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正中不停的有行车路过，伴随着“让一让”，“麻烦”的是或慌张、或无措、或木然、或焦虑、或流泪的家属。
王富贵，也就是那个玩土炮的熊孩子，他的父亲和大姨，此时就坐在抢救室门外的椅子上，双眼木然。
抢救室与手术室是联通的，并且不对家属开放。
王富贵的父亲和大姑就只能枯坐在外面发呆。
在他们身后，透过厚重的落地窗，能够看到健壮的松柏、挺拔的青竹与依旧盛开的梅花。
不少患者和家属，都喜欢看着窗外的绿地发呆。
急诊中心的空气都溢满了焦灼，只要不看它们，看哪里都是舒服的。
顾明飞从写着“抢救通道”的门口出来，再重新关上门，向两边看过去。
一群患者家属都起身围了过来，都以为是在寻找自己。
“王富贵的家属在吗？”
顾明飞喊了一声。
四周并没有人回应。
顾明飞也不着急，他做过很多次类似的工作了，他等待了十多秒钟，再喊：“王富贵的家属在吗？”
“大哥，是喊我们的。”
大姑这下子确定了，赶紧站了起来。
王富贵的父亲也茫然的抬起头来。
从儿子受伤到急救车送到苏省人民医院，做父亲的始终都是热血上脑的状态，以至于不能很好的搞明白眼下状况。
随着儿子送入手术室，肾上腺素降了下去，做父亲的终于有些清醒过来。
或者说，是更加的茫然、木讷了。
“医生？”他往前走了几步，到顾明飞跟前，再道：“我是王富贵的父亲，王富贵现在……好了吗？”
“还没开始做手术呢。”
顾明飞的表情严肃，没有丝毫的笑意。
他知道笑容能让患者家属轻松一些，心情放松一些。
但是，此时此刻，患者家属并不应该轻松，也不应该心情放松的。
毕竟，这么小的孩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自己要是笑的话，一个不小心就会被认为是“嘲笑”，那就得不偿失了。
王富贵的父亲和大姑，都被中年住院医顾明飞给震慑住了。
“那...我们...钱已经都交上了，怎么还不给做手术？”
王富贵的父亲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
顾明飞却是一眼就瞅到了。
几乎是一瞬间，顾明飞想好的谈话思路，已然发生了变化。
“你儿子的示指...也就是食指，这根指头的伤势太重，已经不具备再植的条件了。”
顾明飞伸出自己的手指比划起来，帮助患者的家属可以更好的理解。
“除非采用其他手段，否则的话，我们的建议就是截肢了。”顾明飞的语气郑重，又道：“你作为患者父亲必须尽快决定，里面的手术拖延不得。手指的再植，等待时间越长，后期越难长。”
“截...截肢？”
王富贵的父亲再次慌了神。
顾明飞点点头，并用左手在右手的食指处比划着，道：“这次土炮爆炸的威力很大，王富贵的手指...简单来讲，就是被炸碎了一部分，其他三根手指还可以重新接起来，但是他食指炸掉的太多了，强行接出来不仅没有功能，外形也不好看...”
“我们回去找。”王富贵的父亲像是找到了目标似的，一下子精神起来，道：“王富贵玩爆竹的地方我知道，大夫你说要找什么样的东西，我保证给你找回来。找回来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做再植了？”
“炸碎的部分，并不仅仅是丢失了的，还包括炸成焦炭的...”
顾明飞的声音变的轻柔起来，并解释了一番再植的情况和原理。
对方听的浑身难受。
大姑这时候思忖着，道：“刚才说除非用别的手段，别的手段是啥手段？”
顾明飞的表情变的迟疑起来。
“医生，医生，您帮帮忙，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男人一把抓住顾明飞的衣袖，他不敢抓胳膊，害怕引的医生生意。
顾明飞皱皱眉，表情更加迟疑了。
“医生，帮帮忙吧，想想办法，我们实在是...孩子不能缺个手指啊，那不是一辈子都毁了！”
王富贵的大姑更加惊慌。
“那我们现在还有一个新术式，也就是一个新技术，但是比较复杂，所以通常都是不采用的。”
顾明飞开口道。
“是什么？”
王富贵的父亲急忙问道。
顾明飞赶忙给介绍了异位寄养，开口道：“这个术式是叫‘异位寄养’，就是把这个食指给移植到人体其它部位...”
王富贵的父亲点了点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那做啊！能够保住食指，那就做啊！医生，快给我儿子做啊！”
“...等于要做两遍手术，费用贵不说，一期手术与二期手术之间的护理也非常的辛苦。你们得看住孩子，让他不能乱动寄养的位置。另外，还得疏导孩子的心理……”
顾明飞这么一说，王富贵的两名家长又明显的退缩了。
“这个，我们考虑一下……”
孩子大姑扯着男人的胳膊。
“给你们几分钟时间考虑。”顾明飞说完，道：“这个我还得去给我们主任专门打电话的，你们要是不想做的话，我们里面就准备给截肢了。”
顾明飞说着又拿出几份文件让他们签字。
他也不担心对方选择截肢。
寄养本来就是杨崇光提出的设想而已。
到最后，人家患者家属若是确实不愿意做，那也没有必要强迫。
至少，就顾明飞的观点来看，异位寄养等于要求更高的医药费，以及家属更多的时间投入，这并不是每个家庭都能拿出来的。
杨崇光主任虽说可以减免部分的开销，但是，对于没有医保，或者医保质量不高的孩子来说，负担依旧是非常重的。
镇卫生院出身的顾明飞，相当明白几万块钱，对于很多乡镇和农村家庭的价值。
年收入十万元的家庭，若是不慎炸断了手指，那不管是一万元的断指再植，还是数万元的异位寄养，都会想尽办法的做手术的。
但就顾明飞看来，王富贵的家庭条件，显然还达不到这个水准。
但是，换个角度来想，一个孩子在知道再植机会渺茫，就算是家境贫寒，能有异位寄养的机会，最明智的选择还是抓住。
现在谈放弃也许简单。
但是，二十四个小时之后，再想保住手指，以后再想让其他人不注意到自己缺损的手指，那就难了。
“我们做手术。”
男人没敢讨论太久，打了两个电话以后，毅然决然的来到了顾明飞面前。
“你们愿意做手术的话，就再去交钱。”顾明飞严肃脸着，又问：“你们经济上有没有困难？”
“还行...”
男人有些心虚。
“我们医院有政策，可以给部分病人免除部分的医药费，但是具体能不能免除，你们要申请一下。”
顾明飞说话滴水不漏，既没有保证百分之百的成功，也给了患者家属少花钱的希望。
在收获了一箩筐的感谢之后，顾明飞才回到手术室。
当此时，任心和杨崇光主任，已经开始做起了其他手指。
还有被叫来的其它三名实习生，也难得抓到了机会，全神贯注的参与着。
他们都即将面临找工作或分配的问题，能多参与几次手术，将会更有利于他们脱颖而出。
事实上，正常的实习生，到了实习结束，没有做过手术的都大有人在。
参与断指再植，乃至于异位寄养的实习生，真真是走在了人群的前列。
手术室内，杨崇光主任带着贝薇薇做清创；
随着顾明飞的加入，跟吴天长一组，给受伤最轻的环指，也就是无名指做清创；
一旁的任心则是带着两名实习生，金家辉和张莉媛给拇指做清创，并做断指再植，剩下来的第三位实习生鹿霏霏只能在旁边眼巴巴的看着。
一片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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