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刘文静提醒,裴寂才恍然惊觉,私以宫人服侍李渊乃是死罪,他急问刘文静可有补救之法。
刘文静耐人寻味地道,“有倒是有。”
他说了几个字,就不再接着说,而是拿起双箸,慢悠悠地夹菜放入口。
裴寂见刘文静说了半截不再说下去,急切地道,“既然有办法,肇仁赶快说出来。”
刘文静字肇仁,因为两人关系亲近,所以裴寂这样喊他。
催促过刘文静之后,裴寂带着期待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看着刘文静。
刘文静慢慢咀嚼着口中的食物,咽下之后,才开口说道,“办法就是,裴兄带着妻子儿女,逃到天涯海角,朝廷鞭长莫及之地。”
裴寂听刘文静这样说,一脸的泄气。
他失望地道,“我哪里有这等本事?”
刘文静看着裴寂失望的表情,有意想刁难一下他,微微笑道,“此法不行,我还有第二个办法。”
听刘文静说还有第二个办法,裴寂好像捞到了救命稻草,注视着刘文静又睁大了眼睛,继续催促道,“肇仁快些说说第二个办法。”
刘文静放下双箸,一本正经地道,“那你就去做盗贼。”
裴寂再次失望地道,“我连刀都提不动,盗贼要我何用?即使能做盗贼,家人怎么办?”
刘文静和裴寂双目对视,一字一顿地道,“那就只有一条路可走,劝说唐国公造反。”
裴寂认为这更不可能,他心中有些恼怒,以为刘文静两次三番说出让他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是在戏耍于他。
他强压心中的恼怒质问刘文静,“肇仁接连说出这几个不可能做到的方法,是否有意戏弄为兄?”
刘文静认真地道,“裴兄不要生气,这最后一条确实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也是你力所能及可以办到的事情。”
裴寂反驳刘文静,“唐公乃皇亲国戚,是当今主上的从兄,怎会起来造反?”
刘文静微笑着挖苦裴寂,“唐公只所以要起来造反,还不是受裴兄拖累?裴兄以宫人服侍唐公,唐公也是死罪,如今他是不反也得反。你只有劝说唐公举兵起事,才能保你和唐公无事。”
裴寂犹豫不定道,“造反不同样也是死罪?”
刘文静忍不住笑道,“你造反是死罪,唐公造反,却可获得天下,成为将来的至尊皇帝。”
裴寂不作声,在心中慢慢盘算了一会儿,觉得刘文静之言有些道理,他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刘文静见裴寂开始心动,继续说道,“裴兄如能说动唐国公起兵举事,将来就是开国元勋,必将拜将封相,哪里还稀罕做这七品的宫监?”
听说劝李渊造反,不但可以免去死罪,还可以成为开国元勋,这对裴寂的诱惑极大,他沉思了一会儿,抱怨刘文静,“肇仁何不早说?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刘文静通过吓唬,先是激起裴寂不得不反之心,又以开国元勋作为诱惑,调动了他劝说李渊的激情,如今在裴寂心中,想让李渊举兵起事的想法,甚至比李世民还要迫切。
在经过一场虚惊和巨大的诱惑之下,裴寂答应李世民、刘文静,他愿去劝说唐国公李渊起兵举事。
李世民将劝说李渊的时机和说辞,一一向裴寂作了交代,三人商定等刘文静出狱之后一起去见李渊。
李世民走后,观音婢一直没有倦意,她在等着李世民从太原狱回来,想早点知道在李世民、刘文静鼓动下,裴寂是否同意劝说李渊。
外面已敲了二鼓,观音婢见天已经太晚,就打发侍婢们回去歇息,自己一个人坐在炕上看书。
李世民回到官署后院的时候,观音婢听到他在屋外和展画说话的声音,就从炕上下来,坐在炕沿上等着他。
展画跟随李世民进了房间,观音婢站起,对她摆了摆手,说道,“展画,你也去歇息吧。”
展画叉手屈膝向李世民、观音婢施了个礼,掩上房门,退出屋外。
观音婢上前,亲自为李世民解下貂裘斗篷,帮他换上便衣。待李世民坐到炕上,观音婢为他斟上一盏酪浆,然后自己也脱鞋上炕,坐在李世民的对面。
李世民在太原狱陪刘文静吃了几盏酒,稍稍有一点醉意。他笑着对观音婢道,“刘文静的一席话,将裴寂吓了个半死。看来用吓唬人的方法来劝人,比说上一万句好听话还顶用。”
观音婢似乎早就料到,裴寂会同意去劝说李渊,她胸有成竹地道,“将他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他也只有铁了心跟着你走,只有这才是他的唯一活路。”
李世民庆幸道,“多亏早就知道,他让宫人服侍阿爷,要不还真不容易控制这个裴寂。”
观音婢深有体会地道,“这就是多方面掌握消息的重要,多一条消息,就有可能多一种解决问题的方法。”
李世民趁着酒意,连说带比划,将说服裴寂的整个过程向观音婢描述了一遍,看到李世民模仿裴寂受惊吓的模样,观音婢也不禁莞尔而笑。
昨晚守岁熬了一夜,白天又忙碌了一天,两人一直说到外面敲了三鼓,一阵倦意袭来,观音婢掩口打了个呵欠,她连忙催促李世民早些歇息。
李世民却谈兴正浓,意犹未尽,坚持着不愿躺下,观音婢无奈,只得强行灭了灯烛。
李世民接着唠叨了几句,观音婢也不再理他,他觉着没趣,就没了声息。
让观音婢没有想到的是,她还没有睡着,对面的李世民却已响起了鼾声。
按照李世民和观音婢计划,接下来几日是让唐俭和武士彟劝说李渊。
裴寂、唐俭、武士彟和刘世龙等人,素来与李渊亲近,进出李渊所住的别院也比较随便。
唐俭的父亲与李渊有旧交,李渊对唐俭极为信任,两人无话不谈;武士彟机智多谋,曾与朝中重臣交往,善于揣测人心,口才很好。
李世民和观音婢便商定,先让他们二人去说李渊。
这日,唐俭来到李渊所住别院,见到李渊看上去兴奋异常。
李渊在私下里是个非常随便之人,与亲近之人在一起从来不拘小节。
唐俭见到李渊从来不规规矩矩行礼,到了屋里就凑到李渊耳边,神秘地小声说,“唐公让侍婢们出去,我有重要的事和你说。”
李渊见唐俭一脸兴奋,神秘兮兮的样子,也不知他要说何事,就让紫芙、青雁到门外守着。
唐俭见屋内只剩他和李渊二人,就脱鞋上炕,坐到李渊对面,他俯身趴在炕几上,尽量靠近李渊,小声道:“我昨日碰到一件奇怪之事,竟然有人说我有公候之相。”
李渊呵呵笑道,“我是国公,你说的公候之相,是否如我一般。”
唐俭笑着自谦道,“唐公日角龙廷,乃是至贵之相,我的骨相哪如唐公?”
李渊与人交往时,有一个忌讳,也有一个喜好。
与关系不太亲近的人在一起,他最忌讳别人说他有至贵之相,怕引起杨广猜疑,招来杀身之祸。
但与关系亲近的人在一起时,他又喜欢别人说他有至贵之相,因为这是他心中引以为豪的事情,他日思夜想都希望,至贵之相的说法在自己身上能够应验。
现在听唐俭说他有至贵之相,李渊心中甚是得意,笑容漾上他的嘴角,但他嘴上却告诫唐俭,“茂约不可乱说,让别人听到,恐会招来麻烦。”
唐俭笑道,“屋中只有我和唐公二人,你知我知,哪里会有人听到?”
唐俭的兄长唐宪,字茂彝,本是故太子杨勇的侍卫,任从七品的勋卫,杨勇被废后,唐宪罢官回乡。
唐俭,字茂约,从来没有在朝廷担任官职,是一介布衣。
唐宪、唐俭兄弟,如今的身份不过是晋阳当地的豪强而已,唐俭怎会有公候之相?
李渊刚开始听说唐俭有公候之相,本就有了兴趣,后来又听唐俭说他是至贵之相,好奇之心大起,心中便有些痒痒,想知道唐俭到底碰到了什么奇事。
他问唐俭,“是谁说茂约有公候之相?你如今年近四十,无官无职,那人竟说你有公候之相,多半是在妄语,是在讨你欢心,骗你的钱吧?”
唐俭却认真道,“唐公不信,我却觉得极有可能。”
李渊呵呵笑道,“没看出茂约如此年纪,心中竟还有如此大志。”
唐俭见李渊嘴上说不信,但却对自己所说之事极感兴趣,就吊他的胃口道,“唐公现在不信,我如将昨日所遇奇事说给你听,你就信了。”
李渊急于想听唐俭所说奇事,却稳坐如常,装作漫不经心的道,“那茂约就说来听听,你如何才能成为公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