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绅是一名金雕银漆的富二代,他爸是全国最大的连锁影院的老板,并且控股数十家公司。海宇传媒只是他爸手中众多企业中小小的一间。
来看心理医生时,司机和燕绅以及老太太共乘一辆车,司机送老太太回家,燕绅也就没了座驾,只能坐在纪征的车上。
纪征开车行驶在公路上,向燕绅道谢,结果被燕绅不冷不热地敷衍了过去,于是纪征也不再寻找话题,就让沉默的氛围慢慢溢满车厢。
半个小时车程过去,他们到了海宇传媒公司楼底下。
脖子里挂着‘市场经理’的中年男人站在大门口,看到燕绅就迎了上去,和他握手寒暄,爱屋及乌地也礼遇了纪征。
他们三人乘电梯到了十四楼,刚走出电梯,市场经理就请燕绅到办公室喝茶,燕绅看了看纪征,对市场经理笑道:“今天没空,下次。”
于是市场经理亲自把他们领到一间只装着几台电脑的小办公室。里面只有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的年轻人男人在敲电脑。
“小王,把4月15号的车载摄像头上传的图像调出来。燕少请坐。”
燕绅无视市场经理拉开的椅子,对市场经理鞍前马后的态度感到厌烦,于是借故把市场经理打发了出去。
小王没见过燕绅,但从领导对燕绅的态度可判断出这是个不能惹的人物,小心翼翼地问:“需要我做什么?”
纪征搬了张椅子坐在小王座位旁,道:“麻烦你先把4月15号出车的出租车全都调出来,找5点和8点之间的乘客图像资料。”
“好。”
程序员小王切入内部中控系统,很快按照纪征提供的日期和时间调出了数千张图像资料,道:“4月15号,5点到8点之间,全在这里了。”
纪征扫了一眼,发现这些照片有的清晰有的模糊,有的能看到正脸,有的只能看到后脑勺,人为因素造成的变量无疑又给他的调查增加了难度。
他接过程序员手中的鼠标,从第一张照片一张张往下翻。
程序员光看着都觉得是个大工程,并且自己帮不上忙,于是轻悄悄地溜出去了。
他一走,纪征坐到他的位置上,右手握着鼠标,左臂手肘支在桌面上,左手习惯性的掩住嘴唇和下颚,微微皱着眉聚精会神的看着电脑里一张张人像图片,屏幕的反光透过镜片映在他眼底,聚起一点阴阴的蓝光。
他专注于在照片里找到洪芯,没察觉燕绅坐在一旁的卡间里,支着额头一直在看着他。
燕绅看着他忙,看着看着就困了,于是闭眼养神,不知不觉盹着了。过去了两个小时,他睁开眼睛看到纪征还坐在电脑前一动不动,连姿势都没换过。
程序员不敢离开,站在门口随时待命,亲眼目睹纪征在这两个小时里几乎一动未动,他在心里赞一句毅力真他妈的牛逼,然后接了两杯水放在燕绅和纪征面前,道:“请喝水。”
纪征眼神都没错一下,顺嘴搭音道了声谢谢。
纪征看着电脑,任何声响都没能分走他的注意力。他连着看了上千张照片依旧耳清目明,头脑清晰,乃至于看到疑似洪芯的一张侧脸时,内心毫无起伏地看着女孩儿的侧脸辨认了片刻,然后对着手机里的照片辨认了一会儿,才双手撑着桌面,拖着椅子往后滑了一段距离,指了指电脑屏幕道:“麻烦把这辆车的车主信息调出来。”
说完摘掉眼镜捏了捏酸涩的眼角,不经意的抬眼间,看到燕绅微笑着看着他。
小王道:“调出来了。”
纪征把眼镜戴回去,手按住桌沿弯下腰,看着他调出来的一张个人信息表。
这位在5点23分带走洪芯的出租车的车主叫孟翔,男,三十一岁,蔚宁本市人。
纪征把他的号码输入手机,和燕绅离开了传媒公司。
燕绅站在阳光下伸了个懒腰,问道:“妥了?”
纪征向他笑道:“谢谢你帮忙,接下来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燕绅看着他讪笑:“逐客令?”
纪征顿了顿,道:“不是,我还要去找这名出租车司机。”
“所以?”
“你想和我一起去吗?”
“不可以吗?”
纪征想了想,把车钥匙递给他:“那你开我车跟在后面。”
他给孟翔打了一通电话,不到二十分钟,一辆出租车停在他面前,按了一声喇叭。
一个黝黑肥胖的男人放下车窗,从窗户里望出来,看着纪征问:“是你叫的车?”
纪征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随便说了一个地名。
驾驶台摆着两瓶灌装咖啡,一袋没吃完的面包,车里的空气弥漫着碳酸饮料洒出来挥发的甜味,各种食物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加上音响里正在高声歌唱小三的烂俗网络歌曲,氛围让人有些窒息。
纪征把车窗放下一半,车里的气息随风飘走了大半。孟翔并不跟他搭话,只偶尔喝一口饮料,或者跟着网络歌手高声歌咏小三。
车子往前开了十几分钟,停在亮起红灯的路口前,纪征看着窗外的街景,忽然道:“你把那个女孩儿带到什么地方了?”
他的声音虽低沉,却异常清晰,有内力护持似的在网络歌手的鬼哭狼嚎中也一字不落的钻进孟翔的耳朵。
孟翔看他一眼,不确定他是否在和自己说话,正暗自琢磨,就见纪征回过头,把手机屏幕放在他眼前,道:“这个女孩,你把她带到哪儿了?”
甜美可人的洪芯在朝他微笑。
孟翔骇了一跳,惊诧之下踩了一脚油门,车子往前冲了一下又连忙踩下刹车,伏在方向盘上惊魂不定地喘气。
看到他的反应,纪征心里也有了底,收起收起,手指扣了扣车窗玻璃,淡淡道:“绿灯了。”
孟翔瞄他好几眼,在开车穿过路口,降低车速讷讷问道:“你,你是什么人?”
纪征想了想,道:“警察。”
孟翔见他西装革履,气质高雅,不像个条子,于是眼神里流露出不信任。
纪征又道:“看后面那辆林肯,是我同事,跟了我们一路。”
仿佛为了验证他所言非虚似的,黑色林肯闪了闪转向灯。
孟翔咯噔一声咽了口口水,踩着离合的腿肚子都在打转,没等纪征问,就不打自招:“我,我没见过那个女孩,我什么都不知道。”
纪征透过挡风玻璃看着前方的路况,闻言很冷淡地笑了笑,道:“如果我没找到证据,就不会来找你。”说着又敲了敲车窗,道:“靠边停车,我们聊聊。”
孟翔找了个可以临时停车的路边把车停下,垂头耷脑地坐在驾驶座,低垂着的两只眼睛转的极快。
纪征向驾驶座转过身,侧坐着,看着他道:“说吧,你都对那个女孩干了什么?”
孟翔道:“她,她不是死了吗?”
“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
孟翔急了:“凶手不是找到了吗?那个自杀的服装厂老板。”
纪征下了狠招炸他:“在我找到你之前,凶手是服装厂老板,在我找到你之后,可就不一定了。”
孟翔的额头霎时冒出一层冷汗,惊道:“跟我没关系!我没杀她!”
纪征道:“彭茂之所是有嫌疑,是因为他是死者生前接触的最后一个人,但是我们查到了死者在5点23分在718省道上了你的出租车。死者生前同样和你有过接触,虽然现在无法确定你和彭茂谁是最后一个接触死者的人,但是你们具有同等的作案嫌疑,如果你——”
纪征刻意不把话说完,留下一道悬而未决的尾音,等着孟翔自己咬钩。
孟翔急道:“那个女孩的确在5点半左右上了我的车,但是我没杀她!”
纪征静静地打量他片刻,道:“那你看到我为什么这么紧张?还撒谎说你没见过死者?”
孟翔身上蹭蹭蹭狂冒冷汗,几乎浸湿了他身上布满油污的蓝色短袖,哆嗦着手打开抽屉,从一堆杂物里翻找出一只绿色女士钱包,像抓了一把炭火似的扔到纪征身上。
纪征打开钱包,在皮夹第一层找到一张身份证,身份证上赫然印着洪芯的照片和信息。
纪征拿着钱包,冷冷地问:“怎么回事?解释清楚。”
孟翔低着头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支支吾吾道:“那女孩上了我的车,就坐在你现在坐的位置上。她刚上车就睡着了,我趁她不注意,从她包里把她钱包拿了出来,没想到被她发现了,她说她要打电话投诉我。当时我恼了,就威胁她,如果她敢投诉我,我就报复她,反正我钱包里有她的身份证,身份证上有她的地址。她害怕了,就不再闹,求我把钱包还给她,我没还,把她赶下车了。”
“接着说。”
“把她赶下车后,我还警告她,她要是敢投诉,敢报警,我就曝光她的信息,报复她一家人。”
“然后?”
“然后我就把她扔在路边,开车走了。”
如果真是这样,这条线索又是一个死扣。
纪征又问:“她下车的时间是几点钟?”
“她就在我车上待了十几分钟,下车时好像……5点40,5点40分最多了。”
纪征在车里看了一圈,问道:“你车上没有行车记录仪?”
“有有有,前些天不是下大雨了吗,淋了雨有点小毛病,老是滋滋啦啦的,我就卸掉搁家里了。”
“下雨,是4月15号?”
“没错,就是那天,晚上回到家我就卸了。”
“也就是说,你的行车记录仪在4月15号就没有使用过?”
孟翔愣愣道:“是啊。”
一般行车记录仪的储存空间很有限,最多只能保留七天内的录像,过期就会被覆盖,但是孟翔的记录仪在4月15号拆了下来,那也就是说4月15号的录像就是记录仪摄录的最后录像,没有机会被新内容覆盖。
纪征坐好了,抬手指了指前方道:“开车,去你家拿行车记录仪。”
拿到行车记录仪,纪征临走时不忘做戏做全套,对孟翔说:“这两天手机保持畅通,随时通知你到警局做笔录。”
孟翔不疑有他地把纪征送到小区门口,纪征在他的目送中走向停在路边的银色林肯,敲了敲副驾驶车窗。
燕绅放下车窗玻璃,抵着额角一副快睡觉的模样,看着他问:“办完了?”
纪征点了点头,道:“我开车。”
燕绅下车换到副驾驶,纪征开车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你去哪里?”
纪征看着前方车况问道。
燕绅闭着眼睛微微皱眉,冷淡的口吻稍显不悦:“我没有名字吗?”
纪征唇角一弯,平静道:“燕先生。”
燕绅不屑地哼笑一声:“我还以为终于出现忘记我名字的人了。”
纪征无视了他的傲慢,打开车载音箱,随机播放一首舒缓的钢琴曲。
燕绅在钢琴曲中睁开眼睛扭头看着纪征,道:“你很奇怪。”
纪征目视前方,微笑道:“有吗?”
“你明明不想和我待在一起,为什么不让我走人?”
纪征的神色毫无波澜,其实内心微讶。他没料到像燕绅这样傲慢且骄傲,一直被众星捧月,从未受过冷眼的天之骄子竟然还能站在像他这种普通人同等的立场上去感受旁人对他的观感。
起码在纪征的印象中,拥有燕绅这等地位的人,对不喜欢他们的人都是不屑一顾且弃而远之的。
更重要的是,纪征没料到燕绅竟能察觉到他对燕绅的抗拒。
燕绅不等他回答,很快回到自己的高度上揣度他,脸上现出冷漠又鄙夷的神色,道:“因为我奶奶是你的客户?还是因为你知道了我的身份?”
纪征善于洞察人心,当然听得出燕绅在询问自己允许他接近的原因。
纪征没有选择直面回答,因为他知道燕绅会看出他在说谎,于是刻意把话说的暧昧,微微笑道:“重要吗?”
燕绅觉得自己被他推远了,又好像被他拉近了,总之他发现他头一次摸不准一个人的心思。纪征对他来说是一个神秘又意外的存在。
他罕见地口拙了,而且他意识到自己如果继续和纪征待在一起,他将把自己从不显露人前的一面暴露出来,于是道:“无所谓,不重要。”
纪征转头看他一眼,就像在放风筝一样从容地把飞的遥远的风筝拉回来一些,笑道:“你生气了,因为我吗?”
燕绅看着窗外,微微皱眉,他很不喜欢被纪征看穿的感觉,冷声道:“停车。”
纪征丝毫不纠缠,很快靠边停车,在他下车时还向他道谢:“谢谢你今天帮忙,燕先生。”
燕绅扶着车门看他片刻,然后弯下腰看着他笑说:“我不会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生气,纪医生。”
说完呼通一声甩上了车门。
纪征唇角的笑意慢慢跌宕干净,目光冷漠且平静地看着他走进一家酒吧。
回到家里,他直奔书房,无视从厨房里走出来向他问好的吴阿姨,反锁书房门。
一面书架前摆着一张书桌,纪征蹲在书桌前拉开底层的一只抽屉,从里面抱出一只像是礼物盒似的蓝色玻璃纸盒子。
盒子里放着一本笔记本,他把笔记本拿出来放在地板上,露出笔记本下的一支万宝路钢笔,一条蓝底横条纹的领带,一张酒店房卡,以及一张照片。
照片被人用红色的笔画满了凌乱的线条,那些笔迹几乎力透纸背,划破照片表面的一层护膜,把照片上一对依稀可见的男女划的支离破碎。
纪征拿出那张照片,翻到背面,看到背面用红笔写着一组英文字母——arthur
arthur……
纪征看着这组用红笔写下的字母,这些字母印在他的眼睛里,像是在他的眼珠上刻下的,每一笔都是一道血迹。
他从桌角的垃圾桶里找出一张名片,把这张照片对齐在照片的左上角,用订书机把名片和照片合二为一。然后他拿出手机把名片上的号码保存在手机里,备注输入了‘燕绅’两个字。
他总是平静又温柔的眉宇间现出阴鸷的神色,面无表情地按着手机,给燕绅发了一条短信——如果我让你生气了,可以给我机会弥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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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查组办公室里,夏冰洋和娄月对坐在长桌两侧,娄月专心看案卷,拿着一只钢笔在一张稿纸上写写画画,捋了一条又一条时间线。夏冰洋坐在她对过,面前摆了一副半成型的模型积木,正在拼凑城堡城墙外夹起的风车。
娄月把洪芯的案卷看了两遍,不得要解,看一看时间,距离她拿到案卷研读开始,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她认真工作了一个半小时,而她的领导拼了两个小时的积木。而且那积木是四岁至八岁的儿童益智玩具,她五岁的外甥女都能在两个小时内搭建完成,夏冰洋已经摆弄了一个星期还是一副残桓断壁的凄惨模样。
她一直都认可夏冰洋的智商,现在看一看夏冰洋低头扣零件的傻样,忽然觉得夏冰洋的智商也不是很高的样子,起码比不上她五岁的外甥女儿。
钢笔握到手酸,娄月把钢笔扔下,单手撑着额角抬眼看向夏冰洋。
夏冰洋在一片五颜六色的碎片中翻找零件,头也不抬的问:“月姐,喜欢小绵羊还是喜欢大白兔?”
娄月低下眼睛,咔吱咔吱地按着自己的手指,淡淡道:“羊肉。”
夏冰洋点点头:“那就养羊。”说着拿起拇指大小的绵羊塑料模型放在绿色积木搭建的篱笆门里。
他放了几只羊,才抬眼看了看娄月写写画画的稿纸,道:“怎么样?”
娄月连人带椅子往后溜了一段儿距离,上身前倾,双臂支在桌边,抚摸着自己的手臂道:“是谁告诉你,洪芯在4月15号5点20分左右上了一辆出租车?”
夏冰洋长长地‘嗯’了一声,等到把手里的零件组建好方才道:“这个问题先放过去,你接着说。”
娄月便说:“法医推测洪芯的死亡时间是5点到8点之间,警方根据找到的证据,把目标锁定在洪芯的老板,彭茂身上。彭茂留下了一份口供,他在口供里说到;洪芯搭他的车离开服装厂,大概在5点钟左右,他把洪芯放在718省道边。这份口供当时并没有被采纳,因为彭茂的作案嫌疑太大了。而且没有人可以证明洪芯真的从他的车上下来了。但是现在你却说找到了证据可以证明洪芯在5点20分左右在718省道搭乘一辆出租车,那彭茂生前留下的这份笔录就有了可信度。但是仅有可信度是不够的,当年的警方在彭茂车里发现洪芯的血迹和毛发,还在彭茂身上发现一把符合凶器特性的沾有洪芯血迹的折叠刀。如果彭茂不是凶手,这些证据怎么解释?还有,既然他不是凶手,他为什么畏罪自杀?这合理吗?”
夏冰洋停下手里的活儿,抬头看着她问:“和谁比?”
“和现有的证据相比。”
夏冰洋又问:“比出来的结果是什么?”
娄月想了想,道:“两种可能,要么这个出租车司机记错了人或者时间点,要么你找到的线索不可靠。”
夏冰洋点头道:“有道理。”说完又接着搭建城堡。
娄月不禁皱眉:“这条线索到底从哪儿来的?可不可靠。”
“我也不知道可不可靠,正在核查。”
娄月莫名其妙:“你从一大早就坐在这儿拼图,你核查什么了?”
夏冰洋笑着说:“别急嘛,有人帮我核查。”
娄月问:“谁?任尔东和黎志明?他们不是被你派去找栾云凤了吗?”
夏冰洋冲她神神秘秘地一笑:“外援。”
娄月只当他在扯淡,起身去了卫生间。
办公室门开了又合,一道过堂风在关门的瞬间夹脚钻进来,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很快沉沉地宕了下去,卷起娄月放在桌上的一张草稿纸,飘飘落地。
夏冰洋起身捡了起来,粗略扫了一眼,放在桌上用娄月的钢笔压住,然后斜坐在桌边上,面朝着微风习习的窗户,拿出手机拨了一通电话。
近来他给纪征打电话意外的顺畅,十次里面能打出去五次,只是通话时间依旧长短不一,不是受莫名其妙的信号影响,就是受纪征的无话可说影响,总之他们每次通话都很有质量,有质量到一句废话都没有。
然而夏冰洋是很想和纪征说几句废话的,就像朋友之间正常聊天似的说两句无关要紧的闲话,问一问天气和饮食,但是每次听着纪征平静又简洁的口吻,夏冰洋就能看到他冷峻又深沉的脸,这让他无由心生敬畏,就像孩子不敢和长辈微词。
他知道他有些误解纪征,纪征一向待他温柔又有耐心,从来都是如此,但他也很清楚,纪征对他的温柔和耐心是从以前沿袭至今,纪征对他此时的态度和纪征对十五岁时的夏冰洋的态度毫无出入,依旧是年长者对晚辈的态度。
夏冰洋也一样,他纵容自己对纪征悠然神往,但是他同样敬重纪征,在纪征面前只敢偶尔任性,不敢随意放肆。
他在纪征面前就像变了一个人,克制的不像他自己。
这次运气不太好,重播的第二次,电话才打通。
纪征率先道:“冰洋,我拿到了孟翔车里的行车录像。”
夏冰洋张了张嘴,又闭上,心道这回纪征连给他叫一句‘纪征哥’的机会都没有,抿了抿嘴唇才道:“孟翔?”
“就是带走洪芯的出租车司机。”
电话那头的纪征坐在家中书房里,把手机打开免提放在桌子上,看着面前的电脑。
“洪芯真的在5点20分左右上了一辆出租车?”
夏冰洋顺手在花花绿绿的零件里拿起一颗红色的碎片在手里把玩,问道。
此时书房门被推开,吴阿姨端着一杯热红茶走进来放在纪征手边,问:“今天中午想吃什么呀?”
纪征压低了声音道:“我都可以,问小蕖想吃什么。暂时不用送茶过来。”
把吴阿姨打发走,纪征接着看电脑里的文件,接着说:“洪兴在5点25分上了孟翔的出租车,但是孟翔说他并不知道洪芯的去向,因为洪芯上车不到15分钟就在718省道路边下车了。”
夏冰洋敏锐的意识到这句话对这条线索来说是一个死扣,如果洪芯真的在上车后的15分钟下车,并且孟翔不知道她后来的去向,那这条线索基本可以废弃。
夏冰洋问:“孟翔的话可信吗?”
纪征道:“我正在查,给我五分钟。”
说话间,他已经找到了4月15号的录像,把时间拉到5点20分,放大图像,铺满整个屏幕。
孟翔的行车记录仪摆在车头挡风玻璃正中间,没有录音功能,只有图像。行车记录仪拍摄到的录像以挡风玻璃为窗口,摄录下了当天暴雨下的718国道。像在播放一场无声电影,电影的剧情随着一台小小的摄录机徐徐推进……
受雨天影响,出租车的车速保持在40迈以下,雨刷器不断的刮洗雨渐淋漓的车窗,路面的景物还算清晰。
很快,镜头里出现了大庆五金店的招牌,以及站在店门口躲雨的洪芯。
看到洪芯,纪征取下眼镜,微皱着双眉紧紧地盯着她。
洪芯穿着死亡那天的粉色短袖和蓝色牛仔裤,抱着胳膊站在路边瑟瑟发抖,而她身后店门前的一张木椅上摆着一把蓝底绿色波点的雨伞。
几秒钟后,不知是出租车发现了洪芯,还是洪芯发现了出租车,总之出租车慢慢停在路边,洪芯迅速钻进出租车,画面停止了四秒,出租车又往前推进。
行车仪没有录音功能,所以纪征听不到他们在车里说了什么。过了十五分钟零四十八秒,出租车再次停在路边,洪芯像是被人狠狠推搡了一把,险些跌倒在路边,淋着雨拍了两下车头,朝车里大声喊着什么。
出租车并不理会她,把她丢在路边就往前开去。
洪芯站在路边,绝望又气愤地看着出租车逐渐远去,她消瘦的身影落在后视镜里,越来越淡,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不见。
纪征看完,按下暂停键,道:“孟翔没有说谎。洪芯在5点40分下了出租车。”
还是听到了最不愿意听到的答案,夏冰洋忧愁地揉了揉额迹,道:“那就是说,5点40分,洪芯还活着?”
“没错。”
夏冰洋垂着头,用力捏红色的乐高方块,尖尖的一角险些把他的皮肤扎穿,道:“彭茂留下了一份笔录,他说洪芯在5点钟左后在718省道下车,现在你又找到证据证明了洪芯在5点20分在718省道上了一辆出租车。这样怎么回事?彭茂没有说谎吗?那从彭茂车上找到的证据是怎么回事?”
纵使纪征对桥洞藏尸案的细节不了解,但也能凭着夏冰洋的三言两语分析一二,道:“但是不能因为洪芯在5点25分上了一辆出租车就彻底洗清彭茂身上的嫌疑。”
夏冰洋无言沉思着。
纪征不了解案情,不能给夏冰洋一些可行性的建议,于是又把录像拉到洪芯被孟翔赶下出租车的地方,放慢了速度,再次播放录像,看着看着,他忽然按下暂停,凑近屏幕自言自语般道:“那是什么光?”
夏冰洋耳朵尖,听到了:“光?”
纪征把出租车后视镜的画面放大,看着后视镜里如豆点大小,层层叠叠的雨幕里闪烁的一缕似蓝又似红的淡光,道:“出租车后视镜照到了一道光,很淡,像红色又像蓝色。”
一道像红色又像蓝色的淡光?
夏冰洋疑道:“那是什么东西?”
纪征仔细辨别了片刻,发现凭借自己的视力不足以突破像素渣,雨幕厚的阻碍看清楚那到底是什么光,反而被屏幕的光刺的双眼酸痛。
他闭上眼睛揉了揉眼角,温声道:“看不清楚。不过那道光在洪芯身后百米开外的地方,不知道和洪芯的死有没有关系。”
夏冰洋道:“没事,看不清就算了,除非是外星飞船射下来的一道光,不然带不走洪芯。”
纪征闭着眼睛沉沉地笑了两声。
夏冰洋被他笑的耳根子发痒,也低头一笑,来回捏着红色方块,心里蠢蠢欲动地想和他再说点什么。
“纪征哥,上次在徐辉家——”
一语未完,办公室门忽然被推开,娄月站在门口高声道:“大风路八方街口绿化带挖出来一具女尸。”
夏冰洋愣了一下,慢慢回头看着娄月:“八方街?那是一支队的辖区,归党灏管。”
娄月急道:“死者是女性,下身赤|裸,双手被自己的内裤绑在背后,先|奸后杀,和洪芯还有冉婕的死相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