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这句,他就沉默了。
显然陆在望考虑比他还要细致,直白,还长远。
他还是错把她当成了寻常姑娘,忘记了她原本是混迹勾栏,声名赫赫的纨绔世子。
陆在望本来不觉得害臊,赵珩一沉默她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又有点不要脸,调戏了他,就试探着安抚了一句:“那当我没问?”
赵珩说道:“你答应?”
陆在望想了想:“那还得考虑考虑。”
他应下,陆在望又想起孟昌的话来,便问道:“孟将军说,殿下派人去剿了一窝山匪?”
赵珩微挑了眉,给自己斟了杯茶,掩盖了眉梢一点得意,平静道:“是。”
陆在望也挑眉,她是带着一些审视,赵珩又生出被人发现自己行事冒进的不自在来,为显得他不那般徇私,找补了一句,“这些山匪,做着谋财害命的行当,手上沾了不少性命。既被我遇见,岂有不斩草除根的道理?”
陆在望对他的大义凛然不置可否:“他们好像受了谁指使来杀我。记得要问一问。”又不确定的问:“殿下不会全杀了吧?”
赵珩露出一点笑意,“想报仇?”
陆在望理所当然地点头,“那肯定啊。我想了许久,也不知道把谁得罪的这么狠,出手就要我的性命。”
赵珩不太同意她的说法,“你得罪的人似乎不算少。”
陆在望自认她多数时间都是与人为善,她亲自动手揍过的人除了赵延,也就是……陆之淳?
可他能有这胆子吗?
她皱眉思索,赵珩便道:“不必想了,李成问出主使,自然来禀告。”
陆在望点头,又念叨起来:“我还得去看看江云声,既然殿下来了,我总可以出去了吧?”
赵珩看着她说道:“你若想要侍卫,我调人给你。他不行。”
陆在望皱起眉头,说道:“我若想要侍卫,我家也是要多少有多少。可是我觉着江云声很好,他救过我,我自然是记得他的恩情,别人我都不要。”
赵珩看着不大高兴,陆在望也不是逆来顺受的脾气,两句话一说便又较上劲来:“殿下,我干不出忘恩负义的事情,您不要拿此事来为难我。”
这是她的底线。
他还是不很高兴,神色更冷几分,陆在望略一琢磨便回过味来,大感惊奇,“殿下总不能是吃江云声的醋吧?”
赵珩没出声,但是撇开了眼,眉间带着些倨傲。
陆在望为难的叹道:“说起来我还是在这宅子里遇见的江云声,第一回被他连累的,被您当贼给抓了起来,这小子反倒跑了。算起来他救过我两回,我俩也算是过命的交情,就跟您和李成大人,是一样的。”
赵珩倒没想到还有这段渊源,原来那次宅中遭的飞贼竟是江云声,可若不是江云声横生枝节,赵珩也不会错把陆在望逮了回去。
但他依旧说道:“这不一样。”
陆在望觉得此刻的赵珩有点好笑,但她绝不会从现在就接受他的安排。
况且此一事里,江云声实在有情有义,尽职尽责。陆在望已经决意要和他拜个靶子,日后要给他谋一份家产,再娶个媳妇在京城安家。
赵珩听完她这一通遐想,没说什么,只把她的头发揉的乱糟糟的,轻轻的叹了声。
陆在望不解道:“我这安排不好?”
江云声半生漂泊,于她有恩,她自然得投桃报李。
赵珩却一反方才的态度,给了她肯定的回答,“挺好。”
陆在望觉得他的语气有些古怪,但又说不清古怪在哪里,便抛掷脑后,兴冲冲的站起来就走,“那我现在就去瞧瞧他。”
赵珩这会不再拦她,还好脾气的叫如雪带路过去。
如雪倒没哄他,江云声全须全尾的在小院中坐着,翘着脚晒太阳。可是脸上没甚血色,瞧着虚的很,也同样的挂着一条胳膊。
陆在望想起他被砍了许多刀,便愧疚起来,跑进去叫道:“江云声!”
江云声回过头来,一见是她蹭的站起来,可是打了个晃,陆在望见状赶紧一路小跑,“你快别动,坐着。”
陆在望看着他俩差不多凄惨的造型,没心没肺的乐起来,“咱俩真能拜个兄弟,看。”她拿她的挂胳膊碰碰江云声的,“兄弟就是得共患难!”
江云声无语,又问道:“你怎么样?他们不让我出去。”
陆在望叹道:“我也一样。”
江云声醒来之后就满肚子疑惑,照顾他的人又三缄其口,他又找不到陆在望,很是慌乱了一阵,如今看到她便放下心来,问道:“咱们怎会在这里?”
陆在望:“成王殿下救了我们。”
他们俩肩并肩的蹲在廊下晒太阳,江云声疑惑道:“怎会这般巧?”
“不是巧。”陆在望看看了四周,又挪近了些,江云声配合着低下头,听她低声道:“说起来你未必相信,他好像看上我了。”
江云声却只平静的皱皱眉。
陆在望震惊道:“你怎这个反应?”
江云声说道:“我看出来了。”
陆在望:“?”
江云声:“在云月桥我就觉着不对劲。”
陆在望沉默片刻,盯着廊下一丛花草出了会神,“其实十六年来,我自认我做男子挺像模像样,但经此一事,我觉着我的确还差了点。”
江云声问:“成王跟你说什么了?”
陆在望也不打算将这等隐秘的事情到处说,她来是为和江云声商量另一件事,便含糊其辞,转而兴冲冲对他说道:“我在京城还有几间铺子,旁的不提,点心铺我觉着前景不错,等我回去就把分店提上日程,待以后以此为基,比着梁园建个前庭后院的大酒楼,你当掌柜,怎么样?”
江云声被她话题转的太快,一时跟不上,困惑的问,“我怎么又成了掌柜?”
陆在望振振有词,“我的产业肯定要由我信任的人打理,你最合适。”
她这样说江云声自然没有意见,只是说道:“你有需要我就帮你,可是我不会。”
陆在望拍拍他,“我也不会,咱这点心铺不是还没开起来吗,我估摸起码得五年之后才能站稳,够咱们琢磨了,赶明儿我就把吴掌柜送去丰乐楼打杂,让他偷学……”
她一口气说到这,可算想起更要紧的事情来。她从侯府带出来的银票全让人劫了,吴掌柜已经带着生意转头了赵珩。
她现在除了剩个侯府要继承,其余什么都没了!
陆在望痛苦的抱紧了脑袋。
如雪见她忽然失心疯似的反复念叨起来,还以为撞伤的脑袋发起症来,赶忙弯腰问道:“公子……可是哪里不舒服?”
陆在望没回,如雪立马要去请大夫。江云声老神在在的拦住了她,平静的说:“不碍事,她是在说她没银子了。”
如雪呆愣的啊了一声,有侍女端药来提醒江云声给伤口换药,陆在望便起身告辞,嘱咐道:“你好好歇着,等我回去想想主意。”
江云声没留她,不知从哪拽了根草叼着,眯着眼打量宅中的规制和用度,又想起成王府,还有成王盛名。陆在望的随性从没让他觉出身份的悬殊,可成王叫他知道什么是云泥之别。
陆在望又从院门处探出脑袋来,“我明儿再来看你。”
江云声叼着草点点头,他前十九年都鲜少有愁绪,只要能吃饱饭就可以。如今不缺吃穿,反倒作起怪来,果然人心不足。他想到此处,就很快将那点意味不明的烦闷压了下去。他已经很该知足了。
天色稍暗,日头西沉,山中寒气便四面侵袭而来,陆在望走出江云声的院子,又在宅中溜达一圈,如雪将要劝她回去,陆在望却远远看见前头小道上来个熟人。
“那是李成吗?”
如雪看了看,点头道:“是。”
陆在望眯着眼打量,“他怎得还扛着一个?”她见李成正要拐道,便叫道:“李大人!”
李成脚步一顿,回过头循声看来,见是陆在望神色便沉了沉,他想离这不男不女的祸害远点。便装作没听见似的扭头便走。一会便不见踪影。
陆在望嘿了一声,“不理我。”
如雪便道:“李大人应当是去殿下的院子。”
陆在望光看见对方的屁股,似乎是个锦衣公子。
这岂有不看热闹的道理,李成又不理她,她就更来劲的很,腆个脸就带着如雪寻摸过去。
李成将人随手一扔,那人便仰面躺在地上,赵珩站在廊下,垂眸看了眼。李成低声向他禀告,“从凉山押回的山匪,被京兆府持太子令带走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好在李成业已问出幕后主使,因怕空手而来要受责罚,索性将主使敲晕带了回来,也不算他毫无所获。
赵珩对地上的人并无印象,将要问时,却见院门处歪出个脑袋来,约莫是想偷听,没料到他站在院子里,便极快的缩了回去。
赵珩抬高点嗓音,“进来。”
李成回头一看,陆小侯爷扭扭捏捏的挪了进来,他极轻微的哼了一声,撇过眼去。
陆在望含蓄的溜达进去,腆个脸笑眯眯的问:“李大人这是把谁给抢了?”
好奇的走到李成面前低头一看,顿时惊讶道,“陆之淳?!”
陆之淳歪三扭四的躺在地上,陆在望朝他屁股踹了两脚,他也没反应。
她去看李成,李成言简意赅的回道:“他是主使。”
陆在望倒真的震惊起来,“真是陆之淳?这瘪三他还真敢?”
赵珩饶有兴致问道:“你把他怎么了?”
陆在望耸耸肩,又踹了陆之淳几脚,“我把他打了呗。他想强迫我房里的丫鬟,我自然得教训教训他。”
赵珩道:“就为这个?”
陆在望倒没说她是当着府众将人吊起来打的。
便扭脸对赵珩说道:“原本我爹领着将军衔,不很在意爵位,他膝下无子,祖父便想过让二叔袭爵。可我祖母不甘心,我出生之后二叔就断了袭爵的念想,其实我二叔是个读书人,他走文臣的路数,清高的很。可他娶的媳妇生的儿子都不太行,我小时候就……”
她险些把药死的事秃噜出来,生转了话头,“……二婶看我特别不顺眼,总是暗地里为难我,想弄死我也并非第一回。”
赵珩倒是对永宁侯府这一段前事有所耳闻,陆侯和夫人的感情是京中出了名的深厚,夫人年近三十才生下世子,曾在世家中也是一段佳话。
只是不曾想到,世子却不是真材实料的。
陆在望满面沉思,她原以为陆之淳是只会小打小闹的小瘪三,没成想他真的想要她的性命,还真是小瞧了他。
转而一想陆之淳是罗氏生的,这娘俩也算一脉相承,多半还有王氏在里面捣鼓。
正在这时,陆之淳痛嘶几声,迷迷瞪瞪的睁开了眼。
他满面呆滞,看着青白的天色。
陆在望怕他看见自己此刻的模样,往赵珩站的廊下走,几步迈上台阶,蹦到了他身后,又歪个脑袋出来。
赵珩只偏头看了她一眼。
陆之淳迷茫的哎哟几声,在地上扭着酸痛的身体,迟钝的回忆起来,近几日他留意打探了成王府的动向,成王因擅自动兵剿匪被陛下申斥,可陆之淳不在意成王申斥与否,他只想知道那群威胁他的山匪死绝了没有。
他困于府中,得不到消息,便想办法去找他的素日交际的世家子弟中打探一番消息,结果半道上被人从后脑勺敲了一棍子,再无意识。
“嘶……”陆之淳捂着脑袋,昂起脑袋一看,先入眼一片黑色衣角,再一抬眼,只见面前那人冷漠的垂眸看他一眼。
陆之淳悚然一惊,首先想到的就是山匪寻他报仇,可一打量这人穿着气度,又不像是匪徒,便问:“你是谁?”
李成没理他,陆之淳恼怒喝道:“你敢暗算我?可知我是谁?谁指使的你?”
“闭嘴。”李成颇有些不耐烦。
“我跟你无冤无仇,你绑我作甚?这是哪?”陆之淳撑着手臂半坐起来,目光一转便看见廊下的人。
陆之淳并未见过赵珩,一时没认出他来,只觉此人气度不凡,不像寻常人。
他淡淡一眼扫了过来,陆之淳便不太敢在他面前喊叫造次,只问李成道:“你们是谁?为何绑我?”
气势比之方才弱了许多。
陆在望站在赵珩身后,听陆之淳那小心翼翼的语气便有些想笑,院中一片安静,只赵珩懒洋洋的偏过脸,低声道:“出来。”
陆在望没反应过来,直到他又说一遍才明白他是在跟她说话,便道:“那不行,我此刻娘兮兮的模样,可不能让他看去。”
开玩笑,叫陆之淳看见,岂不是天下皆知了?
赵珩知道她的意思,可是语气随意,“他不敢。”
“他都敢杀我,还有何不敢?”陆在望才这样说,赵珩便微微侧身,伸手从她背后一揽,将她带至他身侧的位置,恰好叫陆之淳看个清清楚楚。
陆之淳原不知他在打什么哑谜,一头雾水的听着,可一见她出来,登时睁大眼睛,颤颤巍巍的指向她,“你!”
陆在望倒没顾上陆之淳,只颇为讶异的看着赵珩。
陆之淳麻溜的爬了起来,冲她“你”了半日,总算瞪着眼睛喊道:“陆元嘉!”
“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