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枕月忽然意识到,好像一切都不太一样了。
一年前,穆雪衣刚刚找回来时,她们也是签了合约。
那个时候,在她们的感情中,占据主导地位的一直是自己。
如今依旧是用合约捆着雪衣,甚至还给她戴上了代表低下一等的手铐。
雪衣却……丝毫不居弱势。
自己所有的压迫、强制,都像打在了棉花上。
棉花不仅一点都不疼,还要反过来,无声无息地包裹住她。
让她沉溺,窒息。
让她……
跟着她的脚步。
跟着她的思维。
再也想不起原本的初衷。
周枕月闭上眼,转过头,将已经通红的耳朵从穆雪衣的唇下挪开,用自己的嘴唇代替耳朵的位置,触上对方柔软的双唇,紧密相吻。
灼热的呼吸拂在彼此的脸上。
再清冷的晚风,吹到这一片领域,都变了温度。
周枕月一边吻穆雪衣,一边抱住她,托住她,将这个过于纤瘦的人抱到了一旁的玻璃桌上,让她在桌子边缘坐好。
潜意识里仍旧挂念着她有伤的脚踝,不忍叫她久站。
嘴唇由对方的下唇转到脸颊,再转到耳根。
唇边还带着寒夜的一点凉,穆雪衣的耳垂却烫得像一块炉中碳。
冰碰上碳,瞬间融化成水,蒸腾成烟。
穆雪衣用力地抱着周枕月,闭着眼,仿佛在寒天雪地里,抱着唯一的希望与光明。
周枕月身上是黑色软薄羊毛衫。
穆雪衣穿的是杏色绸质衬衣。
她们的衣着都不厚,透过薄薄的布料,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夜风的每一寸彻骨。
在这过于高阔的天台上,彼此相拥,便成了最浓的悸动。
云空的拖尾,星辰的光晕。
在彼此的心尖上熨过,留下只有自己才能读懂的痕迹。
风越大。
怀中的这份温暖,就越难舍。
周枕月低下头,垂着眼,在穆雪衣耳边,哑着嗓子低声问:
“敢和我……在这个地方试一试吗?”
她吻了吻她的耳尖,以更低的音调重复地问。
“敢吗?”
穆雪衣抱紧了周枕月,没有丝毫退缩,轻轻地笑:
“我为什么不敢?”
“这是全岸阳最高的地方,我们脚下是透明的玻璃,在这里,岸阳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会看到。”
周枕月抓住穆雪衣的手腕,往她后面的玻璃墙一按,金手铐与玻璃撞出了清脆的一声响。
“他们……会看到,我和你,周枕月和穆雪衣,周氏和穆氏,岸阳最大的两个对头,表面争得水深火热、你死我活,其实暗地里,纠缠在一起……做着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
“所有人……都会看见,我们在这里,放纵……堕落……迷失……”
穆雪衣唇角含着淡淡的笑。
“阿月,”她拖着一点黏腻的尾音,轻柔,诱人,“你敢点头,我就敢脱。”
听到这样的回答,拥抱的动作顿住。
指尖隔着布料,僵在对方的右蝴蝶骨处,带着那片衣衫,陷出五个小小的坑。
周枕月转过头,盯着穆雪衣。
眼底半是耐人寻味的审视,半是未燃尽的欲望。
穆雪衣摸着她的侧脸,压低了声音:
“你愿意让所有人看见我被你占有的样子,那就让他们看吧。只要你开心,什么都可以。”
周枕月望进穆雪衣包容又清澈的眼睛,看见了里面轻轻闪动的微光。
她的眼底,映着天上的星空。
那抹光温柔到极致,也破碎到极致。
越是破碎,就越明亮,动人。
“只要我开心,真的什么都可以?”
“对,什么都可以。”
穆雪衣抱住了她,头枕在她的肩上,语气里有很轻很轻的叹息。
“但我希望……你是真正的开心。而不是折磨过我,又折磨你自己。”
穆雪衣顿了顿。
“其实,从始至终,我都只是想要你开心。”
周枕月没有说话,眉间微皱。
穆雪衣沉默了一会儿,抱着周枕月的胳膊更紧了一些。
“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很久……很久……都没有看见你笑的样子了。”
“我真的不知道应该再做些什么,我已经很努力了……”
“除了顺着你,我真的……不知道该再做些什么了,阿月……”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里露出了一点几不可闻的哽咽。
雪衣在……哭吗?
周枕月意识到穆雪衣在为自己流泪时,鼻尖一酸,也忍不住流出了泪。
她还是像以前那样爱着自己的吧?
她对自己的爱就算不如以前那么多,也应该还剩了那么一些……足以拿来陪自己走完余生的吧?
周枕月把穆雪衣紧紧抱在怀里,双臂都要嵌进对方的脊梁中一样。
她真的……好怕失去她。
就算她们还有三年的合约期,就算已经给她戴上了手铐,就算……
就算她可以这样将她随时招来,吻她,抱她,和她上床。
她还是觉得自己握不住她。
雪衣以前那么需要她,都可以抛下她两次。
如今雪衣这么强大……那么,会不会再一次不要她?
下一次走,是不是就再也不会回头了?
她们之间……
究竟还有什么可以拿来作为羁绊?
雪衣刚刚为她流的这几滴泪,算是一种在意、一种羁绊吗?
这些深埋在心底,她一直不敢直视的焦虑,随着眼泪,一同在她的身体里汹涌澎湃起来。
想得越多,抱穆雪衣就越紧。
抱到穆雪衣实在压抑不住,咳嗽出了声。
她才猛地意识到,她恐怕快要将她的肋骨勒断了。
刚刚因为亲昵引起的火热,已经被寒冷的夜风吹得七零八落。
理智也随着冰冷下来的空气,渐渐回笼。
周枕月的力道松开了一些,但还是将穆雪衣抱在怀里,没有放开。
穆雪衣靠在她肩上,闷闷地又咳了两声。
她下意识地抚上了穆雪衣的背,轻轻地一下一下拍着,帮她顺气。
远处大楼的霓虹灯光又灭了几盏。
晚风依旧在吹,冷冷的,凉出了几分透骨。
拍了一会儿背,怀里的重量似乎在慢慢变沉。
周枕月低头看去,才发现穆雪衣居然在这么一会儿时间里,就这样,坐卧在自己的怀里,睡着了。
头枕在自己的肩角,耳朵刚好放进自己的锁骨窝,眉头还是皱着的。
她看起来好累。
昨晚折腾成那样,应该没怎么睡。今天又去了南山公园,忙着穆国丞的任务和那个小姑娘的事。
怪不得刚刚给她打电话时,她在车里都是在睡觉。
不由得抬起手,轻抚她的发鬓,将她耳边随风漂浮的碎发别到耳后。
周枕月不禁自嘲一笑。
她看着这样的雪衣,突然恨起了自己。
她明明是想报复对方的。
却恨起了自己来。
恨自己昨晚索求太多。
恨自己今晚没有让她好好休息,一意孤行地把她叫过来。
只为了抓住那一点点可怜的安全感。
周枕月托住穆雪衣的大腿,小心地让她趴在自己的肩头,抱她起来。
她轻手轻脚的,尽量放缓身上每一块肌肉的动作,慢慢地走向电梯口。
只下了一层。
她抱着她,走到自己的办公室,用腿轻轻勾着门框,把门关上。
办公室里有一张沙发,平时供她小憩喝茶用。不大,米,常规沙发的宽厚。
周枕月把怀里熟睡的人放在沙发上,托着她的后脖颈,缓缓放平。
从沙发背上拿下一条毯子,盖上去。
沙发实在太窄,穆雪衣一个人平躺着已经占完了所有地方。
可周枕月不想走。
她跪坐在沙发旁边冰凉的地板上,趴在穆雪衣的肩旁边,握住对方的手,整个人的重量都倚靠在沙发边缘的一个小小角落。闭上了眼睛。
食指的白玉戒指,刚好触在了纯金手铐上。
她坐拥这栋岸阳最奢华高广的大楼,可眼下,她无比地希望,自己的世界只有这张沙发这么大。
只要沙发上有穆雪衣。
那么沙发上,就有她的全世界。
半夜。
也许是凌晨两点。也许是三点。
坐在地板上睡着的周枕月忽然被一阵异动吵醒。
一片漆黑中,她努力辨认着沙发里那人的轮廓,依稀看见穆雪衣缩在沙发深处,口齿不清地咕哝着什么。
周枕月:“雪衣?”
穆雪衣没有醒,模模糊糊地说了句梦话:
“……我是发。”
周枕月直起弯得酸痛的腰,又问了一遍:
“你在说什么?”
穆雪衣完全没有了清醒时的那股疏离与淡然,就像是又回到了最开始还弱弱的样子,像奶猫一样,把身体蜷成圆圆的一团。
长长的卷发睡乱了,扇坠上的流苏一样,软而散地裹着单薄的肩。
她又哼哼了两声,还是口齿不清:
“我是……发。”
周枕月听过第二遍,绞尽脑汁思索了一下,才明白过来,穆雪衣说的是:
“我是花。”
……也不知道做的是什么梦。
周枕月给她掖了掖毯子,摸了一会儿她的后脑做安抚。
深夜寂静。
没多久,就只能听见办公桌上时钟在走的答答声。
周枕月快要入眠时,忽然又听到穆雪衣梦呓了一句:
“我要光合作用啊。”
周枕月:“……”
穆雪衣翻了个身,“……得要光合作用啊……”
她又黏黏糊糊地嘟囔了好多,说来说去,就是要“光”。
为了哄她平复下来,周枕月从地板上爬起,撑着跪酸了的腿走到办公桌旁,轻轻拿过自己的小台灯。
回到沙发边,把台灯开到最低亮度。
一有光,穆雪衣就满意了。
自言自语地嗯了一声,又翻了个身,睡沉了。
周枕月想把这个小台灯夹到穆雪衣的旁边,但是沙发上没有一个棱角适合夹的。夹在茶几上又太远,光打不过来。
如果放在茶几那边,再往上调亮一个度,距离又不太合适,对于睡眠中的人来说还是太亮了。
周枕月举着台灯,左右看了一圈。
没办法。
她沉了沉肩膀,摇摇头。
她就这么握着台灯,举在穆雪衣的肩旁边。
让微弱的灯光均匀地倾泻在对方的侧脸与耳畔。
看着那人安静的睡脸,周枕月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忍不住,突然笑了一下。
“光合作用……”
她低喃着这个有些荒诞的词。
不禁叹了口气。
这个清醒时伤她入骨的人。
怎么能在睡着时……
……这么可爱啊。
微垂的眼眸里,铺满了温柔与宠溺。
那一晚,102层的那盏光,亮了整整一宿。
一宿,动也未动。
稳如那夜天空中流经万古的星辰。
不移。
不灭。
作者有话要说:嘴上说着要以狂风骤雨惩罚你,心里却在为你打着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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