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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江独发十一章
就在丹卿思考着,要不要爬墙或钻狗洞,溜出楚府时。一张染有梅香的精致请柬,及时送到丹卿眼前。
是永宁郡主差人送来的。
请柬上写,永宁郡主将于三日后举办“秋韵宴”,诚邀楚府公子“楚之钦”参加,地点在城郊红焰居。
京都这些名门贵族,最喜举办风雅活动。
一年四季,飘雨落雪,花开花败,都是他们设宴的重大理由。
望着窗外日渐浓郁的秋意。
丹卿心想,若是段冽也去,那就再好不过了。
因是永宁郡主组织的局,楚铮再不情愿,也没胆儿得罪长公主的这颗掌上明珠。
到这天早晨,丹卿与楚翘兴冲冲捧着礼物——两盆开得茂盛富贵的菊花,乘着府上马车,优哉游哉往山上去了。
沿路景致甚好,行到山脚,丹卿往窗外看了眼,山上红枫似火,连绵不绝。
去红焰居的最后段路坡度大,马车难行。丹卿干脆下车,与楚翘背着包袱、抱着花盆,并肩往上行。
这场“秋韵宴”要持续三天。
永宁郡主作为主人,已提前为宾客们备好寝房。
山中空气清新,丹卿与楚翘说说笑笑,也不觉得累。
他们正走着,身后忽然传来温润动听的男声:“阿钦!”
丹卿背脊略僵,他记性好,听出是二皇子段璧。
这些日子,丹卿弄清了“楚之钦”与二皇子的关系,明面上,他们是说得上话的朋友,实则“楚之钦”悄悄爱慕着段璧。
可惜啊可惜!
段璧并未救过“楚之钦”。
所以他注定不是他命格里的渡劫对象。
丹卿把怀中花盆递给楚翘,俯身向轿撵上的二皇子行礼。
段璧快步而来:“阿钦怎么同我越来越见外了?”
他目光落在那两盆娇艳的菊花上,眼底生出些笑意,“这是点绛唇与绿水秋波?不愧是阿钦亲手照料的,与我在旁处看到的很不一样。听说这两种菊向来娇养难活,阿钦平日是如何养的呢?”
丹卿微笑:“殿下若感兴趣,等回府,我将照养它们的注意事项写下,让楚翘交给少橙。”
段璧眉眼弯弯:“那便有劳阿钦了。其实我对这些知之甚少,只听说我母亲在世时,十分喜爱莳花弄草,想来她若在世,肯定也和阿钦这般善良好相处。”提及母亲,段璧眸中有一闪而逝的伤感,随即恢复如初,又是满面笑意。
丹卿怔了怔。
段璧母亲,就是段询死得蹊跷的第一任王妃么?
挥去轿撵,段璧与丹卿主仆二人步行。
丹卿默默抱着点绛唇,觉得这位二皇子,委实温柔体贴过了头。
加之楚翘说,二皇子向来如此,并不独独对丹卿特别友好,所以……
其实丹卿不怎么欣赏这种性格。
仿佛在刻意迎合讨好他人。
而且段璧对每个人都这样好,免不得要招惹出许多误会情债,譬如“楚之钦”。
再者,于深宫长大、身世还如此复杂的二皇子,真能拥有毫无野心的绵软脾性吗?
一番思量,丹卿深深觉得,他这趟渡劫或许并不简单。
“殿下,肃王会来山里么?”
段璧似乎愣住,片刻才道:“抱歉,我不是很清楚。”
丹卿点点头。
段璧讶异地看了眼丹卿:“你是因为碧云间的事,想找他道谢?”
丹卿又点了下头。
段璧劝道:“阿钦,他性子古怪,喜怒无常,连我都……你还是莫要接近他才好。”
丹卿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弯唇笑笑。
微风徐徐。
在漫山火红衬托下,丹卿眉眼清澈,肌肤胜雪。
而他唇瓣那抹胭红,则与这片旖旎绯色,缠绵交融在了一起。
段璧何等人物?
他最擅长察言观色。
丹卿与往日的种种异常,以及对他截然相反的态度,他全看在眼里,只是不说罢了。
到红焰居后,有丫鬟仆从来接引他们。
丹卿与段璧分别,回到各自客房。
永宁郡主身份尊贵,她承办的宴会每次都深得好评,这便使她越发谨慎挑剔,不肯轻易砸了口碑。是以宾客住的雅间都极其考究。
譬如丹卿房里,便放着几簇山间野花,还有几枝快烧起来的红枫。
丹卿逗弄了会儿野花,忍不住直打哈欠。
今天起得早,又赶了两个时辰的路,他早困了。
丹卿准备直接睡。
他让楚翘帮忙留意段冽的消息,若段冽来了,直接叫醒他即可。
楚翘含着两泡眼泪花子,瑟瑟发抖地应了。
丹卿也知楚翘的“深度恐惧段冽症”是没治了,便懒得再多费口舌开导他。
许是山里静谧,丹卿睡到夜幕微垂,方醒。
楚翘正在外面逗蟋蟀玩儿,看到自家少爷,忙嘿嘿献宝道:“少橙刚拿给我的。”
丹卿揉了揉惺忪眉眼:“三殿下来了么?”
楚翘小脸顿时垮了:“没呢!”
他含混抱怨道,“我向别人打听的时候,大家都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我疯了一样,呜呜呜……”
丹卿装作没听出楚翘在卖惨,转移话题道:“我好饿,哪里有吃的啊?”
楚翘孩子心性,当即喜笑颜开:“草地上正办篝火晚宴呢!少爷我带你去,我方才经过时,闻到烤野猪和山羊的味道啦,香得我哈喇子都要掉出来了!就盼着少爷你快点醒哩!”
半山腰挂满长明灯,绵延数十里。
楚翘拎着盏灯笼,领着丹卿,来到这片空阔草地。
两人还未靠近,便听到热闹嘈杂的说笑声。
熊熊燃烧的篝火旁,围着许多觥筹交错的年轻贵族。
男居左,女居右,并不同席。
丹卿随意望了望,倒是没看见二皇子段璧。
想来宾客们没有齐聚。
这里离夜空很近。
近到伸出手,就能抓到星星一样。
丹卿仰望着星空,颇有些感慨。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
他在凡尘这些日子,九重天摸约才过一个时辰吧!
草地上,众人相谈甚欢,无人注意丹卿主仆的突然出现。
找了个角落位置,丹卿带着楚翘坐下,开始狂吃狂喝。
丹卿食量还是可以的。
主要凡间食物太美味,他害怕回到天上,再吃不到这种珍馐佳肴。
所以丹卿吃得特别珍惜。
美酒佳肴在案,自然不能少了歌舞助兴。
贵女们笑笑闹闹,开始撺掇彼此登台表演。
抚琴的,跳舞的,画画的,作诗的……
气氛渐浓,还有公子们上去舞剑斗蛐蛐儿。
丹卿吃饱喝足,盘坐在蒲团上,又开始打哈欠。
楚翘还在吃呢!
他捧着满满一盘新鲜果子回来,边吃边含糊不清道:“草、草莓,少爷,甜呐!”
丹卿见草莓色泽诱人,没忍住,拿了两颗。
刚咬半口,便听席间传出见鬼般的尖叫声:“啊啊啊啊……”
是贵女们席间传来的。
这叫声凄厉,饱含惊恐,仿佛在人心上划开一道血口子。
男人堆里不知是谁,猛然发出鄙夷的嘲笑声:“啧,瞧瞧这些个千金大小姐们,平日惯爱拿腔作调,好像一个赛一个优雅娴静似的!结果呢?哈哈哈,被野外的蟑螂老鼠一吓,就原形毕露了。哈哈哈哈!来,让爷拔剑替你们除了害!”
某位纨绔公子潇洒起身,正欲去往对面。
他后面公子竟跟着发出尖叫声,其声突兀又诡魅:“啊啊啊啊啊啊蛇……啊啊啊许六郎你腿上缠着蛇哈啊啊啊啊啊……”
被称作许六郎的男人僵了僵,仍未反应过来。
他下意识俯首,望向自己的腿。
正盘在他小腿的黑蛇特地转了个圈儿,正面迎上他,它瞪着玻璃珠子般的眼睛,还自诩可爱地吐了吐鲜红信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许六郎的叫喊声比谁都大,直破云霄。
井然有序的场面,顷刻乱作一团。
“这里有蛇,那里也有!我死了!它要咬我了。”
“救命!救命!救命啊啊啊啊……”
“怎么那么多蛇?你们别跑啊,等等我!”
……
刹那间,形势急转。
方才推杯换盏的贵族们仿若疯犬,他们哭的哭,喊的喊。
有的甚至两眼一翻,直接吓昏了。
众人仓皇逃窜,衣衫凌乱、钗簪歪斜。
道路如此宽敞,这些衣冠楚楚的名门子弟,却你推我攘,生怕晚半步,便落入蛇口。
他们这般模样,粗鄙又丑陋。
与那些狼狈凄惨的流民又有何不同?
楚翘也快吓死了。
哭得眼泪哇哇。
他死命攥住丹卿手腕,恐惧到腿软:“少爷,你快跑,快跑吧!别管我呜呜呜呜!”
丹卿并未慌乱,这还得多亏文滔灵君满屋的蛇。
而且,这些蛇的外貌看似惊悚,却没有主动攻击,感觉更像是在玩儿。
丹卿拍了拍楚翘手背:“你别怕,它们不咬人。”
楚翘哪儿还听得进去?他双肩抽搐,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少爷,我、我攒的月例呜呜呜,你还记得地方吧?呜呜你帮我交给……”
丹卿:……
月光雪白,从林隙贯穿。
将挺拔的男人,笼罩在不切实际的雾晕里。
丹卿似有所感,猛地抬眸,朝他望去。
男人策马立在昏暗中,那儿是灯火照射不到的角落。
他静静望着这边。
似乎有望不见的巨斧,劈开这方天地。
他们在这边,而他孑然一身,独处于另个世界。
丹卿觉得,男人好像在笑。
四周上演着闹剧,如此喧嚣。
可丹卿偏偏有这种感觉,听!那低沉的笑声就落在他耳畔,仿佛溅开了一地灯火月光。
下一刻,男人慢条斯理抬手。他将通体碧绿的笛子放到唇边,吹出一曲悠扬小调。
神奇的是,手臂般粗的蛇群竟不再往前追。
它们????凑到一起,身体和头古怪诡谲地扭动着,就像……像是伴着旋律在起舞。
这地狱般恐怖的画面,成功让那些公子小姐止步。
不管他们生得是何模样,此时此刻,他们张着嘴,瞪着眼,都保持同样滑稽的神情。
笛声渐渐停止。
男人打马缓步而来,他那张惊艳优越的脸,也彻底浮现在亮处。
他确实在笑。
丹卿这回看得清清楚楚。
就连他眉梢流露的并不算陌生的恶劣,丹卿都没错过。
骏马载着三皇子段冽,若闲庭散步般,徐徐踱到贵族们面前。
被护卫围拢在中间的永宁郡主,险些气吐血,她手指颤抖着,怒指他:“段冽你、你……”
她妆容都花了,一张脸狼狈又癫狂,却毫无察觉。
段冽挑挑眉:“周乐茹,这不是你自找的吗?”
他轻哂道,“就你这破秋韵宴,也敢闹到皇上面前,还非让本王搁下公务,过来给你撑场子!”
“喏!”马鞭随意指向蛇群,段冽一副漫不经心的惫懒模样。他眉眼隐约透着狂妄不羁,口吻则是一贯的阴阳怪气,“周乐茹,来参加你宴会的,不都得自备才艺么!本王草莽一个,啥都不会,自卑得很。只能让这些蛇替本王献上一舞,你们观赏得可还满意啊?要不要让它们再跳一次啊?”
说着,笑容灿烂地望向众人。
众人:……
哪怕脸颊都憋成猪肝色,愣是没人敢吱声。
段冽之疯,谁心里没点儿逼数?
段冽笑容愈发闪耀,都快刺瞎人眼:“行,本王这就吹笛,让它们绕着你们舞上三五圈儿,助助兴。”
“别!”永宁郡主周乐茹抬手制止,她攥紧手心,面色晦暗不明,若不是……她怎会自甘堕落请来这尊阎王?
思及此,永宁郡主几乎咬碎银牙。
她扯扯唇,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牵强笑容,“肃王,那些蛇,呵呵,累了!让它们休息,对,让它们休息休息!我马上为它们安排最好的院子!您看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