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将军见眼前少年颇为俊秀,又看了看陆进明粗犷方正的脸,哈哈笑道:“小侯爷生的颇像沈夫人,比你这兵痞子可俊多了。”
陆进明无可奈何,颇恨铁不成钢的贬斥了陆在望两句,孙老将军笑道:“小侯爷未及弱冠,年纪尚轻,侯爷不必心急。”
经方才一遭,陆进明自然不会还想着让儿子当众人面前再下场练练,那得除了丢人还是丢人。
陆进明得和孙老将军等商议陛下巡视大营的事宜,没空管她,恰有一队新兵操练,正围着宽阔的校场跑操,陆进明便对她道:“你也去,跟着跑跑练练,不该看的别看,不该摸的别摸。”
陆在望忙不迭的点头,一溜烟跑了。
赵珩一直没作声,临进帐前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陆在望颠颠的跟在队伍最后,这会功夫便一身的灰土,脏扑扑的没样,乌黑的鬓发也染的灰白。
她既瘦且弱的身板混在兵堆里,天生的有股可怜相。前头哨声一响,新兵令行禁止,当即停了脚步,陆在望便一头撞上了她跟前的人。
他看了一眼身边跟着的李成,李成便极自觉的把迈进主帐的一只脚收了回来,转而朝着营外练兵的地方去了。
陆在望正在跟领头的年轻将领打商量,“这位将军。”她一抱拳,“我这就先走了,待会我爹问起来,便说家里有急事,老太太使人来寻我。”
领头的将军颇有些冷面无情的意思,既然陆侯吩咐,那他便只把世子当新兵对待,没甚特殊的。且他们这般平民出身,一路靠着拼命流血走上来的人,素来是看不上世家纨绔的。
尤其是陆在望这般的,跑也跑不动,打也打不得,叫她跟着扎个马步,一会就歪三扭四,扰乱军心,平白浪费他许多时间,除了碍事一无是处。
他冷笑一声,“小侯爷说笑了。既然陆侯亲自发的话,本将亦不敢随意让小侯爷离开。”
他轻蔑的看着陆在望道:“凡是跟不上脱了队的,额外加五圈。”又点了一个小兵,吩咐:“小侯爷瞧着虚,你贴身跟着,要是晕了抖了,多扶着些。”
陆在望无可奈何,跑的小腿肚子直打颤,好容易又绕完五圈校场,那边已经练完了拳脚,正在拿着木制兵器一对一的比划,她还未喘匀了气,那臭脸小将又走过来,一言不发的扔了两把木剑。
这剑轻,恰好合陆在望的意,她拿在手里掂量了掂量,她好歹有些花拳绣腿在身上,又惯会使巧招,拿着小木剑把对练的新兵溜的团团转,趁其不备虚晃一招,一剑直击对方面门,在对方遮挡之时,手腕往下一压,敲在对方小手臂上,使他脱力,而后一剑挑掉了对方的武器。
她觉得这还怪好玩,不疼不痒的,正得意的冲人一挑眉,臭脸小将立马给她换了个人来,新来的比之方才的壮了不少,可毕竟都是新兵,根基不牢,又顾忌她的身份,即便能打得过也不敢使出全力,陆在望又一连挑了三把木剑,惹得校场上人纷纷注目。
她自然明白其中门道,倒也乐得听人吹捧,偏那臭脸小将不如她意,见场上这般便脱了甲胄,挑起地上一把木剑,似笑非笑道:“既然如此,我来试试小侯爷的身手。”
场上一时又叫起好来,陆在望哪能是他的对手,可尚未说话,那人脚下一动,手中木剑便横劈过来,陆在望下意识的横剑去挡,沉闷的“梆”的一声,她手心登时一麻,被强劲的力道逼的连退几步。
这人本就不大满意手下新兵对着个中看不中用的纨绔百般奉承,有意试她实力,叫她出丑。
陆在望本来就是个半吊子,当然比不了武将,几招下来,便顾头不顾腚,她不惯使刀剑,此人又来势汹汹,常常躲避不及,想拿出逃跑的本事来,又觉得众目睽睽之下丢人,只好生生受着。
她勉力握着木剑不至于脱手,靠着轻巧的身体左躲右避,从不正面迎招,几次下来,对方便没了耐心,他手腕一转,手中剑立时变快,连招刺出,陆在望压根找不到躲开的机会,她双肩和后背连挨了好几下,他手中木剑游蛇似的缠绕上来,先借着力道连人带剑一道甩出去,陆在望立马将剑脱了手,可他并未收力,跟着将剑一扔,欺身上来,抓住她胳膊反手绕了一圈,扯着陆在望把她甩了出去。
她周身惊起阵阵黄土,口中尽是粗涩。
陆进明和赵珩听得动静,从主帐里出来,恰好瞧见她划出的一道不大美观的弧线,灰不溜秋的少年脸朝下趴在地上,正费力又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
惨出了个猴样,也没求一声饶。
陆在望瞥见陆进明出了帐,更不敢趴着不起。她虽然稀里糊涂,但也明白军营是陆家的主场,尤其陆进明的同僚皆在,在哪丢人也不能在这丢人。
可她的确打不过眼前这人,他有些不依不饶,若是换成真刀真枪,陆在望此时早已死的透凉,即便真上了战场,也没有抓着人往投不了胎的地步切的道理。
她脱了剑,按理已经输了,可她偏偏又爬了起来,这又是不服输了。
她虽站着,可孤零零的,有些茫然。
陆进明偷偷在心里叫了声“有骨气”,可也是他发话叫陆在望跟着人练,自然不好因为自己儿子挨了打就叫停,免得叫人觉得徇私。
可他又实在有点心疼,就不住眼的去瞅孙老将军,想叫他出面叫停。
可孙老将军兴许是年纪大了,眼神顾东不顾西,愣是没看着,陆进明正准备拿胳膊肘拐他一下,却听见赵珩缓缓开口,他冲着张忠将军,听不出喜怒,“闹哄哄的,谁教的规矩?”
张忠冷不丁叫他点名,立刻道:“是是,殿下。”他赶忙过去,按着佩剑老远就呵斥,“都干什么呢!”
“散了散了!都滚回去训练!闹哄哄的像什么话!”
李成原本正抱着剑凑在人堆里看热闹,瞧见自家殿下凉飕飕一眼过来,他登时站直了,殿下又看了他一眼。
方才不是叫他看着陆小侯爷吗?难不成他会错了意?
陆在望一身狼狈的跑到陆进明身边,郑重的说道:“爹,我觉得我还是从文的好。”
比起军营,她还是更愿意回书院读书,虽清苦,可不至于要人命。
她爹安坐京城侯府的这段日子,她得做出个认真读书的样子来,表明从文报国之心。
她心里打起了小主意,倘若她又被陆进明送回了松山,不就有光明正大的理由,离赵珩远点了吗?
她期盼的看着老爹,可陆进明叹了口气,像陆在望这般大时他已是少年将军,上阵杀敌不在话下,何至于被人练成这般狼狈,他虽念儿子不失陆家人的骨气,可洹儿身子骨瞧着实在孱弱。他在京城待不了多久,可若想把洹儿带去边疆大营,等于要了沈氏和母亲半条命,可留在京城,还真叫洹儿从文不成?
他并非觉得从文不好,可陆家在军中多年经营,如此就断了代令他不甘。
陆进明一时发了愁,拍拍儿子的肩膀,难得和气了些,“去洗洗,瞧你身上的灰!”
说完便又低声进了主帐。
营地旁边有一条小溪,陆在望偷偷跑过去,洗了洗手,没敢洗脸,掀起衣摆,见绸裤膝盖处破了个洞,里头皮也蹭破了,她叹了口气,只拿水擦净灰土,便又把衣裳理好。
她这身上没一块好的,不是青的紫的,就是烂的,人家姑娘都是细皮嫩肉的金贵,她是铁打的。
她收拾的略整齐了些,便预备回去,可一转身,李成右手执佩剑,靠在岸边的树下,默不作声的看着她。
陆在望先是板着脸问回去:“作什么?”
李成方才揣摩了半日赵珩的意思,觉着可能是他没拦着陆小侯爷挨打,惹的殿下不喜。可他也没有道理去为陆小侯爷出头,转念又一想,殿下叫陆小侯爷办事,他们便都算是殿下的人,他当有些同僚之谊。
陆小侯爷瘦的像猴,瞧着也怪可怜的。
但他也并没有说些什么,使剑略指了指军营的方向,表示这都是“殿下的意思。”
陆在望却以为是赵珩叫他来威慑自己,当即心下惴惴,仿佛是上班时间摸鱼被老板逮了个正着,她看到赵珩下意识的就想跑,倒忘了她原先的计划,使劲的奉承拍马屁,好叫他觉得她听话而放松警惕。
她趁着陆进明和孙老将军在校场上,而赵珩独自在主帐内时,主动跑了过去,立定站好,弯着腰满脸谄媚的问候:“殿下好。”
赵珩上下打量她一番,陆在望目随他动,而后乖觉的往后退了一步,“我身上脏,我离远点。”
他又垂下眼去,一面翻着面前摆着的西大营规制,一面道:“什么事。”
陆在望挺挺腰背:“我是来汇报工作的。”
他没接话,她便接着往下说,“殿下给我派的差事我暂时还没有头绪。”
赵珩这才抬起脸来,“没有头绪你来说什么?”
陆在望道:“得说。倘若殿下觉得我阳奉阴违,那就很不好。其实我是办了事的,只是没有成效。”
其实她主要得把回书院的事情跟他汇报,可赵珩却问到了别处,他道:“陆侯想叫你从军?”
陆在望:“从军是肯定不会从军的。”
她认真说道:“陆家世代报效朝廷,我虽先天不足,可依旧不能忘了为朝鞠躬尽瘁的本分。”她板着一脸的严肃,“故而我决意读书科考,待过几日,我便回书院去,说到这里还得跟殿下汇报……”
赵珩:“可是书院山长觉着你每日惹是生非,影响恶劣,已报了本王,不再叫你回松山。”
她呆了一呆,“那不行啊。我已决意……”
他闲适的往后一靠,“不行?那你给本王说说,进书院一月有余,你都干了些什么?”
那就是做饭,打架,夜逃,说书……什么都干,就是没读书。
陆在望依旧挣扎:“那还不许人悔改啦?”
赵珩冲她招招手,她便谨慎的往前挪了一步,他低低道:“你是觉着,回了书院就不必再为本王效力了,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