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已经太晚了,段军的进攻开始了!
上千的人马伴随着雨点从四面山上冲下,痛快的杀戮掉了所有抵抗者——事实上这抵抗者也不多,因为大部分顾军士兵都失去了还手之力,只能蹲在地上双手捂脸,极其恐慌的惊叫哀嚎!
邵光毅
山谷中太混乱了,段军上了刺刀,用刀刃和枪托把落花流水的顾军赶到了一处;缴下的枪支堆成了一片钢铁庄稼,是倾盆大雨下的一座冷硬尸山。
段提沙是最后进谷的。那时阵雨已经渐渐停歇,他在无数火把光芒的照耀下从容跋涉,拖泥带水的走到了顾云章面前。
顾云章和其它士兵一起蹲在刺刀逼出的俘虏圈内。有人在他面前的可望不可即处插下熊熊火把,而段提沙就在鬼火一般的光焰中俯下身来,对着顾云章微微一笑:“将军,我来了。”
顾云章眯起眼睛看了他,随即又紧闭双目低下头去:“提沙。”
段提沙单腿跪在地上,伸出双手捧起了顾云章的脸,同时用天真明快的调子笑道:“将军,你的眼睛被熏伤了!”
顾云章依旧阖着双眼,不愤怒不疯狂。他知道自己完了,全部身家毁于一旦,十吨鸦片全成了段提沙的财产。
现在对于段提沙,他不是恨——虽然也有恨,可更多的是恐惧!
一只雏鸟已经长成了鹰鹫,鹰鹫就会有鹰鹫的胃口。顾云章承认段提沙有手段,他认栽了。
“我们这就走。”他平静的对段提沙说道:“鸦片是你们的了,后面的枪炮弹药,也都是你们的了——”
话没说完,因为他忽然觉着眼皮一热,竟是段提沙探过头来,轻轻吮吸了他的眼睛。
顾云章打了一个激灵,当即奋力推开了段提沙:“干什么?!”
段提沙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在了泥水里。满不在乎的重新跪起来,他再一次向顾云章伸出手去:“将军,不要怕,我又没把你扔到盖着野苏草的炭盆里去,这样稀薄的烟雾不会让你瞎掉的。”顿了一下,他又发出了两声男孩子特有的淘气笑声:“嘿嘿。”
顾云章站了起来,半闭着眼睛清晰说道:“段提沙,我保证再不踏上缅北土地,你让我走!”
段提沙也随着起了身。抬手拍拍顾云章的肩膀,他只是用略略嘶哑的声音傻笑:“嘿嘿。”
顾云章和段提沙僵持起来。
段提沙凝视着顾云章那张惨白的脸孔,心里快乐极了!
打败了,打败了,他真的把顾云章彻底打败了!神坛轰然坍塌,他觉着自己好像站在了世界之巅上,凭虚御风,遗世独立;人还在山谷中,心却是飞到九天之上了!
为了更真切的检验胜利成果,他从旁边士兵手中接过一支卡宾枪,然后倒提枪管抡起来,一枪托就抽到了顾云章的脑袋上。有人怒叫着冲上前来挡在了二人之间,段提沙定睛一瞧,却是邵光毅。
“呀哈!”他快乐的问候道:“邵副官,你还活着?”
邵光毅怒不可遏的瞪视着段提沙,随即又转身扶住了顾云章。顾云章被那一下子打的脑浆震荡,不过混沌片刻后他甩了甩头,却是无恙。
段提沙很惊讶:“哎?邵副官,你的眼睛不怕毒烟吗?奇怪呀!”
邵光毅一直是在营地外围的帐篷中独睡,没有太受毒烟刺激,而且及时的低头捂眼,倒是没有大碍。愤然面对了段提沙,他真恨不能扑上去将其撕成碎片:“你这畜生!连军座都要暗算!”
段提沙不接他的话茬,只做了一个诧异的表情:“邵副官,你可真是神奇呀!难道没了卵蛋的人,连毒烟都不怕了?”
然后他转身便走,忙着去分派士兵将那些驮架全部绑回健康马匹上,以便在夜色中把鸦片络绎运出山谷。
顾云章在良久之后,倒是能够渐渐睁开眼睛了。
他并没有变成瞎子,只是眼睛又红又肿,而且不能见光。邵光毅紧紧的握了他一只手,简直要攥得他骨头疼。
“小邵。”他低声开了口:“别多说话,我怕段提沙抢完鸦片之后,还要杀人。”
邵光毅是按照本地的惯例来思考的:“抢完东西还要杀人?从来没有这种道理!”
顾云章的头上已经肿起了一个大包,他忍着痛叮嘱邵光毅道:“段提沙不讲理;现在咱们活命要紧,不要惹他。”说完这话他朦朦胧胧的转头四顾,只见周遭士兵皆是捂眼哀鸣,仿佛伤势比自己还要严重许多;这种状态若是想要抢枪硬闯,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凌晨时分,山谷空荡了下来。
段提沙人在远处,其实一直用眼角余光瞄着顾云章,他知道顾云章不安分,可惜单枪匹马,闹不出名堂来。及至骡马队伍离了山谷,他才返回俘虏阵营前,居高临下的扫视了前方这密密麻麻一大片士兵。
顾云章本是席地而坐正和邵光毅嘀咕着什么,这时见他来了,便也起身问道:“段提沙,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段提沙见他微微低着头,一只手不住的要去揉眼睛,情形十分狼狈,就不由得笑了起来:“将军,我想请你到我那里做客呢。”
顾云章心中一沉,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那可以,不过我的这些弟兄们怎么办?一起带上?还是让他们先回去?”
段提沙饶有兴味的审视着顾云章:“不必去管,让他们烂在这里好了。”
此言一出,顾军前排的士兵们立时一起抬了头。顾云章怔了一瞬,忽然猛冲向附近一名士兵,一手拽住枪管就要硬夺。段提沙一直提防着,可没想到他动作这样快,此刻就下意识的一脚飞出,正踹在了顾云章的腹部。
要换常人,挨了这一下子非得满地乱滚不可,然而顾云章与众不同,十分抗打,居然毫不在意的手握枪管转向了段提沙,那持枪的士兵守不住枪了,旁边一名士兵不敢开火,跑过来想要过来支援,却被顾云章一枪托给杵了个跟头。段提沙趁此机会绕过刀尖扑向顾云章,而与此同时,顾军中有人蠢蠢欲动的起身想要反抗,旁边的掸族士兵见状,自知一时镇压不下了,索性扫出一梭子子弹,当场就打倒了一片。
顾军士兵见自卫军是要公然屠杀了,情急之下一声呐喊,竟然同心协力的乱冲起来,邵光毅不知何时挤到了顾段二人身边,因无武器,所以随手搬起一块半大石头,不由分说的就向段提沙砸去。
石头举过头顶刚要落下,一粒子弹穿透了他的肩胛,那感觉不是剧痛,邵光毅只以为有一根烧红的铁钉瞬间穿透了自己。
他紧咬牙关,将那块石头砸了下去。
段提沙那时已经把顾云章摁倒在地,两人之间还横着那支卡宾枪。后脑上所受的一击让他愣了一下,不过他随即就手上用力硬夺过枪,而后手握枪管高举刺刀,想要把顾云章钉到地上!
然而血淋淋的邵光毅又一次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不耐烦了,先用石块狠凿了顾云章的头顶,随即回身一把抓住邵光毅的衣领,一刺刀就扎进了对方的眼眶之中!
顾军的垂死挣扎很快就被机枪的大规模扫射给镇压下去了。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山谷的如茵绿草中;而邵光毅则被绑在了一处临时搭起的刑架上。
他的半边脸都被浓血糊住了,身上的军装也被浸染成了紫黑颜色。段提沙命人将他捆成了四肢张开的姿势,然后就让死剩下的俘虏们面对着他跪成一片。
顾云章依旧是站着的——站不住了,被段提沙从后面搂抱进怀里。
鲜血的甜腥气息从顾云章那头破血流的脑袋上散发出来——段提沙刚才几乎要把他打碎了。
段提沙手下最受青睐的行刑人走上前去,诡异微笑着用短刀割开了邵光毅的长裤——连布带肉,一起割。
邵光毅微微转过头去,用尚且完好的那只眼睛紧盯着顾云章。他的脸上满是浓墨重彩的血渍,让人忽略了他的表情与眼神。
顾云章像个脱了节的人偶一样,晃晃荡荡的被禁锢在段提沙的怀抱中。鲜血顺着脖子淌下来,他在一片湿热与痛楚中抬起头,也视野模糊的望向了邵光毅。
他怕光,凌晨的阳光照在邵光毅身上,让他简直以为对方站在了纯白的光明里。
他知道邵光毅要死了。很多人都陆续的死去了,和他在一起的人都没有好下场,现在轮到了邵光毅。
邵光毅的下身袒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行刑人嬉笑着站到一旁,用短刀挑起他胯下那件器官,让人看他那最隐秘的伤处。当自卫军士兵发出了满足的哄笑之后,行刑人得意的走到邵光毅身前,一刀就将他那命根子旋了下来!
邵光毅长声惨叫起来,行刑人把那一小团血肉扔在地上,很无所谓的又搬来小半桶汽油,淋淋漓漓的泼洒在了邵光毅身上。
段提沙发觉怀中的顾云章微弱挣扎起来了。
“什么?”他探过头去询问:“你说什么?”
顾云章依旧望着痛不欲生的邵光毅,极力的放出声音说道:“给他个痛快……”
段提沙装听不见:“哈?什么?”
顾云章死盯着邵光毅,呕血一般的挤出声音哀求道:“我求你给他个痛快……”
段提沙很婉转的吹了一声口哨:“他马上就要痛快死了!”
行刑人将一根火柴丢在了邵光毅身上。火苗“呼”的一下窜起老高,顾云章在邵光毅那不似人声的狂呼中闭上了眼睛。
他不激动,只是觉着自己身上的皮肤也被烈焰一并燎光了。
后来他就总记着邵光毅望向自己的那个眼神——人要死的时候就一定悲哀吗?不是的,邵光毅的目光是一池安静的水,他受尽苦楚,他不得好死,但他当时,仿佛是并不怕死。
后来,就是大屠杀。
没有原因的,不讲道理的。顾军士兵像秋季的麦子一样纷纷倒下,重机枪的子弹横扫成了一片刀锋,毫不留情的截断了他们正兴旺的生命。
段提沙用一只手托住了顾云章的下颏,让他能够完整的旁观这一场屠戮。他以为这可以刺激到顾云章,殊不知顾云章对于鲜血和死亡,是完全漠然的。
当屠杀完毕之后,顾云章把目光又转回了那处刑架。
绑缚邵光毅的绳索早已烧断了,地上横着一截黑木头似的东西,是邵光毅残留的躯干。
顾云章凝望着那截躯干,忽然感到了亲切——那是小邵啊!
他不必再把缠人的、小心眼儿的、唠唠叨叨的邵光毅送去曼谷了。他的心中泛起一股怜惜,这股子怜惜让他拼命的侧过脸去再一次哀求道:“提沙,求求你,让我去把小邵埋了。”
段提沙知道他现在成了孤家寡人,不能再作乱了,便松开了手臂。
顾云章像纸人一样向前栽去,结结实实的摔到在了泥泞地上。伏在泥水中喘了一口气,他向前匍匐着爬过去,最终停在了那截躯干之前。
千辛万苦的坐起来,他把那截滚烫粘腻的躯干抱在怀里,然后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就地用力掘了起来。
他坐着挖坑很不得力,于是便想方设法的要跪起来。怀中的躯干滚落到一旁,让他还要费力将其拖回身边。
“你不要闹。”他喃喃的说:“你都死了,还要和我闹?”
他慢慢的挖,段提沙坐在一旁树下慢慢的等;自卫军的士兵们正在尸堆里翻检财物——他们的确是撸下了许多金戒指,凿下了许多金牙,连几张零碎泰铢也是好的。
顾云章终于挖出了一个小小的土坑。抬头望向段提沙,他哑着嗓子说道:“找件衣服包一下吧。”
段提沙二话没说,抬手解扣子就把自己的衬衫脱下递过来了。
顾云章摇头:“不要你的,他恨你。”
段提沙光着膀子走去死人堆,随便扒下了一件血污上衣,劈头盖脸的扔给了顾云章。
顾云章没挑拣,把邵光毅包裹好了放入坑中,然后就力不能支的趴在地上,慢慢的用手抓土,把坑填上了。
也就是这样了。他刚才在段提沙那里挨了一顿疾风暴雨似的狠打,如今虚弱的简直要断气——所以,也就是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