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庭安直到第二天才回到基地。
离开基地半天后，他们队伍意外遭遇了一只六级变异兽，一行人躲开绕路，直绕到第二天，才从危机四伏的危险区里绕回来。
中年妇女腿受了伤，又脱水脱力，程庭安背着她走了很长一段路。
“好孩子，你把我放下来吧。快回到基地了，我自己坚持一下，可以的。”陈芳很不好意思，“总不能让你背一路。”
“没事，我还不累。”程庭安倒不介意，他明白对方已经是强弩之末。末世的环境对于中老年人并不友好。
两天下来，他也渐渐摸出了小队的情况。小队里的一些队员确实异能级别较低，他们都是不得不出来冒险的，像中年夫妇，是因为家里有一个患病的小女儿，而黄珂在十岁时便失去了父母，梁恒好心拉他一把，让他自己给自己挣口饭吃。
陈芳道：“谢谢你啊！等回基地了，一定得过来姨家尝尝姨的手艺。”
程庭安微笑：“那我可等着大饱口福了。”
回到基地，梁恒将兑换出的晶核依照每个人的贡献分下去。程庭安取回属于自己的晶核后，快步往旅店赶。
离开两天，他不清楚陆淮屿的情况怎么样了，是已经醒过来离开了，还是依旧昏迷着？
程庭安一颗心七上八下。
路过交易区时，他兑换了些食物——他实在太饿了，而且估计陆淮屿也饿着。
程庭安特地买了些昂贵的小米和兽肉，如果陆淮屿醒来，他可以熬粥给病患喝。
推开房门的那一刹那，程庭安后背一紧。
陆淮屿在看着他。
陆淮屿虚弱地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嘴唇起皮，漆黑的发丝凌乱地散在额前，眼睛里有血丝。黑眸幽深宁静，正注视着他。
“你醒了。”程庭安莫名有些紧张。
“你……去哪了。”陆淮屿的声音很沙哑。
他等了一天一夜。
从夜晚到清晨，再到夜晚。
一开始他满怀希望，甚至有些少见的开心。可到后来，随着时间渐渐流逝，他的心情也一点一点往下坠。
他怀疑程庭安不会回来了。
程庭安可能在某一瞬间，已经后悔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毕竟仔细思考，对方根本没必要对他好。
陆淮屿的语气很轻，听起来像随口一问。但程庭安对上他的眼神后，心脏猛跳了一下。
他不知道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感觉陆淮屿的情绪可能不太对劲。
“不好意思啊。”程庭安舔了舔唇，小声解释，“晶核用完了。我去基地外做任务，没想到遇上点突发情况，耗了两天……”
程庭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陆淮屿，对方的情绪似乎缓和了一点点。
他松了口气：“怎么了？”
陆淮屿移开视线，语气很随意：“我以为你离开了。”
程庭安愣了半秒，心里突的一跳，他意识到陆淮屿之前的情绪是怎么回事了。
在书里，陆淮屿不是没尝过善意。然而，每一次紧随其后的都是放弃、背叛与厌恶。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让他心如死灰。
而这一次，自己没留下任何信息便离开了两天。
程庭安突然有些发慌，如果自己这一次真的离开了，那么带给陆淮屿的，是不是新的一轮伤害？
程庭安想起系统给的提示。
他的任务是修改故事线，当读者对故事线表示满意时，任务将会结束。
读者要怎样才能满意？程庭安并不清楚，但他回想起了自己作为读者，读书时的心情。
看着陆淮屿一次又一次被背叛、被孤立、被放弃时——
他那时最想看到的，便是陆淮屿真的能获得一个好结局。
他应该是在天空自由翱翔的鹰，他应该光明正大地享受这个世界的阳光，而不是在暗处东躲西藏。
程庭安攥紧手指，小声说：“我不会离开的。”
程庭安想了想，觉得自己这么说有点脸大：陆淮屿也没说不要他离开啊，万一大佬嫌他拖后腿呢？
他找补道：“我的意思是，我不会不告而别。当然，如果你不想有个同伴什么的……”
“我没有不想要同伴。”陆淮屿垂下漆黑眼睫，掩住了眼底的情绪，像是快乐，又像难以置信。
他想了想，轻声说：“不过，你看到了吧，093号。”
程庭安一怔，他知道陆淮屿在说他身上那串代号，那代表着他的身份。程庭安张了张嘴，声音发涩：“看到了。”
“那你知道我是谁了，是人们口中的‘怪物’，是异类。”陆淮屿漆黑的眼眸注视着青年，“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程庭安不知如何回答。
陆淮屿的眼神很安静，没有催促，没有彷徨，他在等待一个答案，一个程庭安此刻必须给他的答案。
“因为，”程庭安后背出了一层汗，“你没有错。”
“你不该受那些折磨，你不是怪物，错的是他们。”
错的是为了自己的想法轻率决定他人命运的姜光寒，是贼心不死人性泯灭的研究所，是因为私利出卖陆淮屿的人，是因为无知肆意审判陆淮屿的人，而不是他。
程庭安磕磕巴巴地措辞，讲述他的想法：“基因、进化，都是自然的选择，不能用这些判断一个人，能判断一个人的只有他的所作所为。”
“我不在乎093号的基因代表什么，也不在乎被人怎么看，我只做我自己认为正确的事。而且……093号还救过我。”
程庭安渐渐理顺了自己的思路，话音变得柔和轻缓。
陆淮屿愣住了，异能者浅棕色的眼睛里映出一点橙红的灯影，温暖明亮。他的心脏似乎被那点滚烫的灯火烧灼着。
陆淮屿垂下眼眸，身侧的手无声地捏紧拳头又松开，反复了两三次。痛感从神经末梢传递过来。
沉默许久，他轻声说：“我明白了。”
程庭安微微弯唇，眉眼间漾出笑意：“你饿了吗？这两天没吃东西吧。我快饿疯了。”
程庭安把装着食物的麻布袋摆在桌上，从里面翻出小米和瘦肉，还有几把蔬菜。蔬菜卖相很烂，已经发黄发蔫了，兽肉倒是很新鲜，听说是来自基地中某户圈养的进化家猪。
陆淮屿没说话，肚子却不受控制地叫了声。
程庭安笑起来：“一起吃点吧。”他的目光落到陆淮屿腹部的绷带上，说，“你休息一下，我去把它们弄熟。”
程庭安和旅店老板借了厨房，半个多小时后，端着东西回来了。
他熬了一锅蔬菜肉片小米粥，蔬菜和兽肉炖得软烂，亮晶晶的米汤上浮着鲜绿的葱花。程庭安还和老板要了两个鸡蛋，圆圆的荷包蛋盖在米汤上，冒着热腾腾的白汽。
这样经过精心烹调的食物，在末世里算是很珍贵的。
程庭安尝了口，旅店里的调味品只有盐巴，粥的味道相当一般。
他讪讪地看了眼陆淮屿。
陆淮屿吃得很安静，他的吃相很好，吃东西的速度也很快，端起碗以后，已经悄无声息地把粥喝了一大半。
陆淮屿注意到他的目光，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说：“很好吃。”
……很好吃。
程庭安突然有点开心了，末世里由于物资的缺乏和场所的局限，大部分人烹饪的手法都很基础，说不定他的厨艺其实算不错的呢？
程庭安一边喝着粥，一边和陆淮屿讲述太桑基地的基本情况。他已经在这儿摸索了两天，但对陆淮屿来说，这一切还是崭新的。
陆淮屿问：“所以，你想要这里保存着的‘岩晶’？”
“它会非常有用，它能加快你的升级速度，增强你的防御力，在绝境时，甚至能形成一次保命的护盾。”
为了避免主角错过这个绝佳的金手指，程庭安努力向陆淮屿安利着，他期待地看着陆淮屿，眼神亮晶晶的：“你觉得如何？”
陆淮屿看了他一会儿：“那就去吧。”
他对“岩晶”兴趣不大，但如果这是他想要的东西，他就会拿来。
程庭安轻松地笑起来，他愉快地“嗯”了声，又给陆淮屿讲起了“血狼”和“炽风”的事。
陆淮屿静静地听着。
旅店房间里晦暗的灯泡、冒着热气的小米粥、以及面前的青年，都给他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像是过于遥远的、不属于他的梦境，一碰即碎。
程庭安喝完粥，简单收拾了下便准备休息。他在旅店租了个简陋的双人间，床板很硬，翻起身来会“嘎吱嘎吱”地响。前几天陆淮屿昏迷时，他睡得很踏实，但这会儿陆淮屿清醒了，两人躺在各自的床上，程庭安突然就没了睡意。
程庭安盯着漆黑的天花板，脑海中乱七八糟地回忆着今天发生的事情，电光石火间，突然捕捉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回忆起《异种之源》里的一段剧情。
陆淮屿被第一次加入的小队出卖以后，被一个小型研究所带走。
那家研究所是由几名野心勃勃的极端派组成的，积淀不深，下手却狠辣。他们想从陆淮屿身上套出rk研究所的实验数据，想知道陆淮屿进化到了什么程度，根本不在乎陆淮屿的状况。
他们测试陆淮屿的极限，一次疏忽中，甚至破坏了陆淮屿的味觉。
所以其实陆淮屿是几乎没有味觉的。
但——
片刻以前。
陆淮屿端着粥对他说，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