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征只是心惊了一瞬,转眼就调整好自己的面部表情,向关栎笑道:“巧,关老板。”
关栎从车里下来,胳膊肘架在车门上,也笑:“巧啊,纪医生。”
纪征坦然自若地拿出手机按了两下,然后道:“你住在这里?”
关栎道:“我来看过朋友。”说着眼神一沉,看着纪征问:“纪医生住在这儿?”
纪征笑道:“我也是来看个朋友。”
话音刚落,他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转过身稍稍避着关栎,但把通话音量开到最大,有意让关栎听到他的通话内容。
“窦,我找不到你家在哪里。”
他讲着电话往后回顾一眼,看到关栎依旧紧盯着他,在听他讲电话。
“a栋c座是吗?好,我再找一找。”
纪征挂断电话,听到关栎在他身后说:“前面就是a栋c座。”
纪征朝小宏家的别墅看了一眼,笑道:“找了这么久,原来就在我眼前。”说着,他向关栎转过身,稍一点头,道:“再会,关老板。”
关栎笑了笑,道“纪医生慢走。”
纪征转过身,顺原路折回。他走的不急不缓,心里却忐忑不安。这条巷子只有他们两个人,如果现在关栎想要对他做些什么,可以说是得天独厚,至于巷口的摄像头,相信关栎有的是办法抹去录像。
早在发现关栎其实没有进门,而是故意弄出声响制造进门的假象时,纪征就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他小瞧了关栎的警惕性,或许关栎把他引到这栋小区也是为了找个避人耳目的地方,对他下手。或许关栎到现在还没有对他下手的原因是顾忌他和燕绅的那点关系,或许——
纪征感觉到身后阴风阵阵,甚至听到有脚步声朝他逼近,但是他不能回头一探究竟,因为就算关栎对他生疑,也只是五分怀疑,如果他自作多事的回头,那么关栎对他就是十分怀疑。
他开始后悔没有带上放在车里的那把军|刀,后悔刚才联系的是小宏的母亲,而不是闵成舟。但他很清楚后悔没有用,他悄然解开西装外套的扣子,扯松了衬衫领口,坐好了应对袭击的一切准备。
但是,背后始终没有人扑上来,他顺利的拐过巷口,回到了小宏家门口。
保姆刘姐站在门前等他,因不善言辞,就只向纪征憨厚的笑笑,然后推开了大门。
纪征站在阳光底下,浑身紧绷的神经顿时放松,缓了一口气才走进院子。
小宏在院子里海棠树下荡秋千。他还记得纪征,从纪征一进大门,他就停止晃动秋千,双眼直直地看着纪征。
纪征心情复杂地看着他,笑着朝他招了招手。
小宏似乎是害羞了,把头一低,不再看他。
纪征进了屋,看到一楼客厅堆满了纸箱,楼上传来窦的声音。
“师傅你们抬床的时候小心一点,不要剐蹭啊......”
保姆刘姐低声道:“先生和太太准备搬家,家具已经搬的差不多了。”
看来小宏的父母听取了他的建议,准备带着小宏换一个居住环境。
纪征道:“我到后面看看。”
他离开屋子,往后院走去,站在后院修剪平整的草坪上,还能看到小宏的帐篷扎在草坪上的痕迹。他走过去,站在那些痕迹中间,仰头往上看,看到两颗绿树中间,对面那栋别墅三楼的一间窗户,那扇窗很大,漆着白色的木框,里面拉着窗帘,厚沉沉的窗帘像一块不会被风吹起来的冷铁。
纪征听到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他回过头,看到小宏站在不远处,怯怯地看着他。
他朝小宏伸出手,温柔地笑着说:“过来。”
小宏仰起头朝他刚才看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更怯。
纪征依然伸着手,道:“别害怕。”
他耐心的等着,等了许久,小宏终于迈开步子朝他走过去。
纪征弯腰把他抱起来,笑道:“真勇敢。”
小宏搂着他的脖子,脸和他依偎在一起,从一个成年人的高度朝刚才那扇窗户望过去。
纪征观察他的面部表情,等他眼中的恐惧渐渐消退,紧张的神色也逐渐趋于平和时,终于向他问道:“可以告诉叔叔,你看到了什么吗?”
小宏低下头把脸藏了起来,但很快又转过头再度看着那扇暗沉沉的窗户,怯怯地蠕动着嘴唇,说了两个字。
他的声音太小了,但纪征离他很近,所以听到了从他口中说出的那两个字。
小宏说的是——姐姐。
八月六号,凌晨时分,一个年轻的女性自山水城别墅区b区c座101栋别墅三楼一扇朝东南方开的窗内坠亡。。
这一讯息来源于一个六岁大的,精神遭受过创伤,目前还在接受治疗的孩子。换做其他任何人在一个孩子口中听到一桩命案发生,大多都会当做一个孩子的戏言抑或胡言乱语。但是纪征没有,纪征采信了小宏的话,因为他的专业告诉他,没有一个孩子会在精神遭受创伤后面对自己的创伤源,还有撒谎的勇气。
小宏没有撒谎,101栋别墅的确在六号凌晨发生了一桩命案;一个女人自三楼窗口坠亡,或主动,或被动。总之,她死了。
午后开始下雨,从迷沱小雨到滂沱大雨,仅用了不到十分钟。
闵成舟撑着伞从大雨中跑入餐厅门檐下,合上雨伞抖掉伞上的水珠,随意捋了一把被雨水打湿的头发,推开了餐厅的玻璃门。
“欢迎光临,请问几位?”
前台向他问道。
闵成舟没有回答,在客人寥寥无几的咖啡店里环望,很快看到了独自坐在玻璃幕墙边的纪征。
纪征也淋了雨,被略微打湿的额发被他捋到了后面,一两缕弯垂下来搭在他眉梢眼角,他看着窗外暴雨下的街道和行人,眼镜被他取下来放在了桌子上,眼中流而不动沉寂无波的神光分外清晰。或许是他头发被打湿后更显濡黑的原因,他的脸在他头发映衬下像是刷了层冷腻的白釉,透出一股冰冷、锋利又充满诱惑的气质。
他坐在那里看雨,揣着满腹心事,但他的心事和任何人都无关。
闵成舟再次感觉到眼前这位老同学十分的疏远且陌生。
纪征很快就发现了他的视线,回过头对他一笑,向他招了招手。
闵成舟在他对面坐下,往他刚才看的地方看了一眼,看到的是南台区刑侦中队公安局,笑道:“你一直看着门口,等我出来?”
纪征露出一贯不露喜怒也不显亲疏远近的微笑,把他这句玩笑话遮盖过去,问:“喝什么?”
闵成舟撸起袖子看看手表:“什么都不喝,快说吧,你在山水城发现什么了?”
纪征还是抬手招来服务员,点了两杯咖啡,等服务员走远,才看着闵成舟道:“我们之间的约定还算数吗?”
闵成舟道:“你是说你向我提供信息,但我不能向你刨根问底的约定?”
“对。”
闵成舟眼睛一眯,看着他笑道:“不算数了。”
纪征以不变应万变地笑了笑,端起桌上的白水喝了一口,才道:“那我跟你重新约定。”
“约定什么?”
“不变。”
闵成舟道:“不行,你不能不予许我向你问为什么。”
纪征放下茶杯,站起身系上西装外套的纽扣:“那就不用聊了,再见。”
“嗳嗳嗳嗳!”
纪征动作很快,闵成舟连忙拽住他袖子:“你怎么说走就走啊,再聊会儿。”
纪征推开他的手,整理着被他扯皱的袖口道:“可以聊,但你要先答应我的条件。”
闵成舟看着他彬彬有礼但又油盐不进的模样,咬了咬牙道:“行,我答应你,现在能赏脸跟我聊两句了吗亲爱的纪医生?”
纪征回去坐好,一脸坦然道:“可以了。”
闵成舟咽下一口气,沉着脸向他抬了抬手,道:“开始吧。”
纪征不渴,但还是又喝了一口水,然后看着窗外,淡淡道:“杨澍死了,尸体埋在北郊金石仓储园南边的树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