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送葬队伍已经缓缓移至跟前,秦禾没有轻举妄动,而是拉住唐起的手,她这么多年泡在殡仪馆内,近期又刚消化了一只祟灵,身上阴气极重,能稍带遮掩住唐起的活人味儿,低声说:“闭气。”
盖丧布之下,是不能有生气的。
唐起屏住呼吸,眼睁睁看着一群死气沉沉的人形从自己的身前身后经过,他站在其中,生怕跟这些诡异的东西撞上,然后下意识握紧秦禾的手,有些用力过度了,却不自知。
而那只原本趴在地上的阴灵此刻缓缓站起,被盖丧布蒙住脸后,便毫无意识般加入了送葬队列。
秦禾则拉着唐起,也插队跟了进去。
入列后他们才发现,除了依稀几个人穿着不同颜色款式的棉衣和防寒服,其余的送葬队员统一着丧服,且都是古代人的打扮。
“过龙脊,破地阴。”拖长的调子再度喊起来,因为每个人都没有脸,不知道声源来自何处,粗哑的嗓子像被砂纸打磨过,听得唐起毛骨悚然。
短短几个字喊完,眼前瞬息万变,仿佛缩地成寸般,已经穿越过树林,走出去老远。
接着又起:“地阴开,安尸壤。”
语毕,顿时风霾大作,吹得所有“人”丧服翻飞,唐起几乎睁不开眼,他抬手想要挡一挡,也实在憋气到极限了,再憋下去极有可能脑缺氧,遂大力喘息一口。
再睁眼,四下的人影全都消失不见,唐起愣神间,风起雾涌,巨大的浓雾掀到眼前,或者说那不只是浓雾,而像一块白色的帐布,层层叠叠包围过来,几乎看不到边际。
唐起伸手去推,胳膊毫无阻力地穿过了如幕般的浓雾,明明毫无实质,却又像被裹住了头脸,七窍全被塞住了,眼不能视、耳不能闻、口不能言、呼吸更是异常困难,唐起如堕烟海,被“盖丧布”密不透风地缠住。
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心脏咚咚跳起来,仿如击鼓鸣雷,就在他快要窒息的瞬间,突然大量的空气涌入鼻腔,雾障倏忽散了,七窍骤然打开,唐起满脸憋得通红,额上鼓起青筋,弓着身子急喘,像个哮喘发作而濒死的人,谁知道呛进一嗓子灰,他咳了好几声,视线才逐渐清晰,看见秦禾手里燃了把符火,在白色雾障中烧成了灰烬。
秦禾搓了搓指尖的符灰:“没事儿吧?”
唐起缓过来:“没事,那些,人呢?”
一阵巨大的风霾之后,“盖丧布”兜头罩下来,挡住她视线,秦禾去扶棺椁,手却直接穿过棺木伸了进去,她摸了个空,这群人就像一队虚幻的投影,只是打这儿经过,留下一段穿越时空的残像,又在一阵突如其来的风霾中烟消云散。
实则是穿过了树林,抬着棺椁一路往前,秦禾没办法跟上去,因为她和唐起被圈锢在鬼劫道之中,根本迈不出阵法。而处于劫道上的亡灵,也会在盖丧布罩住头脸的时候不知不觉送一程,直到送葬队穿过这片林区。
秦禾大概琢磨了一下,心中有数了,估了个方位,便拉着唐起往前疾走,再次来到那处埋着婴儿骨的阴沟前。
秦禾点燃三炷香,往骸骨的中央一插,有点儿故技重施的意思。然后拉了一小截琴弦,绕在指尖绷直,随意的拨了几下,弹出几个音符,她听着还算标准,偏头对唐起说:“小唐总你往旁边退一下,我先招个魂。”
唐起:“……”
他默默退到旁边。
秦禾挥手示意:“再退一步,到树下站着去。”
万一她一个没捉住,小鬼头弹出去,撞到人就不好了,预防一下准没错。
好在小玩意儿没那么难缠,秦禾只拨了几下弦丝,就把那只鬼婴招了出来,躲躲闪闪间,可能自以为谨慎,但刚从树干后头探出颗脑袋,就被一根快如闪电的琴弦套住了脖子。
鬼婴猛力挣动,露出两颗尖牙胡乱撕咬,被琴弦割裂了嘴角。
秦禾将其吊在半空中,拎起来左摇右荡的,看着那副麻麻赖赖的样子,实在不知该如何下手,索性吊着扔进阴沟里,收弦的瞬间鬼婴陡然乍起,这状况秦禾早有所料,一道符箓劈下去,直接将其压入骨骸中。
随即丢了把符火,将坑里的几具骸骨引燃,幽蓝的火光泛着绿焰,撕心裂肺的啼哭响彻整片山谷,几道模糊的婴灵附在骸骨中挣扎,始终无法挣脱,被符文死死钉住,饱受符火灼烧之苦。
秦禾立在阴沟旁,垂头注视着坑内,嘴唇翕张,无声念了句什么。
她神态平静,只有眼眶里点着一簇幽蓝的火苗,正熊熊地烧。
唐起刚上前一步,火坑里烧出几只骷髅状似的蓝色焰光竟轰然而起,伴随着一声无比凄厉的尖啸,朝秦禾猛扑过去。
与面门只差毫厘之距,秦禾岿然不动,目光平静无波,眨眼间,幽蓝的骷髅影便在她的面前烟消火灭。
虚惊一场,唐起绷紧的身体适才放松下来。
“解决了,”秦禾抬眼看他:“走吧。”
唐起几步跨过去,跟在秦禾身侧,还心存疑虑:“那几个大学生呢?”
“尸骨在崖下,”秦禾知道他问的具体指什么,又说,“鬼劫道的阵法都没了,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自然就不复存在了。”
唐起记着之前小姑娘说的话,低声道:“她让我送她回家。”
秦禾偏头审视他两秒:“还挺有责任心,也别什么鬼话都较真儿,不用你去送,等咱们下山以后报个警,相关部门就会来收尸,确认身份后自会通知其家属,来把尸骨领回去。”
唐起没说话,点点头,默认秦禾的处理方案。
“如果我猜的没错,前面可能有个墓。”她和唐起没能被“盖丧布”闷死,而那支横空出世的送葬队,却给秦禾领了个路。
他们本就是为寻贞观舆图中的埋祟之地而来,既然有线索,当然要顺着踪迹找过去。
秦禾师承,为贞观一脉,所谓万变不离其宗,所学及所用,她这些天经过几番推敲琢磨,在舆图点穴的位置,正是此刻身处的地方。
秦禾把图纸折叠好,重新揣进兜里,又掏出手机,打开指南针查找方位,精确到北纬东经,然后一步步往前勘探,
树木逐渐稀少,相较周围更显低矮,再走一段,就是一片杂乱的野草,铺盖住土壤。
秦禾便是凭着一星半点的经验在这片杂草丛生的土地上探出一个呈方形的盗洞。
她其实不太确定一定有盗洞,但是因着“十墓九空”的说法,果然这里也没能幸免,早就有人造访过了。
“从这里下去,应该就能通往墓穴,我先下,你跟上吗?”
都跟到这儿了,当然跟,唐起拿电筒探照洞内,不大的一个方洞,只能容纳一个人:“小心点儿。”
秦禾想了想:“如果下面遇到什么危险……”
唐起直接接话:“我遗书已经写好了。”
秦禾惊讶,原本要往下探的那只脚重新收了回来:“什么?”
唐起平静而坦然的告诉她:“我在太白县的度假酒店续了半个月的房,如果我在半月内没能回去,或者没与外界取得任何联系,酒店的人员到时会看到我留下的便签报警,我哥,也会收到我昨晚写好后,定时编辑发送到他邮箱的遗书。”
秦禾听着他这番直言,心跳忽然加速,愣愣盯着唐起许久:“你该不会是说真的吧?”
因为明知道在做危险的事情,唐起才会有这个举措:“我说万一,万一我不幸遇难了,肯定要给还活着的亲人留一句话。”
这也算是有备无患吧?
秦禾突然不知该怎么开口,嗓子有些发紧,她没想到这个人跟着来,竟然还做好了送命的准备。她哪怕再不知天高地厚,也从没真真正正的做过赴死的打算,正因为在这个行业见多了生死,才更加知道活着有多么难能可贵,她仅此一条命,还想着能活到七老八十岁。
秦禾说:“我突然后悔带你来了。”
“是我自己非要来,从西安开到太白县,跟你的关系并不大。”
“其实跟你也没多大牵涉,干什么好奇心这么重,非得来趟这浑水?”
“来都来了,没必要这时候打退堂鼓,下吧。”
秦禾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用一种英雄惜英雄的语气:“小唐总,真是条汉子。”
唐起噗呲乐了:“秦禾,我发现你是真逗。”
秦禾跟着乐:“逗你哩。”
“没你这样儿的。”
“怎样?要不是看你长得帅,谁有功夫逗你。”
突然一颗甜枣塞进他嘴里:“你是在夸我吗?”
“是啊。”秦禾大大方方的承认,“别站坟头聊天了,我先下去。”
说着踩进一块凹槽,身体力行的撑着盗洞往下探,结果刚下到一半,她突然犹豫了一下,抬头看唐起,又踩着块垫脚石爬上来。
“怎么了?”唐起不明所以。
秦禾拍了拍手上的灰:“回去睡觉。”
“欸?”
“爬了一天山路,又撞上鬼劫道,体力消耗过大,等休息一晚我们明天再来。”
反正墓地找到了,入口找到了,她不急这一时。
下头凶险难测,若是真遇到危险,她又没能顾得上的话,唐起起码还能有十足的精神跟体力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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