氛围一直很好，出勤也没有这么惨烈，科任老师虽然每天对着成绩长吁短叹，但也还算用心，有些课下还和他们相处得不错。
但是“李玮”事件一出，所有人都对他们敬而远之，连以前关系不错的老师也都疏远了，上课也只是中规中矩的完成任务。后来逃课的学生多了，科任老师睁一只闭一眼，要是哪天一个学生也没来，他就拎着教案直接回教研室，也不会跟谁去反应。
反正高层也多半不会管的。
十三班没有班主任，就像一片无人修建的草地，野蛮生长的同时，也任人践踏。
突然，穆少寒眼前浮现方才的情景，宋小葵站在他们前面，和六班的班主任针锋相对，像护崽的老母鸡一样……那可真可笑，他当时差点就笑了。
穆少寒坐在树下，感受着午后的宁静，闭了一会儿眼睛，他突然道：“鲍一，你说她会不会真是来帮我们的？”
鲍一愣了一下，摇摇头。
“不知道。”
穆少寒又说：“我觉得她和李玮不一样。”
鲍一轻笑，“李玮就是个垃圾，世界上不可能所有人都是垃圾，但你不能因为一个人比垃圾强就认为她是救星？”
穆少寒眯眼，“……你是鲍一吗？你居然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
这小子刚才好像被齐刘海摸了一下头，不会是开光了吧？
鲍一白了一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才没那么天真。”
“不天真，那你和她说那么多？”
自从那件事之后，他们都默契地决口不提周琅的名字，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鲍一那么急切的和人抱怨，好像怕宋小葵不相信他一样。
鲍一脸一红，站起来，“我承认，宋小葵替我们怼徐怀让我很吃惊，也觉得她有点不一样。但是阿寒，李玮那件事已经成为我毕生的阴影，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相信任何老师，除非……”
“除非？”
鲍一把校服往肩上一批，“除非小琅能回来。”
但那是不可能的，周琅已经答应家里再不和他们往来，家里的生意也因此差点和周家交恶，周家人把锅都甩到了他们两个身上，自然也不会让周琅再回这所学校了。
两人再度陷入沉默。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
“你们。”
与此同时，一阵风拂过，浅色风衣的陌生男人“飘”在他们面前，对，是飘！
两人往他脚下望去，果然见对方踩着一辆无扶手的独轮电动懒人车，上半身一动不动，风衣下摆迎风招展，乍看还以为那个都市玄幻小说里的修仙大能。
犴豹：……这谁？新来的教导主任？咦？不对，这不是那谁么？！
看到那张让人记忆深刻的脸，两个人同时恢复记忆。
“秦校医？”穆少寒问，“有什么事吗？”
男人淡淡地说：“现在是上课时间。”
穆少寒和鲍一面面相觑。
所以呢？
男人略微皱眉，似有不满，他拿出手机，道：“把你们老师微信给我。”
“？”
“举报你们逃课。”
……
穆少寒和鲍一走后，宋小葵打了个电话，而后就把工作簿一收，准备去班里抓几个逃课的倒霉蛋。
比起科任老师，班主任总是要操心得多，不管有课没课，课间到班级走一圈是惯例。不过她才一起身，却意外地收到一条信息——不是手机，是她的天庭个人用户端。
看到落款，宋小葵一愣，而后一阵风似的出了教研室。
校门口，一款一看就品位不凡的黑色复古老爷车十足拉风地停在路边，不知道的还以为误入了汽车展览馆，男人推门下车，一身高定西装、宛若电影里走出来的英国绅士，而后一刻不停地走向副驾。
这一幕引来了不少人围观。
“好家伙，拍电影吗？现在还能看到这种车？”
“哇赛，帅哥！还主动给女伴开门，好绅士啊。”
“你怎么知道是女伴？万一是领导呢？”
“拜托懂不懂商务礼仪，领导坐后排，主动开门的副驾肯定是平级女性……”
果然，男人绅士地拉开车门，而后一弯腰，伸出手臂，从副驾上……抱出一只鸭子。
众人：“……”
——妈耶，不愧是开老爷车的贵族，不按理出牌啊！
不过很快就有人认出，男人怀里的并不是一只普通的鸭子，而是之前风靡网络的宠物柯尔鸭，大好几万一只，而且国内根本买不到。鸭子浑身的羽毛雪白雪白，如云彩一般，鸭嘴如金子光泽闪亮，身体不仅没有异味儿，还飘出闻到一股幽香。
人群涌动。
“错不了，大吉岭夜色淡香水，又称‘夜幽男香’。”
“……给一只鸭子喷这个？”
“不然呢，喷孜然？”
能开老爷车上路，能花十几万养鸭子，给鸭子喷个高档香水怎么了？要说唯一奇怪的地方，就是鸭子脖子上挂着一个闪亮亮的……u盘，也不知道是装饰还是什么。
男人抱鸭子的姿势也很讲究，不像抱着宠物，怀抱不松不紧，不亲密也不疏离，四平八稳，仿佛端着一个玻璃制品。将鸭子放在复古华丽的引擎盖上，男人掏出又一样法宝——摩特罗拉旋盖手机。
只见他熟练地一滑，屏幕点亮，发出凡人无法领会的蓝屏光彩，而后……旁若无人的发起消息。
此刻众人震惊不亚于这辆老爷车突然站起来变身大黄蜂。
——是他们瞎了吗？这玩意二手店都买不着了吧？有钱人现在都这么玩？
好在不一会儿，齐刘海的少女从校内跑出来，边跑边喊，“天枢！”
男人见了来人，立即恭敬地站直，“星君……不，宋老师。”
轮职称，虽然都是星君，但是宋小葵掌管实务，按说等级要比他高一些。
宋小葵挥挥手，“在这儿不用上面那套虚礼。”
她接到天枢的私信，说是亭林仙君在来的路上遇到了点事，宋小葵放下工作立刻赶过来了。她四下张望，“亭林呢？”
天枢让她稍等，自己从引擎上抱起那只雪白的柯尔鸭，来到宋小葵面前。宋小葵感受到那鸭子周身的气息，微微怔忪，随后视线落到鸭子脖子上的u，目露震惊。
“这是……亭林？！”
天枢看看四周，压低声音，“宋老师，说来话长，我们换个地方聊吧。”
因为教学楼不许进宠物，宋小葵带着天枢星君去了职工食堂。这会儿是下午，后厨正忙着洗菜，准备晚自习前的伙食，看到男人怀里抱着一只肥美的鸭子，主厨师父眼神变得幽深起来。
那鸭子像是感受到了杀气，突兀地打了个哆嗦，宋小葵连忙安抚地顺顺鸭毛。两人坐下后，天枢三言两语把事情说清楚，宋小葵不禁感慨造化弄人。
又有谁想到，宋小葵的助理亭林仙君，在下界时居然不知道挡了谁的雷劫，被一道天雷劈回了原形。
怀里的鸭子“嘎”了一声，像在诉说委屈。
宋小葵在毛茸茸的鸭头上揉了一把，“亭林莫慌，待我掐算一番。”
宋小葵亮出无根葱指捏了一会儿，悟道：“是了，果然有此一劫，怪我疏忽，不该叫他这个时候下界的。”
一个u盘而已，她大可自己回去取一趟。
“星君倒不必自责，这既是亭林仙君的命数，或许也是机缘。”
亭林仙君堪称天庭第二“宅”人（第一是紫微帝君），要不然也不会去考试司守大门，这厮经常工位上一坐就是一千年，宋小葵事务繁忙不出来就算了，他也能一觉睡上好几百年。
一千年来，他的同辈仙君都已晋升，唯有亭林仙君毫无建树，一千年前什么水平，一千年后还是什么水平。他这劫数来得突然，连个规律也没有，难保不是天道守了这个死宅一千年，终于等到了他出门的机会……
左右灵识还在，法力也只是暂时被封存，虽被劈回原身，修炼一番也不过是几百年的工夫。
宋小葵叹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亭林这一劫与我脱不了干系，多谢天枢星君特意将它送到我这来。”
“呃，倒也不是特意，是顺路。”说到这里，天枢脸色有些尴尬，“其实我此番下界，是来寻我家帝君的。”
“咦？”宋小葵想起水镜台上之前的讨论，“所以，紫薇帝君人真在下界？”
“正是。”
紫薇宫可不是空壳衙门，是真真正正司理三界要事的机构，能让紫薇帝君亲自下界处理的，必然是天大的事。
难道人间有天灾人祸？又或者魔物降世？如果真又这种事，她得提前做准备才行，毕竟崽子们现在只是毫无法力的凡人，没人保护可不行。
天枢瞄了一眼宋小葵的神色，又想到自家星君此行的目的，不禁有些揪心。他状似无意地说道：“说起来，也是巧了，我家帝君上次下界，也与星君有些渊源，不知星君还记不记得。”
啊？还有这事？
宋小葵一脸茫然，怀里的鸭子拍了两拍，她“啊”了一声，“恍然大悟”道：“是……那次，我当然记得，我怎么会忘呢？”
天枢一喜，这是想起来了？
果然，宋小葵道：“我记得那次是我下界相亲。”
“对对！”
“结果相亲对象没来。”
天枢：……哎？
“然后碰巧遇见帝君，帝君其人，真是芝兰玉树，气质雍华，仙姿无与伦比，让人只看一眼便如沐春风，久不能忘。”
天枢沉默片刻，“星君当真如此觉得？”
“那是自然，”宋小葵在鸭背上一拍，眼神笃定，“我记得那是一千年前吧，应该是北宋天禧年间，帝君还和状元一起打马游街，何等威风……”
天枢：不，那次打马游街的是自己，帝君嫌麻烦没去。
“还记得我与帝君在状元楼饮酒，相谈甚欢。”
天枢：喝酒的是天玑，专门被帝君捉来挡酒的，何况当时你也没喝。
“……后来我们在书斋偶遇，谈诗论赋，惺惺相惜，引为知己！”
天枢：书斋遇见的是文曲，文曲天天上考试司划拉毕业生，这你也能记错？
见天枢眼角抽搐，宋小葵不禁有些心虚。
“那个，天枢星官，可是我哪里说错了？”
“并无……”天枢咬了咬牙，
——并无一处说对。
宋小葵也不是故意胡说八道，但是北宋年间的老账，她能记个鬼呦！
她之所以记得时间，是从工作簿上推出来的，至于相亲……这些年来，她一旦外出公差，天尊他老人家十九□□会塞个对象让她见见，以至于后来她不敢轻易离开考试司。
就这样，三年前天尊还硬是把太微宫一个小辈星君的照片夹在试卷里塞过来，不过她借口太忙没时间给推了。
她是不忍天枢星君尴尬，随便说些场面话罢了。
宋小葵觉得，天枢这样的高端人才，应该理解这种成年人之间善意的虚伪，总不至于刨根问底。再说天枢对紫薇帝君忠心耿耿，她多夸赞他领导，他有什么不高兴的？
果然，天枢星君放弃了莫须有的叙旧，道：“不瞒星君，其实我们家帝君也在这所学校任职。”
“……啊？”宋小葵这次是真的惊讶，“帝君也在这里？”
天枢点点头，“正是，太多细节我不便多说。我此次找您是因为……您也知道，我家帝君之前一直闭关，上次下界还是北宋年间，对人界这千年来的变化着实不太了解，我们紫微宫的人都很担心他。”
“但是我们往来两界又不是很方便，此番前来，就是想请星君……替我们照看一下。”
宋小葵一怔，看了看天枢手中那只她从刚才起就很想吐槽的旋盖手机，了然地点了点头。
……帝君的处境，她大概了解了。
“好，你放心！”宋小葵一口应下，“有我在，帝君绝不会委屈。”
就这样吧，二十八个孩子也是带，二十九个也是带。什么，你说不是孩子，那就当是应届生里加了一个成人自考生吧。
宋小葵说得笃定，天枢却并未觉得轻松。
出于谨慎，他还是忐忑地道：“星君，我当然……绝不是怀疑您在信口开河，但是容我问一句，如果见到我家帝君，星君可能认得出？”
“这是什么话？”宋小葵一笑，“帝君那样风姿绰约的人物，我怎会认不出……啊，稍等。”
说话间，宋小葵手机传来提示，她抱着鸭子打开微信，是个不认识的人的申请。
——北极二？好奇怪的名字，谁？
再一看备注：秦阙。
秦校医？
比起那个浑身紫气东来的不知姓名的仙君，宋小葵第一反应是她们班的崽受伤了，连忙点了通过认证，不一会儿就看见对方发了消息过来。
是一张图片，图片上是一脸不情愿的穆少寒和鲍一，背景是室内，而后又跟进一条信息。
“人在医务室，速来认领。”
宋小葵“腾”地站起来，“不好意思，天枢，我学生出了点事，我先处理一下。”
天枢立即表示请便，“星君快去吧，公务要紧。”
“可是亭林……”宋小葵感受到后厨高师傅如炬的目光，只好把鸭子塞回天枢怀里，“劳烦天枢星君帮我照看一下，我去去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