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将一行人陆续迎进东宫,元安封妃后便迁至玉明殿,从外边看就知道赵戚花了心思,连廊下悬着的宫灯都描金嵌玉,殿中陈设装饰更是满目璀璨,就差没给门框窗沿皆裹上金边。
东宫里的人都说,玉明殿中,即便是侍从,也用琉璃盏盛饭,奢华至极。
谁能想到从前向来不受宠的陆侧妃,能一朝成为太子心尖尖上的人。那些从前拜高踩低的东宫众人,如今无不小心翼翼,好在太子妃至今也无同谁过不去的意思。
于是东宫上下皆赞太子妃贤良淑德,温善敦厚。
陆在望是向来不会对谁产生特别厌恶或特别喜欢的情绪,她早先讨厌赵戚是因为他对元安不好,如今再看他便只觉得十分讽刺。
总归这世上都是一物降一物,有果必有因的。
赵戚略坐了一会,便回了宣德殿处理政务,元安对沈氏解释,“自打成王殿下伤重,许多事便落在殿下肩上,朝政上的事情琐碎,通宵达旦的也是寻常。”
她说着,又担忧的看向庆徽公主,“公主去看过成王殿下了吗?我和太子殿下虽为兄嫂,竟一点消息也听不到。”
玉川眉间也有忧虑之色,沉沉的叹气,“前日去时哥哥仍在病中,昏昏沉沉的。太医说是新伤旧疾一齐发作,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我帮不上忙,只急得掉眼泪,父皇便也不许我在王府久待。要是有个嫂嫂能照顾哥哥也好,可哥哥身边尽是些粗人,侍从哪里有贴心的呢?”
玉川低垂着眼睛,帕子在手中揉来揉去,俨然一副十分担忧又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殿外那道影子这会才慢慢远去。
元安安慰她道:“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宫中如此多的太医,定然能医好的。”
玉川点点头。
元嘉偷偷往陆在望歪了歪,在她耳边说道:“我瞧公主方才还挺高兴呢。”
陆在望也挺意外,庆徽公主平日总一派天真单纯,她险些忘了公主可是自小见惯宫妃争宠的招数的,公主平常温温柔柔的,可不代表她不会说瞎话。
陆在望低声说道:“成王殿下只是伤重,总能好的,难道叫公主如今就哭丧着脸吗?”
元嘉若有所思点点头。
沈氏这才对元安说道,“娘娘也要劝诫太子殿下多注意自己的身子才好。”
元安道:“我知道的。”
在玉明殿用过午饭,元嘉被陆在望几句撺掇,便拉着公主去赏雪,以宽慰公主。沈氏怕元嘉冒失,乱跑冲撞了东宫其他妃嫔,便也跟去。
陆在望和元安站在玉明殿的高阶之上,远远看着。
元安侧过脸看她,笑的温和:“怎么?有话要和我说?”
陆在望难得严肃,“是。”
元安便奇了,“我还头一遭见世子爷这般模样,难不成还真的有正经事了?”她调侃陆在望,“果然是长大了。”
陆在望怪不服气的,“姐姐别不信,我这人从来都挺正经。”
“好。”元安叫芷然取了氅衣来,厚厚的裹上,才带着陆在望出玉明殿,说是叫陆在望陪着四处散散,其实是为了说话方便。
玉明殿是赵戚亲自布置的,总不是说话的地方。
陆在望看着厚氅之下元安依旧雪白的脸色,不免有些担忧。元安便道:“总在玉明殿待着,时常觉得身上寒浸浸的。走一走反而好些。”
陆在望不语,深知这依旧是上回落下的病根,太医说过,那对元安身体的毁坏,几乎无可挽回。
她们两个一路都说些无关紧要的家常话,直到行至东宫内湖边上,其余人都被打发的远远跟着,身边只剩芷然陪着时,陆在望才开口,极轻的语调,几乎要消散在凛然的寒风里,“姐,你想做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芷然一惊,元安面上倒依旧平静,笑问,“你知道什么了?”
陆在望看着波澜不惊的湖面,并未直接回答,只是说道:“以后有机会,去南边住吧。京城虽繁华,可下雪的时节太长了,岭南四季如春,在那就不怕冷了。”
元安静静的看着她,许久才道:“进了东宫,哪还有这样的机会。”
陆在望不假思索:“当然有。殿下不会吝于给咱们这个机会的。”
她只是这样说,就足够让元安明白,是哪位殿下,会给她离开东宫的机会。
元安听懂了,轻轻皱眉,“你们……”
她是想问陆在望和成王的关系,但陆在望摆摆手,“那不重要。反正我会站在你这边,这次来就是为了说一句话,不论如何,不要将自己置于险境。你的心愿我会尽力帮你达成。”
陆在望想,她虽没有本事帮赵珩入主东宫。可他既有搅弄风云的手腕,她借乱局从中谋取点别的,对他无关紧要的东西,他必不会吝啬。
元安默然许久,才点头说道:“好。”
“太冷了,回去吧。”
这一天的最后,陆在望还多问了陆元安一句,倘若赵戚顺利即位,她会是皇后,天底下没有再比她尊贵的女子,这样看来,她选的路似乎不是很划算。
元安听完反倒笑了,并非太子妃脸上时常有的,平淡温和的笑。而是扑哧一声,揉着眼睛笑起来:“我竟稀罕这个吗?”
陆在望悻悻的回道:“好好好,是我俗气。”
她走出玉明殿,恰好元嘉拉着公主回来,元嘉站在阶下朝她挥手,又提着裙子小跑过来,对她说道:“我答应公主,带她去点心铺子玩。”
陆在望颇为无奈,“你答应?难道不是替我答应的?”
元嘉厚着脸皮:“还不都是一样。我还答应了……”
陆在望直觉没有好事,果然元嘉说道:“……年节时让你带我们去看花灯!”
陆在望气道:“你嫌我多长了个脑袋?非得叫陛下砍了才好。”
元嘉:“侯府的护卫那么多,多派几个人就是。公主还说,她身边有许多成王殿下的人,都在暗中保护她,一点差错都不会有。”
陆在望:“公主想出去玩,她当然不会说有差错。”
元嘉扯着她的衣袖撒娇,“我已经答应公主啦!”
陆在望:“那就当作没有这回事。”
陆在望并没有将她们两个放在心上,一位侯府小姐,一位公主,身边总有许多约束她们的人,陆在望只要不纵容,不添乱就可以了。
可元嘉倒是提醒她了,赵珩临走时说,她那些玩意可以随她折腾,吴掌柜和其他人也都回到她手下,左右无事,第二日她便就兴冲冲的去找江云声。
回京之后她就没大顾得上江云声,只从侯府派了些粗使小厮,和丫鬟婆子去照顾他。也并未有人向她禀告江云声哪里不妥,陆在望只当他老老实实在家里养伤呢。
结果往他家里就扑了个空,只有她派去的人正挤在他家的破屋子里吃酒赌钱,倒没看见正主。
陆在望一推开门,小厮婆子们纷纷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盖住矮桌,跪了一地。“世子!”
陆在望皱着眉,有些动怒:“叫你们来照顾人,你们在这作什么?不知道伤病的人要静养吗?还是我不在,你们便不将人当回事,欺负他无依无靠?”
为首的王婆子赶忙抬头道:“并非如此,世子明察。江公子时常一整日都不在家里,我们长日无聊,便寻些事情打发时间。公子在时万万不敢的!”
陆在望看了看正屋,蓝布帘子安静的悬着,好似里面是没人。
“那人去哪了?”
王婆子看着陆在望欲言又止,想想说道:“世子可要去看看?”
陆在望便跟着王婆子和小厮孙福出门,江云声由于穷,当时赁的屋子位置不好,离街市远,比邻的也都是些穷苦人家,主街上也才有稀稀拉拉几处铺子,来往的车马也少。
孙福指着街角一处搭起的棚子,“江公子便在那。”
陆在望远远瞧着,几根杆子搭着破布,在寒风中摇摇欲坠,棚下似乎是摆着几张桌子,坐了人。
“那什么地方?”
孙福说道:“那是处水铺。这一片共三处,剩下两处在延平街合庆街。是乌衣巷白家老爷出银子设的,江公子就在那谋了个活计。”
陆在望大为震惊。
水铺她知道,也叫冷铺或义社,多是民间有名望的乡绅出钱设的,业务范围基本不超过三条街,主要是灭火。偶尔也干些捉贼找鸡之类的差事。
简而言之,就是民间消防大队。
其实官府是有专门的灭火队。京城街巷之中,建有许多望火楼,楼上有人瞭望,楼下有官屋,有潜火兵数十,灭火器材无数,一旦发现哪处起火,马上驰报,潜火兵便即刻出动去灭火。
可是京中人口房屋众多,难免有反应不及之处,便相应而生了这种民间水铺。
陆在望几步走过去,见那四面漏风的棚子后面还连着个屋子,屋门大开,摆了些大小桶,梯子,斧锯火叉之类的东西,屋外棚下有两张脏兮兮的桌子,坐了五六个壮年男子,皆裹着厚厚的棉袍,脸上被寒风吹的泛红。
江云声就是其中之一。
陆在望站在那,其余几个人见她穿的华贵,和此地格格不入,纷纷好奇的看过来,有位年长些的见她站着不动,便问道:“这位公子可是有事?”
江云声适时起身迎道:“你怎么来了?”
其余几人颇为吃惊,似是想不到江云声还结识这等一看便知身份不凡的贵人。
陆在望指着他“你”了半日,半晌不知说什么好。
这人吧,他要是个穷命,真是一点办法没有。
她沉沉叹了口气,江云声正想给她解释,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道柔柔的嗓音:“呀,这是做什么的?”
陆在望和江云声同时回头,看见五步之外的地方,庆徽公主和陆元嘉正好奇的向破棚子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