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贯穿血肉的声音让楚长亭冷冷地一哆嗦。
秋充容满脸惊愕,双眼泛白,脖颈处喷出的鲜血似怒放的鲜花,洋洋洒洒淋漓她满身。最后一口气里,她颤抖着抬手握住贯穿她脖子的剑,薄唇拼命地一张一合,似是想唤谁的名字,却是呃呃了半天也没有再说出一个字。两行血泪赫然滑落,鲜艳妖娆似幽冥府里盛放的彼岸花,盛放即枯萎。她拼尽全力地喘息着,满脸对这人间不舍的眷恋。
她很快便咽了气。
楚长亭错愕地扔下手中的匕首,回身恶狠狠望向持着长剑单手负于背后泠然而立的易轮奂。他目光澄澈清明,望向她时漾开薄薄水花。
“你做什么!”
楚长亭起身猛地扑到易轮奂面前拽住他的衣领,双眼血红地昂视着沉默一言不发的易轮奂。
“你疯了吗!”
“我先前都说了!我要留住她的命!”
“你就这样让她白白死了!她死了,留下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再平白去受些煎熬吗!易轮奂!”
易轮奂扔下剑,单手将楚长亭用力一带揽入怀中,按住她的头轻轻说:“对不住。”
楚长亭觉得无比可笑与讽刺,什么对不住,分明是他心虚了。为着他自己,他全然不顾刚才答应自己的话,那样干脆利落地就了解了秋充容。
“她说的也没错啊,我还没听完,你着急什么呢?”楚长亭嘶哑地喊着。
“她在挑拨。”易轮奂沉默了一会,慢慢吐出几个字。
“可是她说的有错吗!”楚长亭狠狠撇开易轮奂的怀抱,指着地上冰冷的尸体瞪视着易轮奂。
“你害怕了,是不是?你害怕她揭开你所有的丑恶嘴脸,你害怕她把那些所有我闭口不谈你就默认我忘了的鲜血淋漓的事情一桩桩摆出来,是不是?”楚长亭冷笑着,瘦弱的身子随着不稳的喘息声而一抖一抖,她恶鬼一般拾起地上的剑对准易轮奂,恶狠狠望着易轮奂。
“楚楚,她最后那一番话便是要你我反目成仇。你这样,岂不是入了她的计?”易轮奂见楚长亭举着剑对着自己,也不恼不惧,就那样深深望着楚长亭,满脸节制的哀伤。
“易轮奂,我只消你回答我她说的对不对。”楚长亭悲怆一笑,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你早就知道,不是吗。”易轮奂轻叹。
“朕知道你会恨我入骨,如今朕的江山已是后继有人,若是你愿意取朕的性命,便取了吧。”易轮奂缓步向前,将胸口怼在剑尖上,无畏地望着楚长亭,眼角却有泪光闪烁。
“你不用用这一出苦情计诓我,你以为我还会如一年前一般心软吗?易轮奂,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素来最爱的便是你的江山吗?”楚长亭冷笑。
易轮奂抵上剑,垂下头,沉默半晌,缓缓开口:“楚楚,我连要当这个皇帝,都是为了可以保你一条性命。”
“我早先年便发现了你父亲私自屯兵。除了我,谁当皇帝,都保不住你的性命。”
“若是我满门皆死,你以为我还稀罕我自己这条命吗?”楚长亭向后退了一步。
“你不珍惜,可我不能失去你。”易轮奂亦向前进了一步。
楚长亭手一抖,长剑响亮落地,她怔忪地望着摔落在地上的长剑,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湿热,颤抖着蹲下了身子,将头深深埋入膝盖之间。
易轮奂上前温柔地捧起楚长亭的脸,轻轻为她拭去满脸泪水,用哄孩童般亲昵的语气,温声开口:“楚楚,咱们回去吧。”
楚长亭泪眼模糊地望着易轮奂,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感受到他炽热的温度。
易轮奂,你知道吗,我有时恨的其实并不是你,而是我自己。
唇上落下炙热一吻,轻轻吮吸,带着调情似的撕咬。楚长亭慢慢觉得自己的身子春水一般软了下去,许是一夜未睡,又过于疲累,她就那样在易轮奂的怀抱中睡了过去,她不晓得自己是怎样回的元宸宫,只依稀记得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一直环抱着自己,让她可以于噩梦连连中依然沉沉睡去。
那夜最后,梅妆进元宸宫去收拾烂摊子,看见秋充容已经凉透了的身子和仍瞪得大大的似是不甘的眼珠,没由来地一阵恶寒。
她见过更加不堪的尸体,却从没有一次如这次般让她恶心。
满屋浓重的血腥味里,秋充容像只破碎的布偶娃娃那样僵硬在那里,像白骨高台之上血肉堆叠的无名祭品,像一个荒唐的笑话。
梅妆蹲下身,将剑狠狠拔了出来。
然后又狠狠戳了进去。
似是在泄愤。
“原来楚长亭还活着。原来苏锦是楚长亭。”
梅妆像个机械般面无表情地吐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