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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6 章 第 96 章(1 / 1)

谢存这日上值前,特意绕去永宁侯府,想问问陆在望可有回府。昨日侯府的人找到防卫司,他才知道陆在望丢了,老侯爷派人四处都找过,始终没有下落,昨夜谢存走时,听元嘉说若再无消息,老侯爷便打算进宫寻人了。

说来也怪,这陛下召陆在望进宫,一扭头圣旨回来了人没回来。纵然陆在望近年来长进不少,瞧着很像个正经人了,但鉴于她前几年的不着调,老侯爷头一反应还是她又往哪里疯去。故而城中勾栏酒楼都派人寻过,竟毫无音讯。这便让人十分忧心,故而今日一早,老侯爷便命人取了旧时朝服出来,沐浴更衣,要进宫找孙子去。

这雨势愈发大,谢存刚上侯府长街,便远远见陆老侯爷拄着拐杖阴沉着脸出来,叫人搀上马车冒雨离府。

女眷们站在门上面面相觑,檐下雨幕细密,谢存先去给沈氏见了礼,问道:“陆兄可有消息了?”

沈氏面上颇有茫然,还是元嘉把他拉到一旁低声说:“今早有宫人来传信,说是成王殿下把我弟弟扣下了,这会是在王府呢。”

谢存心中一惊,“那老侯爷这会是要去王府吗?”

元嘉点点头,也很想不通:“你总和洹儿在一块,快跟我说说。他什么时候又惹着成王殿下了?前几日在松……”她险些说漏嘴,忙不迭把山字咽回去,急忙改口:“……前几日洹儿还借了成王殿下的私宅呢,那会还是好端端的。”

谢存心道这可不是得罪不得罪的事情,元嘉瞧他神色古怪,蹙眉问:“你还真知道?”

“我也只知一点。”谢存老实承认:“但我不敢说。”

他怕元嘉再问,他兜不住,便扯开话题:“我去王府看看,你不要着急,有事我叫人告诉你。”元嘉刚想点头,他想想又说道:“或者我带你一起去。”

元嘉抬眸看他,他一本正经:“倘若老侯爷要是动起手来,咱俩一起拦着,好歹别叫陆兄被打死。”

谢存毕竟还没跟元嘉正式定亲,老侯爷教训孙子,他一个外人拦着不大合适。谢存思考片刻,便去回禀沈氏,谢陆两家要结亲的事情已在世家中传遍,谢存三不五时就要上侯府混个脸熟,比上值点卯还勤快。谢家早就准备派人上门过礼,只是陆家近来事情多,老夫人又病着,便给耽搁了。

他跟沈氏说完,便带着元嘉一起去王府。元嘉一头雾水,问了他一路,谢存只含糊说道,去看看便知道了。

元嘉心里便十分忐忑。

玉川一到王府便直奔存清院,王府众人并不敢像拦赵延似的拦她,即便赵珩有令在先,但谁也不敢把庆徽公主扔在雨中不管不顾,公主娇贵,又不是八皇子殿下那般耐摔打的,她非要进府,谁能拦?

郑势一见来人便头皮发麻,站在存清院门上硬着头皮拱手道:“公主,殿下吩咐过,任何人不得擅入存清院。”

玉川站在雨中,蹙眉道:“连我也是吗?”

郑势无奈道:“公主不要为难属下。”

玉川身侧的宫人斥责道:“这雨下的这样大,你敢把公主拒之门外?若是公主着了寒,你担待得起吗?”

郑势道:“属下送公主去别院小憩,想必殿下不久便要回来了。”

玉川素来温和,今日却强势起来,没听见似的直往院中去,郑势断断不敢碰她,只能率众跪在地上拦着,“公主三思。”

玉川提着裙子依次绕过跪了一地的护卫,漠然道:“哥哥回来问罪,我必替你们担着。”

她走一步,郑势便拦一步,在雨中僵持起来。

这时正堂的门从里面打开,陆在望听见动静出来,门外护卫立刻伸臂拦她,她道:“我又不出去,看看不行?”

她抬眼便瞧见院中人,雨势磅礴,沾湿了公主半面衣裙,陆在望皱眉道:“郑势,你缺心眼吗?公主要进来进来便是,你何必让她在雨里淋着?你们把这里守成这样,我还能跑?”

玉川见她好端端的,便出声道:“小侯爷,你还好吗?”

陆在望点点头,“我没事,公主怎么来了?”

玉川仍未回答,便有王府管事匆匆进院道:“公主,永宁侯府的老侯爷来了,这会在府门外候着呢。”

陆在望神色一震,忙看向玉川,玉川冲她微微颔首,便转身对管事说道:“老侯爷年事已高,怎么叫敢他在门外等着,还不快请进来。”

管事极为难的看着公主:“老侯爷说,是来寻世子的,这……殿下吩咐过……”

玉川微怒道:“你当真糊涂,陆老侯爷为朝征战一生,功高望重,就是陛下也极为尊敬,你敢将他拒之门外,不怕陛下治你不敬老臣之罪吗?”她一面说一面看向郑势:“郑护卫,陆老侯爷亲自来府,您也不能放小侯爷出去相见吗?”

郑势依旧道:“公主恕罪。”

玉川只好先出门迎客,她一走,陆在望便跟着往外,可依旧被拦住,郑势看向陆在望,苦笑道:“小侯爷,今日我若放你走,我也不必跟着殿下了。”

陆在望垂眸道:“你有你的分内之事,我也有我的。”说完又抬起眼睛,玩笑似的问道:“那你不如跟着我?他给你开多少月例,我给你加两倍。”

郑势沉默不语。

陆在望也没想到祖父会来,她和赵珩的事情若叫祖父知道,那就真是放到了台面上,难以收场。可偏偏是祖父,他也是赵珩绝对拦不了的人。既然已经闹到这一步,这也是出路。

郑势叹口气,抹袖擦了擦脸上的雨水,一面吩咐人进宫去找赵珩,一面吩咐人关院门。

她抱臂倚在门上,淡淡道:“何必麻烦,关上还是得开,郑大人啊,你是不知道我祖父的脾气。”

郑势只做自己分内的事,即便知道无用,他也不能拱手让人把陆在望带走。只是他听陆在望这样说,转过身,认真的看着她问:“小侯爷,你是非走不可吗?”

陆在望答道:“是。”

郑势又问:“就不能留在殿下身边吗?”

她倒是没想到郑势会这样问,看他的眼神里颇有诧异,郑势说道:“我跟在殿下身边这些年,殿下只有对待小侯爷是不同的,他在意您,故而今日失态至此。小侯爷心中也未必没有殿下,既然互相在意,为何非要闹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呢?”

陆在望许久才低声回道:“何必强求。”

陆老侯爷在成王府外等候,他旧时积病,一身老胳膊老腿,一到雨天便酸胀难忍,他是极少出门的。今日雨急,老侯爷浑身都不自在,盛怒之下硬撑着赶来王府,勉力撑着拐杖,才能站稳。

谢存和元嘉也急匆匆的赶来,元嘉见祖父腿脚微颤,便上前扶着祖父。

王府大门一开,出来的却是庆徽公主,公主礼数周全,将侯府的人尽数迎入府中,公主见老侯爷身体不适,便吩咐人将老侯爷掺到厅上休息,老侯爷却道:“公主有心。只是老臣今日来,是为家中不懂事的孙儿。请公主叫他出来,老臣这便带他回侯府,不敢留下叨扰。”

元嘉也轻声问道:“公主,我弟弟呢?”

玉川也怕赵延拦不住大哥,只想快些了结此事,见老侯爷神色坚定,便道:“这里面确有为难的地方,请老侯爷跟我移步别院。”

陆老侯爷迈进雨中时,脚步微颤,王府占地甚广,谢存便想把老侯爷背过去,省的老人家受罪,但老侯爷坚持自己走过去,谢存也只好依他。

郑势一早便率人等在存清院门口,玉川亲自扶着陆老侯爷,到门前便道:“郑护卫,请开门吧。”

郑势原想能拖一阵是一阵,可还没来得及说话,陆老侯爷撇开公主和元嘉,独自上前,拿拐杖扫开横在门前的郑势,毫不客气道:“让开。”

郑势身侧的护卫想上前阻拦,却被谢存横剑在身前挡住,他手上片刻不让,说话却客气:“看清这是谁,老侯爷是见惯风浪的,刀枪剑戟躲过无数,你我何必在他面前班门弄斧?”

陆老侯爷的资历摆在这,年纪又大了,磕着碰着当真是谁也赔不起,只见老侯爷挡开众人,一路目不斜视,长驱直入,无人可挡的架势仍有年轻时的风范、

陆在望远远就看见祖父气势汹汹的过来,心里登时有股不好的预感,果然陆老侯爷一进正房,瞧见她,便气的抬起拐杖横扫过去,带着呼呼风声,狠狠打在她腿窝处。

老侯爷腿脚不便,动起手却毫不含糊,她被这一杖扫的扑通跪下,两手撑地,痛呼道:“祖父!”

“你个孽障!”老侯爷怒道:“好端端的不回府,急的你祖母、你娘满京城的找你。你可倒好,一声不吭躲到王府来,你是诚心想气死我不成?”

陆在望脸色发白,可见这一棍有多重,她原本就接连两晚没好好休息,被打的跪地时便觉眼前一黑,勉强道:“我知错了,祖父。”

在场众人皆惊,元嘉率先反应过来,忙跑过去扶起陆在望,对老侯爷说道:“祖父,洹儿知错,就别再打他了。”

陆老侯爷冷哼一声,甩袖道:“回府。”

元嘉见她脸色不好,小声问道:“还能走吗?”

她摇摇头,撑着元嘉的走站起来,郑势却拦在门前,“陆老侯爷,您进来我不拦您,您要走可以,但是小侯爷走不得。”

陆老侯爷冷眼问道:“你是何意?”

郑势道:“没有成王殿下的吩咐,谁也不能带走小侯爷。”

陆老侯爷问道:“若他自己要走呢?”

郑势摇头:“那也不行。”

“真是笑话!”陆老侯爷举起拐杖,寒声道:“我听你这意思,洹儿竟是被你们强扣在此?那我倒要问问,我孙子犯了什么过错,何以要被成王殿下圈禁?”

“不要说是成王,即便是陛下,我也敢问这一句!若他是犯了律法,自有刑部按律惩戒,我亲自送他去!若他并无过错,堂堂侯府世子,你当是谁都能轻易欺负的吗?我便要去陛下面前讨要个说法!”

郑势当然说不出来,总不能说是循的私情,这脸还要不要了?

玉川上前道:“郑护卫,陆老侯爷人既然来了,必然没有将小侯爷留下的道理,这里自有我担着,你便放人吧。”

郑势恍若未闻,陆在望走到他面前低声说道:“我一定要走,就是他回来也一样。郑大人,我知道你是奉命行事,我不想难为你。可是等他回来,只会更难收场,难道真要看着我祖父告到御前吗?难道殿下不会因此损及自身吗?”

陆老侯爷忽对谢存道:“谢家小子,你去将侯府带来的人尽数叫来,既不能顺畅的走,咱们便硬闯,我今日也不要这老脸了,否则他们是欺我陆家无人,随意欺辱了!”

外面雨如倾盆之势,密集的砸在地上,打落满地残败花叶,正堂中气氛剑拔弩张,谢存一步迈出正堂,便见存清院正门处进来一人,他周身湿透,一身鸦青锦袍被雨浸透,颜色更深,衬得他脸色发白,全然没有平日的尊贵气度,反倒有些狼狈。

谢存又折回去:“成王殿下回来了。”

存清院的所有护卫都松了口气,唯有陆在望和玉川紧张起来,两个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出无奈神色。

赵珩进来后,命郑势撤走围作一圈的护卫,正堂中僵持的气氛登时缓解不少,他这才对陆老侯爷行礼。陆老侯爷冷声道:“臣当不起成王殿下此礼。”

赵珩毕竟是将来的储君,陆老侯爷不好当众驳斥他的面子,便沉声说道:“老臣只问殿下一句,可否许臣带孙儿离府?”

他闻言看向陆在望,她却不肯看他,低着头,脸色不比他好到哪里去。

两个人都很狼狈。

“世子可以走。”他回眸看向陆老侯爷,“但她不能北上。”

陆老侯爷皱眉道:“为何?”

赵珩说道:“我会奏明陛下,我会亲自去。”

陆老侯爷冷眼打量,毫不犹豫道:“如今朝政都是殿下担着,臣不敢让殿下涉险。镇守北境是陆家职责所在,自有陆家人担着。陆家子孙也自有陆家管教——”他忽又说道:“洹儿,你过来。”

陆在望抬起眼睛,只听祖父说道:“不管从前你和殿下有何恩怨,君臣有别,皆只算作你的错。你今日便给成王殿下磕头认错,请他饶恕你。”

陆老侯爷又转而对赵珩说:“成王殿下,也请你看在老臣的面子上,念在世子年少,从前恩怨今日便一笔勾销。此后他会像他父亲一样,效忠朝廷和陛下,尽心竭力守好北境,为殿下分忧。”

他见陆在望依旧站着,便沉声道:“跪下。”

陆在望听完心里有些难受,祖父叫她磕头认错,她腿却重如千斤的弯不下去。她跪过许多回,也跪过许多人,可唯独这一刻不想跪,只因那人是赵珩。

他们俩本不该是这样的,本不该弄到如此难堪的地步。

赵珩哑然道:“不必这样,她本就……”

他想说他们有的从来不是恩怨,可陆在望却想到别处去,她想起他说过,不要逼他拆穿她的身份。她忽然心慌起来,急急打断:“殿下!”

赵珩语气一顿,偏头看去,陆在望的目光只和他对上一瞬,便在他面前跪下,低头匍匐在地:“今日我向殿下磕头认错,祖父说得对,君臣有别,我在殿下面前只有过错。从前是我不懂事,无意冒犯殿下……”

玉川瞧着心中不忍,上前轻声说道:“小侯爷……”

“让她说。”

玉川抬眸,看见他愈发白的脸色,他兴许是淋雨淋的寒气侵体,兴许是心寒,她也不知这两者谁更多些,总之这是玉川第一次瞧见他这样颓丧。

她来时,觉得这事大哥错的厉害,他不该这般强求,就是硬把人留住,又有什么用?反倒丢了旧日的情分,不若好聚好散。

可她现在又想,好聚好散,本也是很难的事情。

陆在望伏在地上,微微抬起头,便见地上晕开的水渍,他的锦袍还在滴水,想是已经淋透了。她便继续说道:“请殿下忘掉我这样不服不驯的人,今后恩怨两消,到此为止吧。”

她这话已经说的分明,以至于陆老侯爷微微变了脸色,元嘉也愣住,呆呆的去看谢存,却见他只是摇了摇头。

堂中无人说话,只有庭中春雨潇潇,一片沙沙声。

她跪了许久,才听他漠然的声音落下。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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