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说皇上请她进行宫做菜,东珊略紧张,毕竟她的厨艺并不正宗,让她到御膳房,那不是班门弄斧吗?
念及她是傅恒的夫人,乾隆自不会让她到御膳房中抛头露面,只安排她去皇后的居所。
才成亲之时,东珊已入宫拜见过皇后,皇后性情温善,东珊很喜欢听她说话,也就不怎么害怕。
然而去的路上,傅恒才告诉她,水芳岩秀殿在如意洲,乃是太后的下榻之处,为了方便侍奉太后,皇后便住在前殿的延薰山馆之中,也就是说,东珊去见皇后的同时,太后亦会知情。
忆起她与丹珠的矛盾,东珊难免担忧,怕太后会为难她,傅恒劝她放宽心,
“怎么说太后也是我姐姐的婆婆,不管她对你有何看法,都不会当着皇后的面儿给你难堪,你只做好份内事即可,无需过于忧虑。”
那倒也是,堂堂皇帝生母,什么人没见过,料想如太后那般高高在上的尊贵人物也不至于跟她一个小女子一般见识。
如此想着,东珊也就安心了,继续随着傅恒一道前行。
行走在避暑山庄中,绿荫成片,怪石嶙峋,风被清涟的湖水洗涤过后,再吹至人面,清凉中还夹带着缕缕荷香,令人心旷神怡,热燥全消,果然是避暑胜地!
且东珊还惊喜的发现堤畔的湖中竟育有珍品并蒂莲,本想指给傅恒瞧,又想起这是在行宫中,不可嬉闹喧哗,便生生攥住了手,压下心中的喜悦,迈着小步子默默的欣赏着周遭的奇景雅筑。
好在行宫的宫殿尚算集中,不似皇宫那般分散,他们很快便到得如意洲。此洲乃是一座湖中岛,因形似如意而命名,上岛需乘船,碍于侍卫的身份,傅恒不便过去,岸边有一太监在此恭候,领着九夫人上船。
东珊一人前去难免忐忑,已然上了船,她却不肯进船舱,立在船头不时的回望着,直至瞧不清他的身影,她才转过身去。
在太监的带领下,东珊到得延薰山馆,皇后早知皇帝的安排,已在此等着东珊。
彼时乾隆正在批阅奏折,不得空过来,便差御厨过去,命他仔细学着点儿。
御厨来之前已在御膳房中做了份土豆条,太监将食盒揭开,摆上桌,备好酱,东珊一品尝,已然明白问题所在,遂问他,做菜的御膳房离此有多远。
太监估算了一下,从做好菜,到上桌,大约得一刻钟左右。
了然一笑,东珊对皇后道:“皇后娘娘,御厨做得没毛病,只不过这土豆条必得现炸现吃才可口,中途耽搁那么久,还用食盒紧盖着,这般一捂,纵使是热的,却也软了,没了最初的酥脆之感。”
既然此处有小灶,东珊便命人准备食材,她亲自来做,也好让皇后娘娘尝尝鲜。
皇后一向清心寡欲,对美食没什么特殊的要求,不过东珊做的这道炸土豆条,沾上酱汁,那独特的口感的确令人回味无穷,怪不得连皇上都生了兴致。但东珊说了,必须吃现成的,这会子再命人给皇上送去已是来不及,得等皇上得空时,命御厨在跟前现做才成。
亲自尝过之后,皇后又带着东珊去往后殿拜见太后,请她老人家尝一尝。
就在太后预备动筷之际,东珊忍不住上前福身道:“启禀太后娘娘,其实这土豆条可以不用筷子,用手直接拿着蘸酱吃,这样的土豆条吃起来才有灵魂!”
不过一个土豆,还有灵魂呐?这丫头说话倒是逗趣,太后颇觉诧异,但看她目光诚挚,便放下筷子,翘着镶红宝石的金护甲,慢条斯理的用手去捏,被番茄酱包裹着的土豆条入口即化,不同于以往的任何酱料,太后不由皱起了眉。
东珊见状,猜测太后可能吃不惯。听傅恒说,太后今年四十有六,按理来说,牙口应该还算可以,只不过古人没吃过这种酱,不喜欢倒也正常,然而出乎东珊意料的是,太后竟又尝了一块,眯着眼点头笑赞,
“初尝觉着怪异,可那酸味又留在唇齿间,挠得人心痒,还想再尝,如此这般,竟是停不下来。”
闻言,东珊暗舒一口气,恭敬福身,“能得太后夸赞,便是臣妇最大的荣幸。”
难得看到太后开颜,皇后亦觉欣慰,暗赞东珊真是个伶俐的姑娘。
连吃了五六个,太后还想再尝,终是克制住了,毕竟是油炸之物,她上了年纪,不可贪食。旁边已有宫人近前,端来金盆供太后净手,再奉上巾帕擦拭干净。
净罢手,太后不忘品评,“这土豆条酸甜酥脆,酱汁风味独特,确是个新鲜吃食,只不过这名字不够文雅,合该换个名字才是。”
换什么?想来薯条这个名字,太后也不会喜欢,于是东珊恭请太后赐名。
太后不愿费神,让皇后来命名。
看着那盘中盛放的金黄土豆条,皇后沉吟道:“不如叫‘折金枝’,皇额娘以为如何?”
仔细一看,形色皆符,太后笑点头,“好名字,就叫‘折金枝’!”
东珊心道古人还真是讲究,连菜名也要这么文艺,叫什么名儿她是不在乎的,只要好吃就成。
今日太后没挑她的毛病,还夸了她的厨艺,东珊已然知足,暗谢菩萨保佑,未料太后一高兴竟还给她赏赐了好些玉器首饰,东珊只觉受之有愧,福身婉拒,太后悠悠一笑,慢声道:
“你是皇后的弟妹,今儿个头一回来哀家这儿,此乃见面礼,无需客套,收下吧!”
皇后亦在旁笑劝,“这是太后对你的恩典,还不快快谢恩?”
她还以为一颗土豆居然能换来这般丰厚的奖赏,听罢太后之言,方知自己想得太简单,说到底,太后只是给皇后颜面罢了!心下了悟的东珊依照皇后之言,规规矩矩的向太后谢恩。
掩唇打了个哈欠,太后只道有些乏了,交代皇后晌午陪东珊用膳即可,不必再过来侍奉她。
皇后起身称是,而后福身告退。
待人走后,温祺向太后递上花茶,闲闲道:“奴婢瞧着那位九夫人规行矩步,眼神清透,并无杂念,倒像是个实在人。”
温祺此言,太后自是明了,抿了口茶,淡笑道:“你的眼光最是毒辣,向来无差,丹珠这孩子惯会避重就轻,她的话,不可尽信。
上回她还说弘明小气,舍不得为她买首饰,哀家将弘明的额娘叫来一问,方知那唱卖会一开场时,她已买下两件首饰,这些话她尽数不提,全然看不到旁人对她的好。而今看来,她说东珊故意与她争抢,八成也是虚言。”
温祺一早就瞧了出来,丹珠不是省油的灯,只不过碍于她是太后的亲眷才不好多言,好在太后面上哄着丹珠,心里却如明镜一般,并未被她蒙蔽,如此甚好。
得了赏赐的东珊拜别皇后,由太监护送离岛,到得岸边,却不见傅恒,想来他已去当值。踌躇间,却见一位小太监跑了过来,哈腰冲她笑道:
“想必这位就是傅九爷的夫人吧?奴才名唤小允子,大人命奴才在此相候,说他有差事要办,夫人可先行回家,不必等他。”
既如此说,东珊也就没再等候,来之前她特地备了些碎银,正好赏给小允子,其余两位太监送她出山庄,将太后赏赐之物搬至马车之中,东珊一一打赏,客气颔首,
“有劳二位公公。”
蔷儿在外等候多时,扶着夫人坐进马车。
当马车缓缓驶离避暑山庄时,东珊那一直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每回一觐见皇家人,她便觉压力深重,尤其看到皇后与太后住在一起,更觉怪异。
宫里有那么多的宫人,还伺候不了太后吗?为何皇上会安排皇后与太后同住如意洲,难道所谓的正室就得亲力亲为的侍奉婆婆,而皇上却在烟波致爽殿,由其他妃嫔侍奉,自在逍遥,这是什么道理?
后世皆传乾隆深爱富察皇后,这便是所谓的深爱吗?一国之母都得仰人鼻息,活在桎桍之中,除了尊荣的名号,和对她娘家人的优待之外,皇上给皇后的关怀似乎并不多。
这样的待遇,东珊无法理解,也不知皇后究竟作何感想,不管她是否情愿,她都得顾全大局,得替皇上尽孝,这样的人生,她真的快乐吗?
不管东珊再怎么感慨,这也都是旁人的人生,她无法干预,只剩唏嘘。
东珊没想到的是,就因为她做的那两道菜,京城还挂起了一阵番茄风,毕竟这可是皇帝金口玉言夸赞过的,一时之间,京城大小饭馆都开始炒番茄,当傅恒把这些现象告知东珊时,东珊甚感惊讶,同时又无比自豪,感觉自己穿越后也不是一无是处,总算做了件有价值之事。
往后的日子,她总是绞尽脑汁的想法子做一些傅恒没怎么吃过的菜,譬如香煎槐花饼,她会把饼做成心形,以示浪漫,奈何傅恒是古人,并不理解这心形的含义,还问她这饼的形状怎么这么奇怪。
“你没瞧出来吗?这是一颗心啊!”
“心是这样的吗?下面也太尖了吧?我见过被人挖出的心脏,形状不对,而且人心是红色的。”
“……”碰上这么一个不解风情的人,东珊还能说什么?睖了他一眼,她发誓再也不要给他做心形的食物!
令傅恒惊喜的是,东珊总是花样百出,每次都能做出让他眼前一亮的菜来,譬如今晚,看着盘中金黄的小方丁,他尝了一口,感觉像肉,又似乎不太对,一问才知,竟是馒头切成丁,裹了蛋液炒出来的。
起先他还总是劝她不要做菜,后来的傅恒隔几日尝不到她炒的菜竟有些想念,忍不住与她商议着,
“上回那道番茄鱼吃着很是可口,不知夫人今晚是否得空?”
他也有求着她的时候啊!夕阳下的东珊倚坐在缠着花藤的秋千上,任由身后的傅恒为她轻推着,懒洋洋地道:
“空闲倒是有,就看心情好不好。”
当她荡下来时,傅恒没再将其往前推,微俯身,抚着她的肩柔声低语,“那要如何你才能心情好?今晚好好侍奉你?”
两夫妻正说着闺房蜜语,但闻身后有人回禀,说是容爷送来请帖,婚期将至,就定在七月二十六。
二十六?那不正是三日之后吗?不知不觉间,两人已在此度过了一个月的光阴,转眼间鄂容安就要成亲,傅恒早已备好大礼,就等着他成亲当日奉上。欣喜的傅恒接过请帖,命人打发赏银。
待人走后,他将帖子展开,给东珊瞧了瞧,还说要带她一起去。
自秋千上站起身来,东珊瞧了一眼请帖,有所顾忌,“我也得去?这……合适吗?”
看她似乎不怎么情愿,傅恒心微紧,声泛涩,“此乃大喜之事,人多才热闹,有什么不合适的?难不成……你不愿看他成亲的场景?”
东珊讶异侧首,便见他欲言又止,眼神明显闪躲,似乎有些不正常,再一深思,东珊已然明了他的言外之意,
“难不成你认为我还在念着他,看他成亲我会伤心?”
心知她最不愿听到这般猜疑之言,傅恒当即否认,“我可没这么说。”
“但你这么想了!”即便他不承认,东珊也能从他方才的怪异神色中猜出他的心思,忆起两人上次争执的场景,东珊只觉十分讽刺,
“那回自宫里回来,你便开始胡思乱想,当时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没有念着鄂容安,你说你会信任我,转眼竟又来质疑,所以你之前说的话算什么?敷衍我?”
“我只是觉得你若真的放下了,去给他贺喜不是很正常吗?”
同样一句话,每个人看待的角度不同,这理解便会千差万别,傅恒有他的看法,东珊却有自己的理由,
“我是怕你胡思乱想才说不去的,我若兴高采烈的要求同往,你肯定会觉得我很想见他,总而言之,不管我是怎样的表现,你都会怀疑,因为你根本就不信任我!”
“不是你想的那样。”傅恒正思量着该如何解释,东珊却已心寒之至,恨恨的瞪着他,满腹委屈的她只觉说什么都是多余,
“这些日子我都在给谁做菜,为谁忙碌?敢情你得了好也不会念着,还反过来怀疑我有二心?无论我解释多少回,你都不曾真正消除对我的疑心,那我索性不解释了,你爱怎么想都随你!”
说到后来,她的声音已然哽咽,噙着泪的眼眶通红一片,心下悲恸的东珊倔强转身,不愿再理他,傅恒赶忙上前相拦,她却一把将他推开,恼声恨嗤,
“别碰我!你这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着急的傅恒不顾她的反抗,紧拽着她的胳膊,不许她逃离,势必要与她解释清楚,免得两人之间又生误会,
“东珊!我承认方才言语有失,但我真的不是怀疑你什么,我只是……”
瞧瞧,连他自己都不知该如何辩解,东珊见状,不屑冷哼,“等你把借口编好再来狡辩!”
“没有什么借口,我……”话到嘴边,他却总是迟疑,明明那么简单的一句话,他竟难以启齿,心知再这样下去,误会再难解除,走投无路的傅恒只好将心一横,鼓起勇气冲口而出,
“我就是太在乎你,喜欢你,所以才会吃醋说酸话。”
气极的东珊骤然听到这么一句,惊觉周遭的风戛然而止,天地忽静,只余那几个字不断的在她脑海中来回翻滚,愣怔片刻,东珊疑惑的盯着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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