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在山坡上,与娘家现在的房子隔着近两百米的陡坡,它就像我们遗弃的旧时光,默默地茕茕孑立着,青苔缀满屋墙四围,就像套着加厚的绿裙子。
我在绿意盎然的春日造访老屋,寻觅搁浅在记忆深处的童年、少年时光,捡拾生命中最葱茏的岁月
老屋是一幢大瓦房的左半厢,由田字形两层瓦房搭两间日字形一层平顶房构成,呈曲尺形。如今与堂叔家共用的堂屋以及瓦房的右半厢,都被堂叔建成了三层楼房,在楼房的映衬下,这半厢瓦房便显得低矮老旧,然而,左屋顶前后高翘的燕尾脊,红中泛青的外墙,虽饱含着岁月的沧桑,但透露着沉郁的倔强,犹如我们一家四口艰苦奋斗的过往。
推门进去,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鼻而来,我没有掩鼻避之,只觉得这种异味是岁月散发出的厚重气息,屋内几乎空空如也,我却努力想找到存放记忆的一些老物件。
那台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呢?那可是九十年代初母亲托二姑夫在萍乡买回来的。那张伴随我们十多年的红色皮沙发呢?那沙发弹性很大,我和弟弟经常在上面当蹦床蹦跶,它竖起来是气派的沙发,放下来就是柔软的床,曾伴随弟弟许多年走进美妙的梦乡。
电视机和沙发都已退出了时光的舞台,地炉还在客厅的窗户下生动着。这个地炉是有一年冬天母亲自己挖的,她用铁锹掏一个正好套蜂窝煤炉芯的洞,再从侧面挖一个通气口,一个嵌在地上的炉子便形成了。地炉很暖和,特别好烤脚,也适合放烘衣服的焙笼,它伴随我们一家度过了无数潮湿而阴冷的日子。
暗红色的双门大衣柜立在卧室的中央,盘踞着我们曾经的岁月。拉开柜门,一些散乱的旧衣物还在衣柜的上层,下层却堆满了我的书籍,那是我从小学到高中的教材、笔记、作业以及陪伴过我无数闲暇时光的课外书。
从小到大作文,我一直嗜书如命,即使是每个年级的教材都舍不得扔掉。我是个温厚的孩子,很多事情都听父母的话,也很迁就他人,然而,我却像守财奴一样,固执地护着自己的书,不惜把衣柜当书柜,宁愿把衣服堆叠在床上。父母默许了我,把它们留到了几十年后,犹如留存着我奋斗的时光。如今,看着这些泛黄的书籍,似乎触摸到了自己勤奋学习的初心,与多年前孜孜不倦的我相比,现在的我是否过于懒惰与浮躁?
厨房里的水泥灶台、火炉、水缸都落满了厚厚的灰尘。那些挑水上坡的日子立即浮现在眼前。老屋在山坡上,水井挖到十几米下都找不到水源,只能到山脚去挑水。下坡很容易,但挑水上坡就很难。父母每天早出晚归在地里忙,我从十岁左右就开始挑着大水桶挑水。
那时我比扁担高不了多少,必须把两头拴勾子的绳索系短。山道很陡,分三个坡道。每次从山脚挑着满满一担水,我都是憋着一口气咬牙走上十二级台阶,到第一个平台,放下担子歇一歇,喘口气再上第一个陡坡
那些挑水的岁月锻炼出了我的耐力、韧性。而我的体力劳动也终结于挑水,离开老屋后,乡村通了自来水,之后二十多年里,我的肩膀几乎没干过体力活了,现在竟然连一桶桶装水都扛不动了。
厨房原有个通往外面的门,门外是一块四方的晒地。每当农忙时节,晒地白天铺满了金黄的谷子,晚上就是我们一家纳凉看星星的场所。一吃完晚饭,我们就把躺椅、竹椅放在晒地上,把水泼湿地面,摇着蒲扇,一边听着时起彼伏的蛙声,一边用眼睛捕捉着萤火虫忽闪闪的身影,在星空下听母亲讲着家长里短,听父亲讲在外做工的苦辛,让我们立志改变现状,不倦追求。
关上老屋吱呀的木门,走进明晃晃的春日,屋外绿意葱茏,我大步走出去,重新步入沸腾的新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