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僅在晉江發表,其他網站均為盜版。請支持正版!這蚊子是在垂死掙紮呢,天逐漸冷起來,北方已經不適合它們生活了,南遷或許會過得更好點兒。
不過故土難離,垂死掙紮是人生軌跡裏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她的聯想力實在太過豐富,看見點兒什麽最終都不免落到她和他上麵,大概是太以自己為中心的緣故。有時候過馬路都能想起路肖維來,因為他姓路。
鍾汀從櫥櫃裏翻出一瓶酒,她結婚時老林送了她一瓶百齡壇,一直留著沒喝。老林是她讀博時的導師,普拉達殺手包裏常年放著小瓶分裝的威士忌,講到興處,就拿出來喝一口,不加冰也不加蘇打水,十分豪爽。她作為老林的學生,卻沒學到她老人家的酒量,實在愧對師長對她的栽培。
鍾汀不大喝酒,她覺得喝酒喝多了會破壞味覺。
不過喝一杯也沒什麽,又不是鴉片,總不會上癮,她窩在沙發上,一口氣喝了小半杯,拿出手機打開playchess同人下棋,因為此時的歐洲正是下午,這個點兒線上人數達到了一天的峰值。她以前同路肖維下棋,總是輸,越輸就越怕輸,他棋藝並不比她好多少,但心理素質卻比她強得多,於是每一次都贏她。
她首先在心理上就敗給了他,第一局潰敗後再也不能翻身,看多少棋譜也無用。不過她那時候還年輕,總以為是技巧的問題,和他下完棋後又自己複盤,拿著棋譜找他的破綻,打算勵精圖治勤學苦練扳回一局,可沒等到揚眉吐氣的那一天,就同他分手了。
她後來回顧自己當時的心理,大概是自尊心作祟,當年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她都懷疑他下一句要說,“我和你在一起是鬧著玩的,咱們分開吧”,為了避免自己淪入此種悲慘境地,她決定先下手為強,先同他說分手。
這種手段擱下棋就算投子認輸,可她天真地認為是自己贏了。
和路肖維分手後,她很長時間都沒下過棋,這愛好還是在美國時撿起來的。雖然有一堆事兒等著她,但那些有的沒的總是有空子鑽進她的腦子裏。她不得已在playchess上花四百塊買了個年費會員,勤儉持家如她,自然要物盡其用,一有空便要同人殺一盤,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就這樣硬生生地被擠了出去。
孰奈天資有限,上限不高,她掙紮到現在也就1600分。在下了幾盤三分鍾的快棋後,有一個1200分的新手在尋找對手下慢棋,這種菜鳥普遍沒人理。這樣的夜晚,鍾汀的同情心格外的旺盛,決定同他來一局。
本是出於人道主義精神的施舍,結果被人反殺,她竟然輸了。這人出棋的思路倒很像一個人,她翻了翻那人的資料,國籍標著德國。
對不起,給祖國丟人了。
她一頭眩暈地把廚房收拾好,因為身上油煙味太重,又頂著困意去衝澡。鍾教授的電話是這時候來的,她從浴室出來看見手機裏有幾個未接,急忙打過去。電話裏說丁女士得了急性闌尾炎,現在正在醫院裏,馬上要手術,聲音竟帶著一絲哭腔。
鍾汀第一反應是錢帶夠沒,她爸說家裏的卡現在都在他身上呢。
她知道她爸雖然六十多了,但實在不經事兒,還有心髒病,熬不得夜,手術完陪床自然是她的事情。她安慰了她爸幾句,問清了地址,讓他不要著急,闌尾炎不是什麽大事兒,她馬上過去。
前幾天網上剛出了晚上打網約車出事兒的新聞,她心下忐忑,想著路肖維要是加班這會兒應該也差不多了。她一連幾個電話打過去,都是“您撥打的電話無人接聽”,心一點點兒地沉了下來。
陳漁和她住同一個小區,這個鍾點未必會睡覺,她媽對他一向不錯,就算讓他去一趟醫院也沒什麽……其實還是有什麽的。
她運氣不錯,接她單的是一個女司機。能不麻煩別人還是不要麻煩別人。
到醫院的時候,她看見她爸背著雙手在手術室門口轉悠,背罕見地駝了下來。她本來走得很急,靠近她爸時步子卻放慢了,直到她走到鍾教授身邊,叫了聲爸,她爸的頭才轉了過來,他看了她一眼,又背過身去,用手拍了拍她的肩。
她知道,鍾教授這是哭了,並為這哭感到很丟臉,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家出了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兒呢。
“爸,就一闌尾炎沒大事的。”
“你不知道你媽來醫院之前有多疼,我還以為……”
“您怎麽不早給我打電話呢?”
“你不是成家了嗎?你媽叫我不要什麽事兒都給你打電話。”
她拿手抹了一把臉,“這都什麽跟什麽啊,這有什麽因果關係啊。”她仰了仰頭,把手遮住眼,“這都什麽時代了,怎麽還興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一套啊,您二位是潛在的重男輕女吧。我是您閨女,您不找我找誰啊?有事兒第一時間給我打電話,不然我不高興了。”
鍾教授從傷心中回過頭來,為自己辯解。
鍾汀當然知道這一罪名是莫須有的。她隻是不知道說點兒什麽,“行了,您別說了,我都懂。”
直到這時候,鍾教授才想起女婿沒來這茬兒,“路肖維呢?”
鍾汀盡管盡量壓低了聲音,還是透著一股不耐煩,“他剛才送我來,到醫院的時候也不知道哪個催命的鬼一直給他打電話,非得這時候談生意。真他媽有病!他非要留下,我跟他說我爸煩著呢,看見你更煩,你有事兒就走吧,別留這兒給他添堵了。”
鍾教授覺得自己女兒張口就帶他媽的十分不雅,便勸解說,“我雖然過去對他有些成見,但現在看他也沒有這麽不順眼。夫妻之間還是要互相尊重嘛,你看我和你媽……”
“行了,您二老是婚姻的楷模,我畢生要學習的榜樣。”
丁女士從手術室被推到急診病房,隻有六人間的病房還剩一個床位,現在也隻能將就下,這個點兒也沒行軍床可租,床頭隻有兩把椅子。
現在她爸自己打車回家休息也不現實,鍾汀隻能讓父親坐椅子上眯會兒,因為太累了,鍾教授很快就在椅子上睡著了。
經這麽一遭,鍾汀喝的那點兒酒早就醒了。她習慣性地去掰自己的手指,也不知道特需病房還有床位沒有,單間的話陪護也方便一點兒,她爸這人,讓他自己在家呆著肯定不幹。
她打了個噴嚏,剛才出門的時頭發隻隨便吹了幾下,因為著急又出了一頭汗,現在摸上去還是濕的。
鍾汀想著,明天早上得買點兒感冒藥吃,病再輕,家裏也經不起倆病人。她病了,誰照顧她媽呢?
他用白手起家的經曆給男人們造夢,同時也不忘潛在的廣大女性用戶。
這樣的人設,當然不好配一個豔光四射的太太。在接受采訪談到自己的夫人時,路肖維總會表示不希望她曝光,然後不經意地提到她是一個女博士,偏娛樂的訪談問他太太漂不漂亮,他回漂亮並不重要,不過太太在他心裏當然最漂亮。這種回避幾乎在明示他太太實際上並不算美。於是,大家便都知道他娶了一個貌不驚人的女博士。
他左手無名指上始終佩戴著婚戒,即使給財經雜誌拍封麵照,戒指也不曾脫下來。
那些不諳世事的小女孩兒單憑一隻戒指便得出結論:男人越是英俊越不重視女性外表,路肖維和他的太太一定很相愛。
隻有鍾汀知道,那枚戒指和出鏡率奇高的不足百元的電子表一樣,都是路肖維維持人設的道具而已。
她來美國兩年,他從未主動聯係過她。倒是鍾汀經常打電話提醒路肖維不要忘了給家養的鈴蘭花澆水,後來他告訴她花送人了,於是隻能找別的題目。
鍾汀同室友學了幾句印地語,大意是我愛你愛得要死了之類,當然並未如此露骨,在電話裏講給他聽,下一句便是問他吃了嗎,兩種語言無縫銜接。
後來每天早晨她坐在陽台上拿著小紙條,用被熏陶出的印度英語給大洋彼岸的路某人朗誦葉芝的詩,詩中彌漫著一股咖喱味的哀愁,濃重得散也散不開。
碰上霧天,偶爾遠眺,煙霧繚繞,視線蒙上了一層灰白色調,這異國倒有兩三分米氏雲山的意境。弗利爾美術館曾展出過一批宋代的文人畫,她還去看過,那副米芾的《雲起樓圖》是仿品,可即使是假的,也是很珍貴的。
此時國內正是深夜,他有一次問她是不是在查崗,如果不相信的話可以開個視頻,她幹咳兩聲,非常真誠地說我還信不過你嗎。他沉默許久,就在她準備掛掉電話的時候,他突然來了句,那就好。
她知道路肖維說的是真的,他懶得騙她。騙一個人是很費精力的。
她又不是他的目標用戶。
鍾汀的二房東兼室友,一個印度裔激進女權主義者,聲稱自己愛好古希臘哲學,卻厭惡所有希臘哲學家。好比一個人喜歡雞蛋,卻十分憎惡下蛋的雞。她最厭惡的是德謨斯泰尼,他在《駁斥尼埃拉》中的辯護讓她惱怒:我們擁有情婦,是為了享受快感;我們納妾,是為了讓她們每天來照料我們;我們娶妻,是為了有一個合法的後代和一個忠誠的家庭女衛士。
房東偶爾會請鍾汀喝茶,茶是普洱茶,鍾汀從國內帶來送她的,她對此很是珍惜,每次泡茶前隻從茶餅中搓些茶屑下來。茶盛在雪白的骨瓷茶杯裏,一杯不超過50毫升,這樣一杯茶兩人能喝一兩個鍾點。
碰著喝茶時,二房東會拉著她批判古希臘的婚戀觀,有一次不知怎麽聊到了希羅多德的“妻子的羞恥感不應隨著脫掉裙子而消失,黑夜也無法掩蓋任何放肆”,這位室友非常憤怒地表示,難道一個人在和自己丈夫發生關係時還不能為所欲為嗎?說完她的問話突兀地轉向了鍾汀,問她怎麽看。
後來鍾汀才知道這位房東是個學術界的二道乃至三道販子,幾乎不讀原典,隻看二三手以及不知幾手的英文資料,她不得不懷疑房東哲學評論的可信度。
在博後合同的最後一個月裏,鍾汀接到了n大的聘書,於是立馬預定了回國機票。
鍾汀的博後老板建議她要想在美國獲得一個教職最好再做一輪博後,她可以給鍾汀寫推薦信,她在感謝盛情後果斷拒絕了。
美國自然是不愛她的,她也不愛美國。
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路肖維於她是奢侈品,不在身邊也不必強求;可飲食不一樣,那是必需品。她俗得徹徹底底,並不是精神食糧就能喂養的人。但在美國尤其在西雅圖,中餐尤其是能入口的中餐,卻成了奢侈品。隻一點,她就沒法不愛國。
剛來西雅圖同人去奧特萊斯,點了一份號稱中式的炒飯,單看一眼,頓時沒了胃口。
赴美的第一個月,她就開始想念n大校內的煎餅果子,加兩個蛋才要六塊錢。美國公寓的煙霧報警器讓她每次煎炒烹炸的時候都提心吊膽,即使她換了一個高功率油煙機,報警器也沒對她寬容些,她又膽小惜命,不敢像有的華人那樣用塑料袋將報警器罩住,況且還有一個二房東監視她,所以隻能降低炒菜頻率。
寫論文太痛苦的時候一邊薅頭發,一邊翻《山家清供》望梅止渴,給國內雜誌寫美食專欄,寫到糟鵝掌鴨信的時候,口水還未流下來,眼淚先吧嗒吧嗒地淌在鍵盤上。頭埋在鍵盤上抱著電腦哭,屏幕上出現了連續幾頁的無意義字符,都是她的臉打出來的。
拿著寫美食賺來的稿費去號稱本地最好的中餐館吃鹽酥雞,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什麽叫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但還是將盤裏的食物掃蕩一空。
外國的月亮並不比中國圓,隔著狹小的窗戶向外望,深藍的夜幕上懸了個月鉤子,鉤得她心口疼。
好在還有酒。三杯漸覺紛華遠,一鬥都澆塊壘平。
回國前,鍾汀把自己在美國買的油煙機等無法帶走的東西都留給了房東,作為回報,她得到了一本柏拉圖的《會飲篇》,英文版的。
回國機票當然是經濟艙,路肖維訂經濟艙是形象需要,她訂經濟艙是經濟需要。即使為了經營自己的形象,路總也不過是國內短途坐一坐經濟艙,國際長途,還是舒適度優先,畢竟狹窄的經濟艙實在無法安放他的兩條長腿。
對於鍾汀來說,坐經濟艙相當於掙錢,她在國內,博士一年所拿到的補貼加起來也不過一張商務艙的機票錢。
在飛機上碰到路肖維的前女友完全是個意外。
因為路上遇到了起車禍,鍾汀到達塔科馬機場時已經很晚,值機的時候被告知經濟艙已滿員,她就這樣被免費升到了商務艙。
歐陽清在她的鄰座,正在看美版《紅書》,八開本的書翻開捧在手裏,如捧著一塊紅磚。她正在看德語手稿部分。
翻頁的手指細長白皙,鍾汀注意到她手指上並未戴戒指,隻在左手腕上配了一塊百達翡麗的腕表。
鍾汀坐在歐陽的左手邊,從她的角度看過去,那張側臉確實無懈可擊。
她幾乎是下意識打量了一下自己,運動褲加白底黑字的文化衫,球鞋邊緣已經磨破,手上戴了一塊國產運動手環,綁馬尾的發圈是她從國內帶來的,一個隻要五毛錢。十八歲這個樣子還可以說是青春無敵,可她已經二十八了。
鍾汀本科畢業直博,跟著那個五十歲還未婚的女導師研究古代性別史,她在四年級時依然單身,導師勸她去談個戀愛,最好把一個普通女人能經曆的都經曆了,年輕時犯錯不要緊,年紀一大就不太好意思犯錯了。
她在直博五年級時同路肖維結婚,同年拿到博士學位後出國做博後,一晃馬上就三十了。
鍾汀對於穿著一貫從簡,不過從簡到這個程度也是罕見,因為要長時間坐經濟艙,所以她身上集齊了衣箱裏最寬鬆且最舊的衣物。
她這個現任和前任對比過於明顯,不知怎的她竟然替路肖維感到有點兒難過。
歐陽結婚那年,“寧可坐在寶馬上哭,不坐在自行車上笑”十分流行。
不過她並不能坐在自行車後麵笑,路肖維的自行車沒有後座。
她嫁的人也不開寶馬,那人有司機,司機開賓利。
歐陽嫁的是鍾汀的小舅。
路肖維二十歲那年敗給了一個四十四歲的中年男人,裁判是歐陽。
鍾汀同路肖維結婚,歐陽還同小舅一起來參加婚禮,給了一筆很豐厚的禮金。後來婚禮的全部禮金都被路肖維以夫妻二人的名義捐給了希望小學。
一場婚禮過後,鍾汀還是一個光榮的無產者。領證前鍾汀和路肖維簽了一堆婚前婚後的財產協議,婚前財產很好界定,最重要的是婚後協定,那一頁頁的條款看得鍾汀腦殼疼,她懶得一條條確認,直接問路肖維你不會坑我吧,他頗有意味地看了她一眼,說你還是仔細看一遍吧。鍾汀大筆一揮,說了句我還信不過你嗎,便十分瀟灑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那一刻,筆走龍蛇,仿佛張旭附體。
她還是信得過路肖維的,他雖然不想把自己的錢同她分享,但也不至於拿個耙子從她那兒耬錢。
這趟航班實行分段餐製,等到上完主餐,空姐突然拿著個小本子來找歐陽簽名。歐陽拿出鋼筆很迅速地簽好了自己的名字,簽完還附送了一個禮貌性的微笑。
她的笑容把握得很有尺度,不像鍾汀,永遠不知道什麽是微笑。要麽是呆著一張臉隻有嘴角在動,要麽笑得極其誇張,見牙不見眼,把虎牙完全暴露出來。鍾汀的高中班主任很看不慣她的前一種笑,他總以為鍾汀在嘲笑他。
最後還是鍾汀先打的招呼,在她的生活經驗裏,見到熟人不主動問好是一個沒有禮貌的行為。在“小舅媽”和“清姐”之間她最終選擇了後者。
按理說,鍾汀應該管歐陽叫舅媽,可一想到她隻比自己大兩歲,就實在叫不出口,況且她之前一直叫她清姐。她想,歐陽後來不怎麽同她家來往,和稱呼也有關係。
歐陽如今是一家訪談節目的主持人,節目叫《清談》,上節目的都是有名有款兒的,路肖維也不過前年公司上市後才將將有上她節目的資格。她這趟赴美是因公外出,《清談》最近策劃了一個美國行的節目,采訪對象從舊金山一直到西雅圖。
鍾汀畢竟不是歐陽的采訪對象,兩人都無交談的義務,於是寒暄了兩句便各做各的。
將近十二個小時,除了吃飯,鍾汀不是睡覺就是翻手裏的《居家必用事類全集》。
飛機落地前,她正在看飲食卷,目光定在醃菜這一章。
食香瓜兒、食香茄兒、胡蘿卜菜、假萵筍、胡蘿卜鮓、茭白鮓、蒲筍鮓、芥末茄兒……
鍾教授曾標榜鍾汀小學便看《紅樓夢》和《儒林外史》,實際上鍾汀和相府的老太太一樣,不過看個吃。她以前慕名看李宗吾的《厚黑學》,整本書看下來,厚黑是一毛沒學著,隻記得厚黑教主的老學生黃敬臨有一個會做三百多種鹹菜的母親,不由得心生羨慕。
鍾汀少年時代曾有一個階段的理想是當家庭主婦,她自認很有做主婦的天賦,那些在地攤上淘的民國家政學課本她能津津有味地看半天。她曾用壓歲錢買過一台迷你縫紉機,並用這台縫紉機給自家的京巴做了四季衣裳,單夾皮棉,應有盡有,材料不是家裏的舊衣服就是淘來的布頭,這證明她不僅心靈手巧還能勤儉持家。她也會養花,養得最好的是鈴蘭,一到四月便開得很好看,她姑媽們見了很喜歡,拿到自己家去養,沒多少天便凋了。她最喜歡的是吃,且願意把菜譜上的白紙黑字通過煎炒烹炸忠實地翻譯出來。
然而千裏馬常有,伯樂不常有。並沒有人願意聘任她當一個家庭主婦,那隻能是兼職。
一個男人如果愛過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就會疑心男人永遠愛著她。
歐陽清也沒能幸免。
有時她甚至以為路肖維同鍾汀結婚也不過是為了報複她,她在參加他們婚禮的時候竟在痛苦中生出一種快慰。
據她的理解,大多數男人在審美上都是專一的,他們盡管有可能會愛上不同的人,但那些人總體上是一類人。
她清楚地知道,她和鍾汀遠不是一類人。
這也是她們相識多年卻沒做成朋友的原因。有時她也好奇,鍾汀見證了她和路肖維的大多數時光,竟然還能毫無芥蒂地同他結婚。換了她,是絕對做不到的,如果她愛那個男人的話,那些記憶會始終折磨著她。當然如果不愛,那是另一回事,她並不在乎丁黎的過往,到後來,她連他現階段的緋聞都不在乎了,不過吃醋是一個太太的義務。
吃醋是為人太太的義務,也是當人太太的權利。鍾汀有權利吃她的醋,她卻不能吃鍾汀的醋。
采訪那天,她把晚上飛日本的航班改簽成了次日。當攝像機頭全部關上的時候,她問路肖維晚上有沒有時間,她在一家日料店定了位置,那家店需要半月前預約。他拒絕了她,理由是鍾汀在家等他,改天她可以去他家嚐一嚐鍾汀的手藝。
她衝路肖維笑一笑,是那種很標準化的笑容,我嚐過,比你要早得多,確實不錯。
半夜三點的時候,她突然醒了,醒來之前她做了一個夢,夢裏他握著她的手,讓她別走。不過,即使當年他當真挽留她,她就會改變選擇嗎?在她當時那個階段,愛情從來都不是第一位的。
天快亮的時候,鍾汀右眼皮突然跳了起來,她插上耳機又給路肖維打電話,聽到的聲音還是“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
她手上隻有他這一個號碼,幾次無果後又給他發微信,問他在哪兒,看到的話回她一下。
半個小時後依然沒人回。
不會出事了吧。她用手指用支楞自己的眼皮,防止它再跳,作為一個徹底的唯物主義者,她此時竟然迷信了起來。
他身體雖然好,可近來總熬夜,前幾天還有互聯網公司員工猝死的新聞,他雖然不至於,可……昨天差不多這個時段在路遇到絳石園的路上還發生了一起事故。他開車雖然穩,但未必不會遇到冒失的。不過這一段是市區範圍,就算有事,交警也會很快處理,如果他備注是鍾汀的話,首字母是z,交警很難會第一時間聯係她,可這樣電話總會有人接的。或許是別的事兒,她應該一早問清他到底在哪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