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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府县生活26(1 / 1)

第六十六章

一大早,用过早饭,顾兆拎着手炉背着书包上学去了,走了二十分钟,看到一环巷子口等他郑辉,两人碰了头,打了招呼。

“昨日事情,气消散了没?”

郑辉嘴上说:“男子汉大丈夫,我不跟妇孺一般计较。”

这就是还带着气。顾兆表示理解,如今书生礼仪还是很重,被一位妇人当街撕头发,搁谁都面上无光,心里存着气。

“这就是还有气。不是我讲是非,跟你解释下,马嫂子和她男人不能生孩子,这次回乡过年估摸着发生了什么不愉快,见到你说什么毛病,马嫂子可能想歪了才冲撞了你,不是有意。”

郑辉一听,原来内情是这样,“他们夫妇应该有三十了吧?没法生孩子,过年回去长辈定是叨念过。”

他身体好好地,今年回去,爹还要给他号脉熬补药。这么一想,郑辉倒是对马嫂子夫妻带着几分同情,心里气也消散干净。

“没那么大,约莫二十五六。”顾兆听老婆提了嘴。

马家夫妻干活勤快,吃穿上很省不顾自己,面相看上去要年长几岁。

两人说完这话,便不多聊,毕竟是别人家私事,改头说起学问,一路聊到了学校,夫子检查过校牌和仪容整洁,放行进入,开始一天读书生活。

石榴巷子。

昨个马嫂子当街撕扯郑秀才头发这事传整条巷子都知道了,一大早,买包子早点纷纷闲聊,说:“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癔症,好端端真是上手就撕,幸好郑秀才看着顾秀才情面没动怒。”

“可不是嘛,秀才见官都不必跪,马嫂子倒是好,第一个上手。”

“嘘,小声点,马嫂子也是怪可怜。”

“你说那个方面?”显然整条巷子人都知道马嫂子不能生事,压低了声,“往年也好好地,每次回去过年,初八之前一准回来开铺子,还喜气洋洋,说些她家小叔子事,又长了一岁,个头高了,读书成绩也好……”

“今年回来咋不说了?还来这么晚。”

“可不是,奇怪。往常面条铺子这会都开了,怎么今个还没开?”

“人昨个才回来,还不能多喘口气歇会。”

不过正聊着,有人进来买包子听见这话,说:“开了,我刚见马嫂子男人开了铺子,人夫妻估计好着呢。”

“我瞧着不像好着,昨个你们没注意,我看到了,马嫂子脸上都是巴掌印字,一边肿老高,你说谁打?”

能有谁,不是自家男人就是婆母公爹,总不可能是马嫂子自己打自己吧。

大家伙都唏嘘了好一阵,有人知道内情,有人知道少,知道少以为是马嫂子怀不了生不下,还说:“马嫂子男人也不错了,马嫂子不能生,也没休了,就算是动起手来只能忍着,不然还能怎么办。”

“不是马嫂子问题。”有人说了句,又觉得说不来,便叹气说:“但跟着马嫂子也有关,要不是她男人为了她也不至于伤了……”

这会听明白过来,知道少便说:“都这样了,那马家做真是没话说,哪个婆母不磋磨媳妇儿,熬成了就好了,马嫂子忍忍吧。”

别人家儿媳妇还有盼头,都说媳妇儿熬成婆,可马嫂子是光长了年纪,没法有孩子,那自然是熬不成婆婆,以后是半点指望也没。

“之前听她说,家里小叔子以后生了娃抱给她,不然两口子为什么尽心尽力给小叔子当牛做马挣家产。”

说到这里,周氏便听不下去了,说:“谁知道以后给不给,那马家小叔子才九岁,以后事长着呢。她婆母见桂娘这一房没指望,可不得紧着小儿子,别到时候钱财全到了小儿子手里,桂娘和她男人什么都没落下。”

桂娘是马嫂子闺名,周氏比桂娘年岁长。

“那不应该吧。”许阿婶辫了句。

还没轮到周氏开声,其他人先说:“以前我肯定也没往这处想,但是你们别忘了年前衙门官司,就是黎家铺子事,那老太太老头疼爱小儿子哟,也是大房一家勤勤恳恳跟牛一样刨食供幺儿读书,结果呢?大房媳妇命都搭进去了,分了家,就一百文荒基地,你说说……”

这一提起来,大家伙印象深刻,都想起来。

可不是嘛,马家如今情况,可是跟黎记铺子黎大情况一模一样,只是黎大事已经发生了,马家还没发生。

“也不一定就偏心成这样,没那么心狠爹娘,马家男人为了救她还坏了身子,她婆母来了气,动动手也没啥,又不是什么刻薄,没得跟黎家老太太比,再说做媳妇,那生不了娃,马家能要她已经是宽厚人家了,不然放其他家,指定给赶出去。”许阿婶年纪大,看事自然是站在婆母角度上。

周氏便说:“你就一个儿子一个孙子,当然说这话,要是你家小文以后生不了,你在得一个小孙子,可不得尽宠着小孙子偏心疼爱了。”还动动手就要忍要宽厚,呸!

“……”许阿婶被挤兑脸色不好,“你咋说话,我家小文招你惹你了,你怎么不拿你家四娘开口说这些。”

周氏:“我家四娘生不了,我前头还有三个姑娘,招婿也成啊,我家人多娃娃多我怕啥,不像你家就一个小文。”

最后眼看是火药味冲了,其他人家赶紧拉开。

“咋,你还想跟我动手不成。”周氏是忍了许阿婶许久了,新仇旧怨由着话题挑起来,不由叉着腰骂。

这次是周氏没道理,有些理亏,大人们嚼舌头根子,没说要把小娃娃拿出来说嘴。许阿婶气得脸青,高声让大家伙瞧瞧看看,给她作证,都是周氏在咒她家小文,有这样说话吗。

其他人便劝,该拉拉,别真打起来动起手,就听一声喊:“不成了不成了,马家嫂子上吊了。”

包子铺刚还吵闹人声鼎沸,这会全都停了手。

啥?!

马家嫂子上吊了?!

大家伙赶紧出去看。包子铺与马家铺子就隔了黎家,如今面馆门前凑了一堆人,对面卖菜、摆摊,挑夫小贩都围着过来看热闹。

铺子是空荡荡,灶头锅烧着水开,一个人都没有,只听见马家男人哭嚎声:“你咋就上吊了,你咋就想不开了。”

周氏是挤进人群,从铺子里进屋里去了。她生二娘时候,桂娘就跟她男人推着木车来巷子里做生意买卖,这一晃都快五六年。

往日里周氏和桂娘走动不勤,因为最初时,每次提个什么话头,桂娘总叹气愁容,说起孩子事,周氏得了三个丫头,当时心里也烦躁,一个肚子里只生女孩,一个生不了,两人钻一起说话聊天就是愁云满布。

这自怨自艾久了,胸口可不得憋闷着难受,后来周氏就不去找桂娘说话了,太苦,比她都苦。可怎么说也是一条巷子,曾经也深交说过知心话关系。

桂娘上吊,周氏自然是担心,冲进去一瞧,马家男人抱着人嚎啕大哭,黎周周竟也在,这会说:“马大哥,嫂子还有气,我叫我爹套骡车,赶紧去医馆,别耽搁了。”

“张嫂你帮忙扶着,我去外头套车。”黎周周见马大哥还抱着人哭嚎不停,半分挪动都没有,给张嫂安排了。

周氏听了安排,一把推了只知道哭男人,扶着桂娘要起来,紧跟着赶来许阿婶连着几位嫂子一同帮忙,架着人往出走。黎周周已经回院子了,一边跟爹说一边套了骡车,周氏几人扶着马嫂子坐在车板上。

“爹,我去就成。”黎周周说。

黎大不放心,他家周周前脚去马家院子,这人上吊了,别到时候没了命,隔壁男人气急拿着他家周周撒气。

因此锁了院门,一块跟了过去。

邻里邻居都帮着跟了过去,好在医馆不远,赶车有片刻到了。之后就是一团麻乱,马家男人连钱都没带,还是黎周周给垫,但这钱也不是他,而是马嫂子给他。

好在发现及时,人性命是救回来了,就是马嫂子脖子勒痕严重,一道红肿,大夫说伤了嗓子先别开口说话,马嫂子坐在那儿一脸死相,暮气沉沉,一动不动,连眼珠子都不带转动,听了就跟没听一样。

马家男人抱着哭,翻来覆去还是那两句,咋想不开咋就要上吊是我对不住你。

黎大知道人没事已经赶车回去了,院子里还有一滩活没做。黎周周是要把话说清楚,不然传出去不好,就说:“早上我在院子里忙活,马嫂子来我家拿了半两银子,就是我刚给药钱,马嫂子说来赔不是,昨个抓破了郑秀才衣裳劳烦我相公,把这半两银子给了郑秀才。”

原来是这么回事,就说大早上黎周周咋进了马家院子。

“马嫂子说话时人神情不对劲,说完放了银子就回去了,我越想越觉得拿着半两银子不好,衣服买新还是缝补,都是郑大哥和马嫂子两人该说道,就拿了银子想还回去。”

马嫂子神色恍恍惚惚回到家,院门都忘了拴。

黎周周进去在院子喊马嫂子,不好直接进,“就听哐当一声,窗户纸透着马嫂子身影,我就冲进去了。”

就这么简单一回事,昨天巷子口马嫂子和郑秀才撕扯大家伙都瞧见了,郑秀才帽子都被撕掉了,衣裳好像是破了。马嫂子这人平日里细发节省,一文钱恨不得掰一半花,可没想到早上这么大方竟给了半两银子。

“……这有什么,她想死了,不想亏欠谁了。”周氏说。

说到亏欠二字,马家男人哭声停了一下,而后抱着媳妇儿哭更大声:“是我对不住你,是我亏欠了你,一直让你担着坏名声。”

“那次从你娘家回来,遇到了歹人,是我舍不得银钱,不想给他钱,才让他近了身扭打了起来,要不是你一直喊,叫来了人,吓得那人跑了……”马家男人哭哭啼啼说了起来。

大家伙一听便知道说是啥事,马嫂子一直说是男人为了救她才坏了身子生不了,如今一听,当初歹人只要银钱,马嫂子说给了,可男人不听舍不得,才发生斗殴坏了身子。

可男人要面子啊,生不了伤了根,不得扯个大旗遮挡住——为了救媳妇才坏,听起来是个男人。马嫂子也自责,都是去她娘家,因为才成婚第一个年头,她舍不得早早回,想着路也不远,耽搁到了天黑。

结果没成想遇到了歹人。

这一出事,马家人先是怪歹人恨歹人,可日子长了,大儿子坏了身子生不了娃娃,无法传宗接代,这在村里受人耻笑,爹娘抬不起脸,慢慢恨歹人就成了怪儿媳。

要不是儿媳妇迟迟耽误不回来,路上也遇不到歹人。

要不是儿子为了护着儿媳妇,也不可能伤了根。

不找个由头怪罪,那心里憋闷火发哪里去。

可坏了根是自家儿子,就算休了大儿媳妇,另娶一位还是没孩子。马家便在这种矛盾中,捏着鼻子认了,认是认了,马嫂子婆母不痛快,平日里挑三拣四整日磋磨大儿媳。

马嫂子自责一股脑苦果全都咽进肚子里,好在真实情况男人也知道,便护着媳妇说两人去府县做买卖营生,后来拿了银钱回去,马家爹娘才高兴起来,再后来就是商量供大了幺儿,以后抱了老小家孩子给大房。

本来相安无事,两口子这几年勤勤恳恳攒钱拿钱,可没想到年前黎大家告官,以前在其中不觉得如何,如今看外人,听外人说黎老太偏心小儿子如何如何,马嫂子一下子跳出来看,越看越跟自家对上了,心里不安,怕以后也落个钱空人空,无儿无女,白给小叔子打工地步。

别说马嫂子不安,就是她男人也察觉出,夫妻俩便商量说要不今年拿钱回去先拿一半,剩下一半咱们攒着,反正也不乱花就在手里。

谁知道大过年回去,婆母先是热情招呼大儿子大儿媳坐、吃饭,辛苦了冷不冷累不累,结果到了要银子,听说两口子要留一半,顿时脸就变了……

整个过年闹得没个痛快,马嫂子婆母一直是变着法,软话硬话挤兑要钱,觉得大儿媳心大了,说话难听,“你又下不了蛋,留着这么多钱干啥,要不是我儿为了救你坏了身子,现在我早都抱上孙子了,如今你还跟我摆谱,藏着私心。”

说来说去就是要剩下一半银子,不给银子不让走。

马嫂子其实心里凉了一半,倒不是因为钱,而是婆母这副刻薄样子,就是当初她还没去府县做生意时,什么都怪她头上了。马嫂子自然是回嘴分辨了两句,意思她让男人把钱交出去……

然后就被婆母拉扯着扇了耳光。

男人就在一旁看着没拉。

因为马嫂子说那句:我说了把钱给出去就没事了。

这啥意思,就是怪他意思,他活该生不了孩子坏了身子意思。

反正马家夫妻平日里恩爱和睦,藏在底下还是有裂隙,如今全都扯出来摊在面上,婆母公爹埋怨怪罪,男人不帮她不理解她,就因为她那句话现在全都怪她,那她就拿命赔好了。

马嫂子是真觉得日子没有奔头没有指望了,婆母那般姿态,和公堂上黎老太理所当然要黎大银钱供幼子有啥区别?难不成她等个十来年,供出来白眼狼然后再去死吗?

那还不如现在就去死,死了一了百了,什么债都还完了。

黎家铺子今个晚开了一会,排队人等久了难免有些抱怨,可后来听说隔壁面条铺子差点死人了,老板娘上吊自杀,幸好是黎老板送钱无意中发现救了一命……

大家伙一通说,原本等不耐烦食客这会也没怨气,人命要紧,黎老板是做了好事,他们等等又如何。

“只是不知道苦成什么日子了,竟然想不开。”

“我瞧隔壁生意不错,怎么就想着寻短见,太不该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寻死也要想想自己爹娘双亲。”

“可能不是银钱苦,没准有别难。”

大家说一说,没一会铺子开了。黎周周对着食客打听马嫂子事一概不说,只说人好着活着,再问旁就是问要多少卤排骨、大小。

等关了铺子,黎大闷头刷锅,倒是对隔壁小马媳妇寻死有些理解,当初周周阿爹去了,他心里就恨就悔,小苏跟着他一天好日子都没过到,没享过福,只是当时有周周,周周还小。

人要是没希望了,一心寻死,那还管啥父母在不该寻死。

没啥该不该。

这小马媳妇是走到了绝路。

下午时,马家男人便背着马嫂子回来了,只是马嫂子还是不说话,神色憔悴,眼神木愣愣,四周邻居便上门同马嫂子说说话,可没啥用。

马家面铺子关门了,如今做不了生意。

“唉,不理人,我去了连眼珠子都没转动。”周氏上黎家门说话,心里也难过,没想到桂娘会寻死上吊,“人现在救回来了,可桂娘心里头我看还是想不开,这不能时时刻刻有人守着。”

周氏说完了又啐了口,“她男人现在看着后悔,跑前跑后伺候,又是哭又是悔恨,说一些屁话,可当初他娘动手打他媳妇时,怎么不出来拦着。”

“成了你少说两句。”有人跟周氏说:“在巷子里这么多年,你也不是没瞧过,平日里桂娘男人对她还是疼爱,只是可能就那么寸正巧撞到了那块心病,唉,人家家里事,咱们外人哪里说开。”

“要我说干脆就供着那个小叔子,没准以后她婆母真守了话把孩子送桂娘……”

“你自己说都越说越小声不信,还让桂娘咋信?这不是和尚头上虱子,明摆着不可能了。”

两人说了一会,黎周周只是叹气也不插嘴说什么,两人便觉得无趣,道了一声回了,听天命吧,谁让桂娘命苦,便走了。

送完了客,黎周周站在院子里,冲着隔壁院子方向看了好一会。

他不知道怎么说,还是觉得人活着就有希望。

可马嫂子不这么觉得,马嫂子没啥希望了。

一天买卖黎周周都提不起什么兴致,卖完了收拾好……

顾兆下午放学到了家,一推门就说:“我刚进巷子就发现不对劲,出什么事了?家家户户门口扎堆聊天。”

如今春寒料峭,吃饭做饭时间点,平日里大家都是各回各家了。就算是聊天说闲话也是两两三三串门,可没见过今日七八个围着说。

周周接了相公书包。顾兆一看老婆神色不对劲,闷闷不乐还眉宇忧愁,不由心往下沉,脸上轻松也没了,一手握着老婆手,“怎么了?是不是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不是咱家。”黎大出声,“隔壁小马媳妇今个早上上吊自杀。”

顾兆:“人没事救回来了吧?”

“没事。”黎周周答。

黎大看出儿子一天不高兴,还打着精神做生意,他笨嘴拙舌不知道说啥,就想兆儿哄哄周周,说详细了,“早上周周去还钱,瞧见了小马媳妇上吊,周周给救回来了。”

顾兆听了直皱眉,虽说马嫂子性命无虞,但他家周周当时冲进屋里一定是受了影响,估摸抱人下来还是急和怕——要是没救回来,那他家周周肯定得自责。

“先喝口热水缓缓,不怕,人回来了没事。”顾兆给老婆倒热茶哄着。

黎周周坐在凳子上,他以前也不娇气,可心里担忧了一天,听相公哄他,就有些止不住情绪上来,说:“我没事,就是、就是当时害怕,手都是抖得,我不敢想,再晚一些马嫂子真就没了,舌头都吐出来了。”

“现在就是周周救回来了人,马嫂子没死,人在,周周很厉害做很好。”顾兆握着老婆手重复一遍又一遍话。

黎周周当时安排起来还看着镇定,那都是被逼,就是学相公,遇到了事先不慌冷静下来,其实手都是冰凉,满脑子都是进去看到马嫂子身子晃动样子。

“真没事了。”

黎周周便踏实了,觉得自己跟小孩似得还要相公哄,说自己没事,做了饭相公饿了吧赶紧吃饭。

一家人吃过饭,洗漱后躺床上。

现在天短黑得早,加上今天发生这样事,周周小课堂停了一天,顾兆拉着老婆上床,连着被子裹着老婆紧紧抱着,说故事说学校发生事情。

不知不觉就这般睡了。

可夜里黎周周惊醒了,他做噩梦,梦见自己冲进去,马嫂子舌头吐得老长老长,人脸都是煞白,已经死了。

顿时一身冷汗吓醒了。

黎周周几乎刚惊醒,顾兆也醒了,先抱着周周轻轻拍背顺着,点了油灯,披了衣裳,屋里炭火取暖炉子上有锅,倒了热水,递给周周。

“别怕,喝口热水,我在这儿。”

顾兆一看,周周脑门上都是汗,背脊里衣都湿了,赶紧找了一套新让周周换上。黎周周自责,明个相公还要去学堂,被他吵醒了——

“谁说是你吵醒,我刚偷偷摸摸趁你睡着想亲你。”顾兆说完撇了嘴,“可是被周周给发现了,不然你明天一大早脸上就多个牙印。”

黎周周沉甸甸心一听相公这通话,不知道怎么就笑,说:“相公老胡说八道逗我。”

“你就知道胡说八道了?”顾兆接了杯子放一旁,上了床钻进被窝,把周周抱了个满怀,一张口凑过去,亲了老婆脸颊一口:“我不仅要给周周脸上留牙印,还有别地方。”

黎周周痒缩脖子,可梦里害怕阴冷全不见了。

两人还真胡闹了一回,这次黎周周出了汗,心头火热,又累又困,睡得香,一觉到了大天亮。顾兆是没怎么睡,先亲了亲周周,隔壁家事看样子得问问,要解决,不然周周老操那家心……

第二天马家铺子还是没开门。

马嫂子是心存死志,她男人怕了,悔恨自责,全天守着。巷子里邻里邻居都听见马嫂子男人哭诉话,说自己不是人,自己该拦着,是他当初错,是他没办法要孩子苦了桂娘你……

可有啥用啊,邻里听了心里同情,也没别办法。

黎周周打起了精神做买卖,不能让相公担心他。到了下午,相公回来了,连着郑大哥也到了。

“不用倒水了,我和大哥去隔壁马家,一会大哥还要回去吃饭。”顾兆先说。

郑辉点头:“对,我还要回家,柔娘等我吃饭,不用招呼我了。”

“周周一起过去,我和大哥俩大男人不好。”顾兆是寻了个借口。

黎周周忙点头,都不知道有啥事,就跟着相公郑大哥敲了马家院子大门,他不好意思空手,还带了些鸡蛋,让马嫂子补补身子。

三人一进院子,先看到马嫂子男人两颊也红肿,这就是自己抽自己。顾兆心里说了声活该,不过进了正题说:“昨天听我家夫郎说起来,马大哥先不急着道谢,能见见马嫂子,有事说。”

“成成,里头请。”马家男人招呼人进屋,他出来开门,离开院子久了也不安心,唯恐桂娘再干啥事。

马家院子小,是三间院子,做生意买卖因为摆了桌子打通了两间,剩下一间就是平日里睡觉休息吃饭,往日马嫂子勤快,地方虽然小打理干干净净,这才不过两天,从乡下回来带东西粮食全堆着,屋里没地方下脚乱糟糟。

马嫂子婆母带粮食那也是让两口子省钱,别乱花钱,赚钱多了拿回家,府县里米面多贵啊。

“不用倒水了。”郑辉看了环境也不愿多留,窗户都关死死不透气,屋里一股味,说:“你是不是伤了身子要不了孩子?”

顾兆:……

“我大哥没别意思,他家里祖父是专治不孕不育生孩子方向。”顾兆赶紧解释。

黎周周听了眼睛一亮,对啊,要是马嫂子男人治好了病,可不是能生孩子了?他先去看向马嫂子,原本木愣愣无神马嫂子,这会眼珠子转了下,看了过来。

“是、是,可我当时看了病,吃了一年多药。”马家男人说。他家就在府县外头不远村子,事关子孙根,也没敢心疼钱,专门去府县大医馆荣和堂看大夫。

“啥用都没有,荣和堂大夫说我这辈子没指望了。”

马嫂子眼神那一丝丝光亮又歇了,男人抱着她说话后悔抽自己耳光给她赔罪,她知道男人心里都苦,跟她一样,她心里也怨着男人一样,要是当初听她话,把钱给了歹人是不是就没事了。

她是不是就不用过那些窝囊日子,受婆母磋磨了。

她明明什么都好着,可就是不能有自己孩子,她不痛吗她不想要孩子吗,她做了梦都想要生个自己孩子,谁想供小叔子啊。

所以当时话赶话,她一怒之下脱口而出把心底埋怨交代了出去,刺痛了男人,所以婆母动起手来,他看着,后来虽然拉开了,这桂娘不怨恨,她只是没了指望,整日里干有啥意思。

婆母拿话哄他们,如今都听出来看出来了。

他们俩绑着,只能跟那地里牛一样,日日干着,干着,抱一个孩子,马家先不愿意,说是外人血脉,还不如供自家……这日子真没活头了。

“我不知道你说荣和堂哪位大夫,反正我爷爷妙手神医,治了不少你这样情况。”

顾兆在旁添话,“马大哥既然情况已经这么坏了,再坏那也坏不了哪里去,郑大哥家就在平安镇,坐骡车过去就一天时间,你们现在也没心思开铺子做买卖,不如过去先看看。”

“就算没指望还是老结果样子,你带着嫂子去散散心也好啊。”

郑辉将信递过去,“我爷爷如今不常坐诊,你们要是过去,信交给店里伙计,就说是我介绍过去,我爹医术不如我爷爷,你要是疑难杂症难治了,那就只能求我爷爷。”

“……”你可真是你爹好儿子。

马家男人便动摇犹豫,尤其听到顾秀才说那番话,是啊他已经没了指望希望,最坏也不过是这样,就当陪桂娘散散心,要是不成了,桂娘还要寻死,不如一起死了算了。

从马家出来,顾兆拱手作揖:“劳烦大哥跑这么一趟了。”

“说好了,明个给我留一碗卤下水,不管他去不去都不干我事了。”

“是是是,自当照办。”

顾兆笑着送客,也没多留郑辉吃饭。

第二天,马家铺子还是静悄悄没开张,巷子里人纷纷说,猜着难不成马家面条铺子要关门了?不可能吧,马家院子一租就是三年一交付,好像是去年才交了钱,还剩两年,不可能白空着,马嫂子如今模样怕是不成,可能在等等,等个几天缓过来就好了。

黎周周也是在等,他心里盼着马嫂子去平安镇看医,不管好坏起码是有个希望。

到了第三天,天还没亮,摸黑厉害,黎大是套了骡车去拉下水,一出门先瞧见了隔壁夫妇背着包袱。

“黎叔早。”马嫂子先开口打招呼,声音低哑,若不是安静,根本听不见。

黎大诧异点了头,说:“去哪里?顺路送你俩一程。”他想着出府县和去西边应该是不顺路。

果然,马家男人说:“不顺路,我们想去平安镇看看。”说完,搀扶着桂娘便走了,消失在巷子头夜色中。

黎大也没多说,只是上了骡车时拍了拍骡子脖颈,长长吁了口气,“好了,好了。”去西边拉下水了。

后来听马嫂子说,顾秀才他们一走,当天夜里和第二天白天,两口子都纠结难受害怕,怕希望又没了,可男人说实在不行咱们抱一个谁家孩子,回去就说成了能生。

马嫂子好歹有了一些些光亮,总比现在婆母给画没影大饼强。

夫妇俩雇了骡车赶在平安镇城门关之前给进去了,天已经黑了,晌午时就吃了些干粮饼子,连着打听,幸好镇子小,很快听到了郑家医馆——

“你们往平安大街上去,街道上四间大门面就是了。”

两刻就到了,镇子小,又赶着骡车,车夫说到了,夫妇俩下来一看,四间铺子如今在关门,马家男人赶紧上前打听:“劳驾问一下是不是郑家医馆。”

“是没错,不过我家要关门了,你要是看病抓药等明日早上再来。”

“我、我是来看病,来找郑大夫,郑秀才祖父,我有郑秀才信,劳您递一声话。”

关铺子伙计手停下来了,“你认识我家辉哥?”一看夫妇俩满脸伤痕,脸上巴掌印字都肿着,不过是皮外伤,涂点药膏就好了,估摸不是为这个事来,一看信上写字迹,好像就是辉哥。

“是,也不算认识,我家住在石榴巷,开面条铺子,与顾秀才铺子是隔壁——”

“你还认识顾秀才啊?怎么不早说,先进来说话。”伙计招呼两人进来坐,热情说:“先喝喝茶,你们从府县来定是两眼一摸黑,我先问问管事……”

说罢,人就往后院去。

郑家铺子大,后头连着院子,伙计休息吃饭地方,还有炮制晾晒药材地方,平日里闲杂人等不能进。

铺子里空了,马家夫妇面面相觑,不知道为啥,提起郑秀才也还好,虽然伙计没刁难人,但一说顾秀才立刻热情起来,搞得马家夫妻以为说反了。

后来管事出来了,还热情给腾了一间休息房子,让夫妇俩安心住一晚,明个儿一大早让伙计去宅子里递信请老太爷过来。

今个马家铺子又没开张。

黎周周还嘀咕,等爹回来,听到爹说一大早天没亮碰见了夫妇俩,背着行囊瞧着是出城门去。黎周周这下知道了,心定了,便不再冲着马家院墙操心了。

当天顾兆回来,见周周满脸高兴精神奕奕,就知道隔壁夫妻俩去了平安镇,当天周周小课堂重新上了起来。

再次见到马家夫妻还是五日后。

正巧顾兆那日休沐在家。

夫妻俩一走这么几天,最初巷子里人还以为出什么事,后来听说是求医去了,心里还嘀咕都坏了有八、九年了,求啥医,指定没希望了,别是被骗了。

这日傍晚,乍见到马家夫妻俩,大家伙自然是瞧热闹,纷纷询问关心。

马嫂子一走这么多天怎么看着精神好了,想明白了?

“是求医去了,多亏了顾秀才找了郑秀才来家里劝……”

“郑老神医说了,能治,就是我之前时间久耽搁了,得一边扎针吃药,快了一年时间,慢了得两三年,我们夫妻俩想着搬到平安镇上治病养身子,这边院子退了租。”

啊?

真能治啊?别是骗人吧。

但这是顾秀才介绍,黎家铺子还开着,要是骗人顾秀才名声不就是完了。周氏一听是郑秀才家,立马说:“指定没错,我当初怀四娘都没发觉出来,还是郑秀才一看我说我有了孕。”

众人突然想起来这茬,对啊,郑秀才好像说过他家行医。

不是骗人可太好了,马家两口子苦了这么多年,如今真能医能治,这可是天大喜事了。

因为这喜事,马家夫妻精神奕奕,去了黎家道谢,一边处理退租事情,每年赚银子都给了婆母公屋,身上就留了二两银子用来买菜买肉开销,夫妻俩本想着退两年租金还能有个十来两,到时候去镇上租一间小铺子,一边治病一边开面馆赚钱。

院子主人家也好说话,可以退,不过你们说好了大后年到期现在不租了,那得扣个一两银子才成——

夫妻俩手紧着,一听就难受,这可是一两银子啊。

“不然我租了你家院子成吗?”黎周周开了口。

马家院子小一些还窄,一个年租金是八两,两年就是十六两银子。黎周周年前就有主意想扩大铺子买卖,招人手,如今打着瞌睡送来了枕头——虽然一间院子是大了些,可紧挨着他们家,做起事来也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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