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箩从西苑里将净莲师太给请了来,顾炎茶杯里的茶已经凉了,却也懒得添茶,他眉头紧锁。
“贫尼所说句句不曾有假。”净莲师太道。
顾炎只觉得脑袋被震的一阵一阵的疼,“驸马您的女儿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一只千年狐妖。贫尼怕引起恐慌,只说要把郡主带回庵堂里,但现在公主百般阻拦,贫尼不得已将实情相告。”
顾炎有片刻的失神,“凝霜说金鸣投井正是因为看见了狐妖。”
净莲师太只道,“好端端的姑娘,若不是中了邪,怎么往井里跳?这狐妖道行极高,最会蛊惑人心,有公主和许老夫人护着,贫尼实在难以带她离去。”
顾炎还是摇摇头,“狐妖之谈,实在过于荒谬。”但是顾凝霜向他如此发誓,他又不得不信,顾炎道,“师太可否让我让我一看这狐妖真容?”
净莲师太道,“要使狐妖显出原形须得做些准备,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一早,请您和公主一看。”
顾炎点了点头。净莲师太回去后,驸马便匆匆往玉兰堂去。
此时顾青玉正吃着青梅粒,夏荷伺候她洗漱。
顾青玉问,“怎的今日没见着春桃?”
夏荷暗暗叹了一口气。顾青玉追问道,“怎么了?”
夏荷低着脑袋,眼眶渐渐变红,只说,“春桃今日身子不适。”
因为是身边的丫鬟,顾青玉倒是没有多想,只嘱托让春桃好生休息。
顾青玉让鸳鸯以回家侍疾的借口出去了,这么一去已经是几日。等到了半夜里,可算是等到了鸳鸯回来。
鸳鸯回来向她禀告,“奴婢查访的仔仔细细,菩提庵从来没有男人。就连外出的莫如师太住在的陇庆庵里也没有过男人。”
顾青玉叹了一口气,难道真的只是一场梦。她勉强打起精神,“这次多谢你了,这些银子你拿着,给你母亲看病也总是需要钱的。”她伸手从匣子里取出一张方子,道,“这是我让刘太医开的方子,想必宫里的御医因该要比外头的大夫强。”
鸳鸯感动的不知所措,连忙跪下来谢恩。她自小在武馆长大,父亲是个武师,几年前去世了,若不是母亲病重,没有银子看病,她也不会到公主府来为婢。
鸳鸯有些自责,“奴婢什么也没给您查出来......”
顾青玉道,“你已经用心了,我便该谢你的。”
鸳鸯因为感动眼眶微微泛红,顾青玉道,“下去休息吧!这几日辛苦了!”
鸳鸯出去了一会,顾青玉推开窗子,见着一轮月色明亮而温柔,淡淡的光影落在她的身上,她抿着嘴,若有所思。
“丫头?没辙了?”
只听见一个声音,沉郁老迈却带着几分看热闹的的心理。
顾青玉叹出头去。
只见周彦拄着一根竹杖,穿的还是那件打满了补丁的褂子。手里拎着一壶桃花酒,从竹林子里穿出来。带着一如既往的懒慢。
周彦抬头看向屋顶,顾青玉明白她的意思。周彦已经飞身上了屋顶,这灵活的动作,哪里像个瘸腿的人?周彦朝她伸手,将她拉上来。最后哼了一声,“没用!”
顾青玉反驳道,“难道人有用没用,是按照能不能爬上屋顶来确立的?”
周彦笑起来,却不和她争辩了,“好酒!”他扬起头笑了笑,因为一笑眼角的皱纹更加明显。
他把酒坛盖子拿下来,往里头倒了一点酒给她,“丫头!你倒是有些聪明!”
顾青玉把那盖子皆在手里,酒水清凉,浓香醇厚,“确实是好酒。”
顾青玉喝了一口酒,想起上辈子和李景湛最后喝了杏花酒,可真苦啊。她仰头猛灌了一口。
周彦连忙道,“丫头,酒不是这样喝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周彦看着她的目光,刹那之间,只觉得那一个眼神,竟然比自己这大半辈子的人生都还要厚重。
顾青玉眸光一闪,从那几分愁绪里走出来,看着他道,“您若是有知道的事情,我也不必借酒浇愁了。”
周彦笑起来,今日踏月而来,这小丫头已经知道他查到一些别的东西了,“鸳鸯那丫头我不告诉她,怕她胆子小误了你的事。”
周彦将得知的秘密告诉她,顾青玉听他说完,一时惊讶极了。
周彦道,“你既然能够让鸳鸯去查,就证明你已经察觉到在隆庆庵的莫如师太,就算我不告诉你,你也会查到的。只不过,你身边的人还不太得力,还需要历练。所以我说你是个聪明的丫头。”
周彦这个人从来不帮人的,就连帮师傅那样的故友,都勒索去了师傅心爱的凤首琵琶。他这次竟然如此容易的就帮了她,“您为什么这么帮我?”
周彦捏紧了竹杖。
因为我害了你这么多年,还不曾害死你。因为我害不死的人,总有活着的道理。因我觉得你有意思,因为我觉得你有用处。当然,最重要的是最后一点。
那个从来不平白无故的帮人的周彦笑了笑,心里话他自然不能说,随口道,“投缘!”
既然他当作投缘,就投缘吧。顾青玉闲话道,“您这样的医术,没有想过收个徒弟吗?”
周彦有些愤愤不平,江陵王家也有这么个小娃娃,粉团团一个娃娃十分可爱,可惜被熊翊那个老家伙给抢去了!跟着他学四书五经,那些酸腐的东西有什么用。还不如跟着我学医呢!
顾青玉开玩笑的问,“那我怎么样?”
“你!”
周彦立马否定,“医者不自医这句话你听过吗?你身子太弱不适合。”
顾青玉苦笑,拿过酒壶,气恼道,“那喝酒好了?”
周彦啧啧道,“你这孩子脾气倒是大。”
“我不是什么大夫,我不会救人,我只会杀人。你还是别染上了一身血腥味。”
“你是在吓唬我吗?”顾青玉睁着一双大眼睛问。师傅怎么和这样的人做的朋友,他似乎有无数张脸孔,看着温和可以接近时,就立刻将人推个老远。然后挂着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所谓亦正亦邪,叫她有些不明白。
周彦只是继续喝酒,喝到这个时候,他的脸颊已经渐渐泛红,唱着“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他扬起头灌了一些酒到嘴里,唱着曹孟德的那首短歌行,“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仿佛他就是那只乌鹊,飞来飞去,却也没有一个栖息的枝头。飞来飞去,着实是累极了。
想当年先帝挟天下之势,横槊赋诗,是酒临江,豪情万里。他站在丹凤门门前,站在的是无数个为他卖命的人的尸体上。
如今他死了,这些个功臣都成了有罪的人。江陵王的血没有洒在战场却死在了自家的刀斧,连那最宠爱的小孙女被缢死在棠梨宫。熊翊那老家伙为之死柬,竟然吞毒药死了。
他比起他们什么也算不得,太后娘娘恩赐他一条命活着。叫他活着,看着当年的盛世一天天消散。
大约是喝多了,他便胡乱的说道,“浦深,就你是个玲珑剔透人儿!”
周彦从屋顶上下来,表情低沉厚重,他拄着拐杖低着头,踉跄的步子往竹林里走去,走了几步头重脚轻,倒在竹林子里,什么也不顾的蒙头睡去。
顾青玉见他喝得多了,就寻了毯子盖在他身上,便翻窗子回到了寝殿。
周彦醒来,摸着身上的摊子。他手一抖,这孩子,这样的心善,倒不像是和许家有关系的人!
他仰头笑起来,自己再怎么倒也不必欺负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