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乐山乐观地想,至少上官筝没有真的填了池塘种兰花。
可他还是接受不了跟邢涟一起泡澡,从前多么纯洁的事啊!现在为何如此艰难!
“说起沐浴,”唐乐山急中生智,“我想先给我自己洗一洗,换身衣服,呃,不用你帮忙。”
邢涟不吭声,黑沉沉的眸子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唐乐山,唐乐山被盯得心里打鼓,只好匆匆返回屋子,翻箱倒柜道:“我的旧衣服还在吗?放了那么久会不会烂了?”
而他刚要拿起一件外袍,胳膊就被邢涟按住。
冰凉的指尖透过布料,冻得唐乐山脑仁都哆嗦。
但胸口是滚烫的。
“师兄,你还在躲我?”邢涟的声音响在耳畔,像是质问,又带着一丝委屈。
“想多了,哈哈!”唐乐山赶紧笑着掩饰,“阿涟啊,你怎么长大了,反而像小孩子了……”
话音未落,邢涟松开他,伸手从柜子里拿出衣衫道:“那就一起吧。”
唐乐山:“……”
逃不过去了是不是!
水汽蒸腾,唐乐山来到池边。当年他在长青宫时,也没见这池水这么热,眼前全是白雾,周围的景致都朦胧起来。
邢涟全身没在水里,听到动静,转过身来,仰头看向唐乐山。
“你的毛巾在这。”邢涟抬手拍了拍池边,赤|裸的肩膀就露出水面。水雾像是给邢涟开了美颜,本就明艳的眉眼更加浓眉重彩。
唐乐山赶紧转移视线。
为了不尴尬,他刚刚借口给自己换衣服,让邢涟先来水池等他。可他忘了池边连个遮掩都没有,他迟早得……
在邢涟的注视下,唐乐山两辈子加一起,第一次生出羞耻心。
但他能怎么样?难道让邢涟转过去?他以前哪有这么扭捏。
【自然,自然。】
他不断在心里提醒自己,强行解开衣袍的带子。
不就是脱个衣服么,有什么难的!
好在他刚脱了外袍,邢涟转过去背对他。
呼——
唐乐山暗暗松了口气。
他快速脱完,下水,整个身子都没在水里,离邢涟一丈远。
邢涟眼观鼻、鼻观心,其实也受不了这种刺激。
但唐乐山解衣带时微微颤抖的手,还是让他浮想联翩。
是他再次误解了吗?
他依旧害怕唐乐山逃开,可他控制不住不去想,万一呢?
唐乐山就在他伸手能够到的地方,如果他的猜测是对的呢?
两人各怀心思沉默着,泡澡从没泡得比开会还严肃。
片刻后,唐乐山先开口:“我总觉得那人不会只祸害我一个。”
说话时,他眼睛盯着水面,真正做到了心如止水,目不斜视。
然而水波荡漾,邢涟的声音突然在极近的位置响起:“师兄,我给你擦背吧。”
唐乐山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往旁边躲。
然后被邢涟一把拉住。
“你跑什么?”邢涟问。
沾了水的手腕湿滑,唐乐山想也没想就抽出胳膊,皱着眉道:“阿涟你是大人了,不要总离我太近。”
他抬眸看向邢涟,想要理直气壮一点。可视线相撞,邢涟幽深的目光像有灼人的温度,他还是转移了视线,狐假虎威地教训:“注意点。”
“注意什么。”邢涟游到他身边,靠着池边问,“师兄你讨厌我了?”
“当然没有!别瞎说。”唐乐山根本不敢看邢涟,邢涟身上也很白,白得仿佛整个人都发光。
他过于自信了,再待下去,他可能得破防。
“我重新帮你梳发吧……”邢涟这时又说。
“不用。”唐乐山急忙往水下一沉,游出去好几米。
“我突然想起来件事,我先走了。”
他钻出水面的同时,伸手招来衣衫。
可是布料刚碰到指尖,他突然被按到池边!
“师兄。”邢涟面对面地垂眸凝视着他,把他困在方寸之间,沉声问道,“你到底在躲什么?”
两人离得太近了,近到邢涟身上的水汽都烫到了唐乐山的皮肤。
唐乐山的视线向上也不是,向下也不是,压迫感扑面而来,只能色厉内荏地呵斥:“干什么,造反啊!”
他有老祖宗的修为,只要他愿意,能把此时的邢涟有多远轰多远。
可他偏偏只是歪着脑袋,企图躲避邢涟的目光。
邢涟也想到了这一点,唐乐山的反应比他预期的好太多,像是对他发送了某种信号。他心跳快到不可思议,鼓起勇气,缓缓贴向唐乐山:
“师兄……”
“啾啾啾!!”雪鹰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欢呼着落进水面。
“噗通!”一声,砸出的大水花,溅了唐乐山和邢涟一脸。
“……”
两人同时看向惬意浮水的雪鹰。
“大鹏会游泳?”唐乐山诧异地问邢涟。
邢涟摇摇头:“没见它游过。”
气氛瞬间被破坏,唐乐山刚要顺势逃出邢涟的包围圈,一只机关鸟姗姗来迟,飞到他们身边。
上官筝的声音从鸟嘴里传出:“梦白苏醒,为师要速速去趟无极宫,你们守好长青宫,尤其是乐山的身。”
唐乐山和邢涟一对视:“!”
旖旎荡然无存,两人匆匆上岸穿好衣衫,那人还真是阴魂不散,这回挑了梦白?
这名字好耳熟,好像是师尊的故友!
“小霜。”俪儿站在无极宫的“银河殿”外,握着孟小霜的手,踟蹰不肯上前。
“俪儿。”
两人看上去年纪相仿,私下里,俪儿不让孟小霜叫她“师尊”。
孟小霜反握住俪儿的手道:“没事的,掌门和各位长老都在。”
梦白真人生下俪儿就过世了,她是掌门最中意的亲传弟子,掌门不舍,将她的尸身封于冰棺,存在无极宫地下。
没人想过梦白能活,当年元神和魂魄都散了,怎么会死而复生?
可梦白的确活了,并且自己打开了冰棺,从无极宫地下走了出来。
这会儿正在她生前住过的银河殿里,跟长老和掌门叙旧。
俪儿作为她的女儿,也被紧急传唤而来。
俪儿深吸一口气,刚要拨开水晶珠的门帘去开门,一阵冷风制止她的动作。
上官筝落在俪儿身边,神色戒备道:“小心。”
俪儿和小霜同时面露疑惑,上官筝却表情一变,笑容满面地掀开水晶帘,推门进去了。
“梦白!”
上官筝去了主殿后,已经知道仙尊去解决封印的事了。
她也是第一回听说,几位老祖宗闭关的位置,可能是某种阵眼,在共同镇压着地底的邪物。
她马上想到唐乐山身上的灵体,也许那邪物本身出不来,却能使用一部分力量呢?
结果她就被告知,梦白苏醒了。
梦白。
八百多年了,这个名字,她连做梦都不敢大声叫。
那个人穿到梦白身上,找死!
上官筝一腔怒火赶到无极宫,法器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合适的时机,再擒对方一次。
可她走进银河殿的会客厅,一身素裙的梦白朝她看来时,她心里还是“咯噔”一下。
“阿筝,你可算来了。”梦白起身迎上她,张开双臂,把她抱了个满怀。
两人身高相似,梦白总喜欢搂上官筝,因此上官筝对梦白身上兰花的味道格外熟悉。
这个拥抱让她浑身一僵,属于梦白的体温和味道裹住了她。
仿佛美梦成真。
“阿筝。”
这还没完,梦白的声音带着笑意,钻进上官筝的耳朵:“听说你把我的酒都喝光了?拿我的琴,对我女儿疏远,阿筝,我该怎么罚你呀?”
“……”
回忆奔涌而来,上官筝眼圈一红,强撑着才没有哽咽。
上官筝原来的性子,跟现在完全不同。
她也是生于修真界,落地就有修为的孩子。
她的父亲是当时凌云宗的掌门,母亲是凌云宗长老,生下她后,母亲就跟梦白一样,来不及看孩子一眼,就撒手人寰了。
不过她父母伉俪情深,父亲承受不了母亲的辞世,差点随妻而去。
可是因为上官筝过于孱弱,父亲才勉强苟活于世。
上官筝儿时,虽然身负修为,可身体底子太差,承载不了元神的力量,每天都在跟老天爷抢命。所以她从小就是师兄师姐们的重点保护对象,走路快两分都要被急吼吼地阻止,简直没有快乐可言。
后来郁郁寡欢的父亲还是散尽修为,把掌门的位置传给了亲传弟子,也就是现在的殷掌门。
上官筝本就内向,没了爹后,大家对她的过度保护,让她更加不爱说话。
直到她认识了梦白。
梦白是当时修真界独树一帜的以琴入道,为了听她弹琴,无极宫门槛都被踏烂了。
而梦白本人可没那么高不可攀,她不仅会抚琴,她还会上山下水,摸鱼打鸟,带着上官筝漫山遍野地跑,气得殷掌门吹胡子瞪眼。
但上官筝的身体却一天天好起来。
两人拉着手,偷过长老的灵果,拔过灵兽的胡须,挨骂一起听,挨打一起受。
后来的上官筝,一身粉色裙装,不知迷倒了多少修士。她本人,也以碎霜剑名声大噪。
琴剑双绝,也由此声名远扬。
俪儿站在殿外,仍旧没有进门。
“俪儿,如果你不想见她,那便不见吧。”孟小霜开解道。
她跟母亲相处了十几年,刚来修真界时,还十分想念母亲。
可时过境迁,如果几百年后的当下,有人告诉她能见到母亲,她也会不敢面对。
将心比心,她觉得能理解俪儿。
然而俪儿却摇了摇头。
她清丽无瑕的脸上染了忧色,心事重重地叹道:
“不知为何,我明明没见过她,但我就是觉得,里面那位,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