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文是一个看起看来斯斯文文文，戴着一副眼镜，五十出头的男人。
“你就是宁晋川？”张志文一脸的不屑，明显是不怎么看得上宁晋川：“弄了个破厂子，还真把自己当老板了？”
曾有一个八九十年代商场叱咤风云的任务，在八十年代初期，任一家农村集体工厂的厂长。
当时条件困难，不管集体企业还是个人工厂，很难弄到原材料。
这个厂长找对口的国营厂负责人送礼、赔笑、请吃饭，希望国营厂卖一点材料给他，哪怕是高价也成。
为了套近乎，他大意说了一句话：“国营厂是大哥，我们这些集体企业就是二弟。”
当时国营厂负责人只是不屑的说了一句：“你们顶多就算个私生子，上不了台面。”
八十年代初期，集体企业的地位是要比个体户高的，这跟这年代的思想观念有关系。
跟姓“资”还是姓“社”的讨论也有关系，姓“社”的话，个体户和个体公司就应该禁止，就应该被抹杀，这是资本的尾巴。
集体企业、乡镇企业至少是集体的，不是私人的，符合姓“社”的基调。
1984年这样的争论和歧视已经比较少，但依然没有彻底打破，只是在对个体户的管制上放松了。
但是国营厂的人，对个体户、集体企业非常不喜欢，毕竟这两个群体，抢了他们饭碗。
消费者都买集体企业、私人工厂生产的产品，他们怎么办？以前所有市场都是他们的，现在却要跟人抢，抢不过就只能苟延残喘。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国营厂只是出了各种严重问题，还没有死透，对于个体户、集体厂，他们依然有着很强的话语权。
国营厂对私人工厂的敌视有点像野狼看幼虎，带着几分瞧不起，又能感觉到威胁，这些“幼虎”假以时日，就能要他们的命。
宁晋川很清楚现在国营厂这些管理层的傲慢，没有因为张志文这一句话而生气，脸上依然带着笑容：“张厂长，我这次来，是诚心想跟您寻求合作共赢的方案的。”
“我这些日子不在市里，双方可能产生了不少的误会。”
“其实，我们并没有跟向前五金厂抢订单的意思。”
这就是客套话，向前五金厂如果一直没反应，宁晋川只会跟汪全要更多的订单。
现在宁晋川只是不想给自己树立一个强敌而已。
向前五金厂不计较，宁晋川找红星二厂拿订单，一年能挣个一二十万；如果向前五金厂真狠了心要跟宁晋川抢红星二厂的订单，不惜亏本也要抢，宁晋川真未必能抢赢；要是退一步，一年能赚个五万，为什么不退一步？硬要跟向前五金厂磕个头破血流才甘心？
宁晋川已经不会那样年轻气盛，做生意不就是为了赚钱嘛。
既然还有利润，为什么不合作？
向前五金厂如果答应，关系打好了，说不定还能从向前五金厂接一些他不愿意做的活。
国营厂运营成本高，有些单子他赚不到钱，但那是任务，他必须做；宁晋川是私人厂，运营成本低，国营厂没有利润，他挤一挤，说不定也能挤出利润来。
张志文略有些惊讶宁晋川的反应，惊讶过后，又是一阵不屑：“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走资本主义道路，就是资本主义的走狗。你们趋炎附势，拉帮结派，为了利益，能出卖一切。”
“我们是姓‘社’的，你们这是投机倒把行为，迟早是要被割掉的。”
“赚了几个钱，真以为你们就厉害了，就能像个人一样站着说话了？”
“这是时代的一个漏洞，被你们钻了空子而已。”
“时代不给你们这个机会，国家不给你们这个机会，你们就是一群农民，一坨烂泥。”
“你等着瞧吧！你们没有几天好日子过了的。”
张志文用颇为激烈的言语，尽量充分表达出自己对宁晋川的不屑，以及对个体户的鄙夷。
宁红光觉得张志文就是眼红，心里很不服气，在宁晋川面前，他也不敢吭声。
宁晋川心里推测了一下张志文的性格和做事风格，说道：“张厂长，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们这些个体户。”
“但说实话，你真觉得国营厂有出路吗？”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做的向前五金厂厂长，也不知道向前五金厂现在的具体情况怎么样。”
“但你是在国营厂这个圈子里面的。”
“这几年，整个市的国营厂，有几家混得好的？”
“我知道，肯定有一部分混得不错。”
“我想这一部分要么是个体户没办法做他们所做的事，比如重型机械，个体户肯定做不了；比如红星厂这种做电子的，一般人也做不了。”
“除了这些，恐怕就是那些主动去做自由市场的国营厂过得最好吧？”
“你们这种五金厂，有一点技术门槛，比如要机床、铣床、冲压机的加工，个体户弄不到这些机器，你们还可以做，但不要这些机器的零部件，恐怕已经有不少小作坊能做了，已经替代你们了。”
“张厂长，你也说了，这是时代给我们的机会。”
“我承认，我们能赚钱，不是我们多有能力，也不是我们多厉害，确实是我们生在了一个好时代。”
“这个时代不仅仅属于我们这些个体户，也属于所有做市场经济的人。”
“你抱着原有的那一套，等着上面给你订单，只要按部就班生产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张厂长，我这次来是抱着诚意来跟你合作的，是怀着诚心来跟你交流的。”
“俗话说，生意不成情谊在。”
“你如果还把自己放在高高在上的位置，等有一天，你所站的高台倒塌，摔得最惨的，恐怕就是你自己。”
宁晋川前半截话犹如铁锤，狠狠砸在张志文的胸口，憋屈、难受，因为全部被宁晋川说中了。
中间一节，铁锤变成了尖刀，深深扎在了张志文胸口。
最后一段话，好似撒了一把盐。
张志文顿时就跳了起来：“宁晋川，你不要太嚣张，你们那个破厂子的产能，还不如我们一个生产小组的产能。”
“现在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宁晋川认真看着张志文：“张厂长，我刚才的话，不是想要讽刺你，也不是故意踩你痛处。”
“我只是希望你能看清楚事实。”
“看来，我说的话，你并不认可，或者说，你不愿意认可。”
张志文一声冷笑：“黄口小儿，在我这指点江山？滚！”
宁晋川深深看了张志文一眼：“张志文，最后给你一句忠告。”
“睁开眼，好好看看这个世界，还是你心里所想的那个世界吗？”
“所有一切都在往前进，你却抱着几年前的风光不愿意放手。”
“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国营厂的基础上，而我们这些个体户，可能就是压到那些苟延残喘地国营厂的最后一根稻草。”
“国营企业不会倒，它依然会是我们国家的中流砥柱。”
“但是，不思进取的国营企业会在未来十年左右，全部完蛋。”
即便几十年后，国营企业依然占据着国内经济的重要位置，很多人只知道阿里、企鹅这些企业，事实上有很多名不见经传的国企管理着大量资金，都是万亿级别起步的，他们通常不高调，很多时候投资也不以赚钱为目的，只是默默配合国家稳定国内经济。
张志文这时正气头上，怎么可能听得进宁晋川的话：“就算我们向前五金厂会倒闭，那也会在你们那个破作坊之后，你先顾好你自己吧！红星二厂的订单，就算我一毛钱不赚，就算我亏本也要全部拿下，你一个也别想拿到。”
宁晋川只是轻轻一笑：“红光，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