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薇浓和林可妮住的地方很市井,就是寻常老百姓住的寻常小区楼。
上楼前,还要穿行过一条两边全是推车小吃摊的步行街。
车子开不进来,她们就从街口下车走过去。
小吃街快走到头时,穆雪衣的手上已经拎满了鸡蛋灌饼、山楂雪球、孜然炸肠、果仁面筋、卤肉卷饼、麻辣米线。
林可妮在楼下接她们,一见穆雪衣,惊得眼睛睁大。
“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看到穆雪衣还得拄手杖,她连忙帮她拿了一大部分过去,“周总呢?她不帮你拿一下?”
话才落,就看见周枕月沉着脸走了过来。
那两只手,每一根手指上都挂着一个塑料袋,再没有一点点空余的地方。
秦镇米皮、盐焗鸡腿、果木烤鸭、炸饼夹菜、麻辣鸭脖、红油卤菜、爆浆鸡排、小串鸭肠、酱香猪蹄、杂粮饭团……
林可妮叹为观止,“我在这儿住这么久,都不知道原来这里有这么多种小吃。”
穆雪衣笑呵呵地说:“太久没有吃路边摊了,看什么都想吃。没事儿,一会儿打麻将的时候慢慢吃,吃不完咱们就玩个通宵,边玩边吃。反正明天是周末。”
周枕月极轻地叹了口气。
三个人一起走进楼洞口,准备上楼。
正是下班时分,带着孩子回家的母亲推着电动车进了电梯,牵着狗子的老人也进了电梯。电梯大小很一般,一下子把周枕月和穆雪衣挤到了最角落。
穆雪衣本来看见电动车上来想下去的,但是那车子直接把她堵在里面,根本挪不动。
老人牵的狗子好奇地围上来,鼻子在穆雪衣的裤腿上使劲拱,显然是对她手里拎的某袋肉食很感兴趣。
穆雪衣本身不怕狗,但是今天这只是德牧。
德牧……
这狗一蹭到她的小腿,她本能地惊呼一声,连连后退。
可电梯间这么小,她也基本没地方可退了。才后撤两步,就撞上了周枕月的肩膀。
周枕月马上侧过身子,挡在了穆雪衣和狗子的中间。
她低着头,紧紧盯着那狗,很温柔地嘘了两声。
狗子很聪明,马上坐了回去,摇着尾巴吐舌头。
穆雪衣越过周枕月的肩头,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狗子,呼出一口气。
随即,目光又落在了挡在她身前的背影上。
眼眶忍不住微酸。
连忙瞥向地面,强忍着那点泪。
电梯到了楼层,横在门口的电动车和老大爷都陆续下去。
走的时候,牵狗的老大爷对穆雪衣表达了歉意,穆雪衣撑着笑说没关系。
到了葛薇浓和林可妮的家,进门换了拖鞋,见葛薇浓在厨房煮火锅汤料。
葛薇浓拎着锅铲探了个头出来,和她们打招呼:“来啦?先坐。”
林可妮引她们在沙发上坐下,很热情地拿出洗干净的玻璃杯倒冰镇的饮料给她们解渴。
穆雪衣抿了几口饮料,突然又站起来,走到林可妮面前和她小声对了几句话,然后向里屋的阳台走去。
进里屋门槛后就关上了门。
周枕月注视着她忽然离开,问林可妮:“她怎么了?”
林可妮笑着说:“没事啦,她说刚刚被狗吓到了,想一个人静静。周总你先坐,等会儿估计就出来了。”
听林可妮这么说,周枕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也说不上来。
她静坐了一会儿,却怎么都无法安心。
正想起身去看看,林可妮马上阻止她:“周总,给雪衣一点私人空间吧,耐心等一会儿。”
周枕月皱起眉:“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林可妮:“哪有什么瞒着你,你多心呐。”
葛薇浓听见了声音,从厨房出来,好奇地问:“怎么了?”
林可妮给她递了个眼色,看了眼里屋紧闭的门。
葛薇浓脸上的表情凝固了,马上站过来,挡在门前面,直直地对周枕月说:“你不能进去。”
……好反常。
如果林可妮和葛薇浓没有这么拦她,周枕月或许就不进去了。可这两个人的反应实在太奇怪了。
她眼底凝成了冰,向前逼近一步。
“让开。”
葛薇浓很坚定地拒绝:“你不能进。”
林可妮好言劝道:“周总,你听我一句,等一会儿就好了……”
周枕月冷冷地重复:“让开。”
葛薇浓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样子。相反的,拳头隐隐握紧了,似乎是在随时准备着用肢体去阻拦。
小小的客厅气氛突然变得凝重,绷紧的弦似的,一触即发。
眼看局面要失控。
葛薇浓身后紧紧关着的门忽然,“咔哒”,一声响。
穆雪衣打开门,浅浅笑着看她们,脸色挺平静,好像并没有发生什么想象中的大事。
“你们在吵什么呢?”
三个人都回过头看她。
葛薇浓和林可妮都是担忧的表情。
“好啦,别吵了,没什么事儿。”
穆雪衣走出来,向葛薇浓和林可妮摇摇头,“别担心。”
然后她拉起周枕月的手,小声和对方说:“来,阿月,进来。”
看着那两个人肩并着肩走进里屋,葛薇浓和林可妮面面相觑。
葛薇浓心还悬着,“……能行么?”
林可妮拍拍她的肩,“雪衣能拿捏好的,相信她吧。”
黑暗的里屋,没有开灯。
阳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地毯上还有几个蒲团垫子。
窗户是开着的。
晚风习习,吹拂在颊边发鬓,仿佛能让人所有的情绪都缓缓冷却下来。
穆雪衣拉周枕月坐下。坐下后,依然握着对方的手。
“没事,我就是被狗吓到了,”她捏了捏周枕月的虎口,温软地看着她,“怕你担心,所以想一个人调节一下。”
周枕月沉默片刻,说:“看葛薇浓她们的反应,可不像只是怕狗这么简单。”
穆雪衣向前一凑,靠在了周枕月的肩上,对她笑,“她们是反应过度了,是我没有和可妮说清楚,让你们之间有了点误会。是我的错,我和你道歉,别生气。”
看到穆雪衣脸上那有点讨好的笑,周枕月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可我记得你不怕狗啊?”
“我是不怕狗,我只是怕德牧。”
穆雪衣抬起眼,看向窗外的夜景,濡了濡下唇。
“好啦,我知道你肯定要问为什么只怕德牧。我直接告诉你吧。”
周枕月:“……嗯。”
夜色倒映在穆雪衣的瞳孔里,蕴着斑斓的光,与幽深难捉的黯淡。
“小的时候……八岁吧好像,穆国丞出国了半年多的时间。去做生意。他走之前,为了安抚穆如晴,送给穆如晴一条德牧做礼物。”
“有一天在院子里玩,穆如晴故意松开了那条德牧的绳子,使唤那条狗咬我。我绕着院子跑了两圈,还是跑不过。狗就咬了我的小腿。后来去医院,缝了差不多四十多针。”
对于最惨烈的那段过程,她轻描淡写了过去。
“再后来,伤好了,可是留下了疤。穆如晴怕落人话柄,就强行按着我,连续半年去医院做激光祛疤手术。激光祛疤,基本就是把那块疤痕肉打烂、烤焦,让新肉长出来。做的时候,我都能清楚地闻见自己的肉被烧焦的味道。”
“挺有效的,半年过去,疤被祛得一干二净,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听到这里,周枕月拧起眉,双手忍不住攥成了拳。
穆雪衣轻笑,“我试着告诉过穆国丞,说姐姐放狗咬我。可是穆国丞说,明明身上连块指甲大的疤都没有,怎么会被狗咬过?”
“那个时候我很自责。我总是想,如果我当时反抗着不做祛疤手术,把疤留下来,爸爸看见了,会不会就能为我主持公道了呢?”
“可是后来,穆如晴告诉我:穆国丞早把那条德牧送给她时,就和她说过一句话。”
“他说……”
“‘别、玩、出、人、命。’”
穆雪衣唇边的笑意慢慢消失。
“从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了,我的父亲不是没有机会为我主持公道。而是……在他的心里,从来就没有公道两个字。”
她慢慢抬眼,看向周枕月的眼里有点湿润。
“你看,不受道德与法规约束的人有多可怕。在他们眼里,人命是比狗命还要轻贱的东西。他们自以为是人上人,徘徊在所有规则之外,害着人,做着错事,却根本都意识不到自己是错的。”
“在他们眼里,只有一件事是对的。那就是——”
“满足自己的欲望,让自己开心。”
“雪衣,”周枕月抓住穆雪衣的手,使劲握住,“别说了。”
穆雪衣又笑了起来,“没事的,阿月。你以为我还会为这些东西难过么?……早些年,想到这些,或许真的会觉得很痛苦。如今早就看开了。”
“……因为别人的过错让自己痛苦,”她发出一声气笑音,“没这个必要。”
周枕月:“……”
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紧紧握住对方的手。
“我刚刚情绪有点控制不住,不是因为想起那些往事。”
穆雪衣窝进周枕月的怀里,环住她的腰,枕在她的锁骨上。
“被狗吓一跳,被牵连着引起一些不好的回忆,其实这些都没有什么。我已经靠自己走过了很长的路,我可以自己去面对这一切。”
“可是……”穆雪衣的声音忽然带上了一点哭腔,“我……”
周枕月抱住她的肩,不停地揉着肩头,温柔地轻声问:“既然都没什么,为什么还要哭呢?”
穆雪衣把脸埋进周枕月的脖侧,哽咽着。
“因为……我都已经准备好自己去面对了……”
“却看见你……挡在了我前面。”
作者有话要说:雪衣小可怜,真的已经很坚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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