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通知他,正式的疗程将在一周以后开始。宋栖然漏听了那句话。
他的头很疼,手上的伤口也很疼,过多分泌的胃酸让消化道翻江倒海,宋栖然还没来得及走回教室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就已经被一群不认识的人堵在了厕所的门口。
来的人统共有七个,他们只看了一眼宋栖然胸牌上的编号,就把他推进了厕所的隔间。宋栖然刚想说话,就被淋了一头一脸的凉水。
带消毒液味道的水顺着每一根头发丝滴滴答答地躺下,一路湿到了裤子里,宋栖然举手挡在脸上,眼前一阵发白,靠着隔间的墙壁跌坐到了地上。
他明白的,这样的日子才仅仅只是个开始而已。在康复中心得罪了汪黎,往后只会比现在更难过。他并不惧怕这种群体内部的暴力倾轧,他只是没有多余的精力应付那些事。从第一次的谈话开始,他就不再把任何一件事放在心上,即便昨天从汪黎那儿惊险脱身也没让他过多的在意,他需要时间,也需要独处的空间,好让他思考,到底该怎么样尽快从康复中心出院。
这已经是一个够艰巨的任务了,而达成它的条件甚至比看上去还要苛刻——宋栖然必须要忍,他不能让自己在治疗期间引起任何人过多的注意。
他还记得离家之前父母曾经认真地叮嘱过,今年是二叔参选的重要年头,宋家的儿子进来康复中心原本是极为秘密的安排,二叔如今只身涉足政界,白手起家,对家族未来的兴衰至关重要,而政界诡谲,纷争众多,身世背景对人的仕途能产生深远的影响,因此作为亲属的宋栖然才更要谨言慎行。要不然,父亲也不会花了大价钱为他伪造现在的身份。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地,散发出一种引人怜惜的脆弱感。站在隔间门外的人以为他害怕了,或者正在偷偷地哭,他们犹豫了片刻,又看了眼墙上的挂钟,选择扔下手边的水桶转去食堂吃饭。
宋栖然知道现在已经到了开饭的时间。他浑身冰凉,急需进食,可是站不起来。他靠着墙壁,深深叹出一口气。
厕所的门再次被人推开了。一个哼着歌的声音渐次靠近,宋栖然看见一双腿停在了隔间对面的小便池前面。来人显然是看见了隔间里的人,只是没有在意,径自解开裤子拉链尿起尿来,小便的骚味在厕所间弥漫开来,尿尿的人盯着腿间的一股水柱,状似很不经意地对墙壁说了一句:
“一会别吃菜了。肯定有人要动手脚,吐点口水在里面都算轻的,别说我没提醒过你。”
宋栖然抬头看着那人微垂下去的后脑勺。他笑了一下,说了声“谢谢”。
那天中午,饿到快要低血糖的宋栖然只喝了一碗大桶里现盛出来的小米粥,他在所有人的目光里将餐盘里的饭菜倒掉,走到洗刷碗筷的水池边,就着水龙头,喝了一大捧自来水,然后拖着走一步仍然会落下一个湿脚印的衣裤回到了宿舍楼。
他刚推开门,就被人劈头盖脸扔过来一条毛巾。
刘能斌坐在床上看着他,和在厕所里与他说话的时候一样,也带着一脸不在意的表情。只是语气比那时冲了许多。
“得罪谁不好你得罪汪哥,你疯了?”
宋栖然关上房门,用那条毛巾擦了擦头发。
“你知道他想对我做什么事?”
刘能斌发出个气音。
“还能是什么事,那事儿呗。我早说过了,你这张脸招是非。但我没想到你会不干。”他抬起头来看着宋栖然,“老实讲,一开始我接近你,也是想把你带到汪哥那儿的。”
“你不是第一眼看到我就讨厌我吗?怎么想着给我拉皮条了?”宋栖然淡淡回答,他的声音里有一点隐藏的笑意,他并没有因为刘能斌的话而生气。
“拉你妈的皮条。”刘能斌喷了一句。那是他习惯的骂法,宋栖然现在已经知道了。
“你说你是不是有病?你本来就是同性恋,又不像那些小男生接受不了你说是吧,多好的机会,换成我上赶着还想去呢。你知道和汪哥睡觉能有多少好处吗?在康复中心里不说横着走,起码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喝什么喝什么,还有人罩着,没人敢惹你,我没准还能跟着沾点光。可现在你把他得罪了,连累我也要时刻堤防着被人下绊子。要不是这次走运,马屁拍在马脚上结果倒了霉挨了揍的那个不是我,是五楼那个白痴,我还真他妈是要和你算账的。”
“你说得对。可我不喜欢他,不愿意那么干。”宋栖然回答。
刘能斌像看怪物似的看着他。
“你差不多得了啊,”他朝宋栖然伸出一根手指头,“我说你有个警察男朋友明明是吓唬那些**的,你还当真了?你这还什么都不是呢,没必要为了个都不认识你的人三贞九烈吧。以后的人生还长着呢,你能一辈子为了那小警察不找男人了,我告诉你不可能!不!可!能!”
宋栖然笑了。
“以前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喜欢他,可昨天在汪黎那儿我才明白,只要不是他,就都不行。”
刘能斌看见宋栖然那个笑容,突然变得傻呆呆的。自从他在这儿认识宋栖然以后,还从来没见那个人怎么开怀地笑过。刘能斌一直知道宋栖然长得好看,但从来不知道当他一边说起那个小警察一边微笑的时候,场面会这么令人印象深刻。
少年温柔的眼底都像有光透出来似的。
“妈的……”他骂了一句,“你就是个勾人的妖精。宋曦,你肯定治不好的,管他们怎么电你,你没救了,出去了也是一样,成天只会想男人。”
可是男人们也会想你,刘能斌想。那句话他没说。
他看见宋栖然漂亮的笑脸,就气不打一处来。
“行了!你还是想想怎么不被外面的人整死吧!亏你还笑得出来……”
“最多也就是难过些,他们不会真的弄死一个人的。”宋栖然回答,他已经擦干了头发,将毛巾搭回了床头,自己也坐了下来,“倒是你,你已经和我说了好多话了,能行吗?”
刘能斌不屑地踢了一脚铁床的栏杆。
“关起门来鬼知道啊。”说完,他原本抱在怀里的双手一晃,宋栖然只觉得眼前什么影子一闪而过,并拢的膝盖上落下个轻巧的塑料纸小包,是个达利园的蛋黄派。
“赏你了,吃吧。”刘能斌枕着后脑勺和他说。他的右手垂下床掏着床下的小箱子,又给宋栖然扔了一个沙琪玛、一包辣条、和一包老北京方便面过来。
宋栖然全吃了。
他实在是很饿,吃东西的样子很急,讲话还有点喘。刘能斌难得看着他这幅样子,也怪不自在地抠抠脸。
“少爷,悠着点,没人和你抢。”
宋栖然的脸红红的。
“你还是想想剩下的日子该怎么过吧,”刘能斌提醒他说,“我不可能一直养着你,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
“外面那些人会一直针对我吗?”宋栖然问。
“怎么不会?你这还算是没把汪哥得罪透呢,你看你拒绝了他,居然没像五楼那混蛋一样挨一顿打,可见汪哥还对你留了点意思,要不我说脸好看的人就容易得了便宜还卖乖吗,你要不再好好想想?现在你去找汪哥,服个软,一定也还来得及。”
宋栖然摇摇头。
“我说过了,我不会那么做的。”
刘能斌憋气瞪他一眼。
“那你等死算了!”
宋栖然被他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逗笑了。
“怎么会等死呢?”他对刘能斌说,“办法总会有的。”
“你能有什么好法子?”
“我记得你和我说过,所有人都怕汪黎,是吗?”
可不是吗,刘能斌撇撇嘴,汪黎的权力大着呢,谁不想讨好他?
但宋栖然显然不这么想。
“这话不对。”他突然说,“我观察过了,不是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