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肖維辦公室的鈴蘭花要死了,根莖已經差不多腐爛了。這幾天他一心煩就拿噴壺給花澆水,脆弱的花實在經不起他這麽殷勤地澆灌,於是以死表示抗議。
他按著養花指南補救,也不見成效,早知道不該從老王那裏要回來的。
他最開始把鈴蘭從家裏拿來給了行政部的老王,讓他養著。老王熱愛侍弄花草,在他的規劃下,公司裏到處都是綠色,紅磚牆上和鋼筋吊頂上排布著一層又一層的綠。
周日老王也來加班。
路肖維從茶水間拿著一杯咖啡出來,途徑老王的工位。
老王的工位和其他人涇渭分明,用一圈多肉和其他人分隔開。
最開始公司的辦公定位是全開放辦公空間,沒人有單獨的辦公室。現在路肖維的工位還留著,上麵還放了一盆綠植和兩本書,在公司入口的電子屏上輸入他的名字,電腦還會顯示他的具體工位號。
不過他人早就不在這兒了,他去了一間會議室辦公,雖然對外稱是會議室,但大家都心知肚明是他個人的辦公室,沒人去那裏開會。
他站在老王麵前,喝了一口咖啡,讓他跟自己去辦公室看看花。
結果老王說這是徹底要死了,然後又說鈴蘭有毒,還是鳳尾蕨蘆薈什麽的要好些,他那兒還有多肉可以拿來擺在辦公室裏。路肖維攔住了老王接下來的話,說那就算了,你去忙你的吧。
中午他去桌球室打球,球杆架在手指上,手肘撐在球台上瞄準白球,擊出的一刹球瞬間炸開,剛一開局,他就沒了繼續玩兒的心思。
孔棽給他發微信,讓他把鍾汀戴戒指的圖拍一個發她,她想看一下實圖的效果。
他沒回,孔棽追問讓你媳婦兒的手出鏡一下都不肯,不會這麽小氣吧,難道她的戒指隻戴給你看?
他是看不見了。總不能戒指已經送出去了,還要讓人家拍照曬單,他又不是某寶上的賣家。
當然他早就做好了兩人再不聯係的準備,都已經離婚了,還有聯係的必要麽?隻是鍾汀的平靜還是有點兒出乎他的意料。
她竟然對戒指上的刻字沒有一點兒好奇。
戒指上刻了兩個字:冬冬。
那是他一早就給她起的外號。
不過太傖俗了,一直沒叫出口。他給她起了許多外號,最令他滿意的是“132”。
第一次分手前的一段時間裏,他一直不顧她的反對,管她叫“132”。
鍾汀是冬至那天出生的,生日四個數字裏1個1,3個2。他為自己的起名還頗為得意,但鍾汀對此並不買單。她覺得自己的本名很好,非常好,名字裏結合了她父母的姓氏,鍾和汀還有一種對稱美,叫她的本名難道不好麽?什麽132,比彪馬還要不好聽。
可他叫“132”的時候,她還是會回頭。
回頭的時候,嘴角向下,委屈巴巴的,每當這時候他就想拿出自己的相機。可沒幾秒鍾,她就又笑了。
於是隻能用手機拍。
那時候流行的還是翻蓋手機,像素很不好,照片很模糊。手機他還留著,隻不過相片倒沒導出來,十來年了,如今肯定導不出來了。
當彪馬的外號正式更名為耐克的時候,他的手機號前三位也從132換成了別的數字。
後來他又有了許多個手機號,不過那個132的倒沒停機。他是個十分在乎隱私的人,認為換號也存在著信息泄露的風險。
後來他們結婚後,依然直呼對方的本名,好像當初做同學的時候。
他再沒給她起過外號。
當黑球落到袋子裏的時候,路肖維結束了這一句球。
想太多,還是不夠忙。
鍾汀的手指光禿禿的,沒有一點兒裝飾,唯一的結婚戒指也早就被她摘了下來。
此時她的手被孔澤握住。
救護車上,孔澤躺在那兒,去抓鍾汀的手,他的手因為常年握球拍早就長出了繭子。
鍾汀把自己的手小心抽出來,“再等會兒,一會兒就到了。”
為緩解他的注意力,她又講了個笑話,很冷,一個敗家子姓萬,為了寫他的姓氏,他畫了一萬個一字。
隻孔澤一個人在笑,醫生說這樣會牽動傷口,叫他不要在笑了。
她頭一次知道自己竟有如此大的幽默天賦,於是選擇閉嘴。
到了醫院,在經過各種排查後,醫生認定是眼眶挫傷。
醫生建議馬上做手術。
鍾汀問孔澤要不要給他的家人打電話,孔澤說自己父母都不在本市,他不想去麻打擾他們,讓他們知道擔心。
在簽署手術同意書時,孔澤拒絕麻醉,為了一掃自己被打傷的屈辱,他決定借此雪恥。
鍾汀想一想都為他覺得他疼,“多疼啊,麻醉吧,實在不行半麻也行。”
在她的勸解之下,他終於同意了麻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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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手術外的時間實在煎熬,她問了醫生,傷勢並不算嚴重,隻要手術成功基本上不會對視力造成永久性損傷,不過他們也不能完全保證。
她的心一直懸著,幸虧她時刻把卡帶在身上,以備不時之需。他還年輕,萬一因為她視力損壞了,實在是造孽。早知道不同他打球了。
當孔澤從手術室裏被推出來的時候,她那顆心終於放下了。
她到底找了初中同學的關係,給他弄了一個單間。護工也是托同學找的,一個五十歲的大爺,看起來很可靠的樣子。
孔澤的右眼蒙了紗布,左眼也閉著,他閉著眼找到了鍾汀的手去握,這次她的手一開始並沒有去鬆開,他這麽年輕,沒有父母在身邊,一定會害怕吧。
“別擔心,醫生說了過不了一個月就會好的,不會有後遺症的。你的醫藥費我會全權負責的。”
“不用,像我們這種經常打球的人都買了意外險,即使是特需病房也會按標準賠付的。”
鍾汀想自己到底是個俗人,她還是為這個消息感到了小小的高興。
接下來便是工作日,鍾汀不能全天陪護,幸虧有護工,特需病房的病人有專門的護士負責對接。她隻是每天中午做了湯粥飯菜開車送過去,然後再馬上回到學校。
孔澤雖然不學無術,但功課還是能做到及格,大四之前便修完了所有的學分,所以並不需要上交請假條。
孔澤因為用眼問題,不能看手機。
鍾汀給他弄來了一隻cd機,還有他點名要的cd。她本來想給他買一盤相聲名段選集的,怕他聽著笑裂了傷口,於是作罷。為了給他解悶兒,她又給他弄了一台收音機,她還特意叮囑護工大爺千萬不要給他放相聲頻道。
鍾汀知道現在年輕孩子一天到晚離不了手機,她又拜托大爺看著他點兒,別讓他過度用眼。
這期間,孔澤隻回過孔棽一個人的電話。孔棽是他同父異母的姐姐,他住院的第七天,打來電話問他到底去哪兒了,怎麽一直聯係不到他,微信也不回。他說自己有點兒小傷住院了,孔棽問他到底怎麽了,現在住在哪個醫院,孔澤說不要管了,不用來看我,我出院了去看你。那邊問他現在有人照顧你嗎?孔澤說照顧得可好了,每天想吃什麽都有人做。孔梵一聽這話頭,知道她這個弟弟肯定是訛上哪個姑娘了。
“我不是反對你談戀愛,隻是你能不能安定一點兒,別再鬧著玩兒了,你以前幹的事兒你不覺得有些缺德嗎?”
“這次可能不一樣。”
“你就說你,你哪次不是說和上次不一樣?”
“行了,姐,掛了啊,下次再給你打。”
一聽到推門的聲音,他就知道是鍾汀來了。
雖然救護車驚動了不少人,孔澤的同學和網球隊隊友有不少知道的,但因為孔澤沒有暴露自己的住院地址,所以並沒有人來看他。
病房尤其是特需病房,充斥著來看病的人,隻有他一人麵前門可羅雀,隻有鍾汀準時準點兒地來送湯,顯得他門前特別的冷清。
他喜歡這冷清,鍾汀今天熬了粥,八樣菜整齊地碼在紅漆的八寶攢盒裏,一樣一樣地拿出來放在多功能桌上。
護工大爺曾問過孔澤那姑娘是你什麽人,他想了想說是朋友。大爺不禁感歎,像這樣的朋友實在是太難找了。孔澤本來想說是女朋友的,但他怕了鍾汀知道了不高興。事情得一步一步來,不能因小失大,操之過急。
“是不是太麻煩了?”
“不麻煩。”確實是有點兒麻煩的,不過好在是周六,平時她也給他做兩三樣。她把人家給弄傷了,雖然是無意的,但人家要吃點兒什麽,她也不能不滿足他。
“我總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要不是我去找你打球,也不會到今天這麽麻煩,你不會怨我吧。”
孔澤知道最好的招術就是以退為進,他越檢討自己的過錯,別人越不能怪他,尤其是對付鍾汀那樣的人。
“怪不著你,我也沒想到我這麽手重,我可能天生不適合打網球吧。”
“哪有?你打得挺好的,我覺得你挺有天賦的,隻是技巧有些不對,要是多找專業人員學習學習就好了。”
鍾汀沒搭他的下茬,“趕快吃吧,不吃就涼了。”
“你要不要也吃點兒?”
“我吃過了。”
“醫生說我康複得很好,下周就可以拆紗布出院了。”
“你現在沒課,還是多住一陣子吧,畢竟還有一段恢複期,出了院也得不到很好的照顧。”孔澤同鍾汀說他家在外地,這個城市裏一個親人都沒有。
他本想說不是還有你嗎,可這話現在說並不合適,“你最近是不是因為我瘦了,其實真不用那麽麻煩的,有護工大爺照顧我就夠了,你工作也很忙。”真不要人照顧並不是這麽說的。
“這是我應該做的。”
鍾汀沒想到孔澤竟然也住在絳石園,還跟她以前住一棟樓,隻不過他住八層,她以前住二十八層,以前倒從來沒在小區裏遇見過他。孔澤住院期間,她中途還替他去他家裏拿過一次換洗衣服。出入一個陌生男人的家實在不太好,但是孔澤說他在這個城市裏沒有一個親人,她把人給打傷了,這是她要負的責任。
那天並不算順利,她在電梯裏碰上了路肖維,主動同他問了好。
他向她點了點頭,問她是不是按錯鍵了。
“沒有,我就在八樓下,我一個朋友在這兒。”
出電梯前,她還同他道了再見,直到她按下密碼進了門,也沒回頭看一眼。
以前她跟他說完再見總是要回頭的。
孔澤是住院後的第三個周日出的院。
周日早上,她一早到了醫院,交接完了一切手續。做完一切後,她開車帶孔澤回家。路上,孔澤說嘴裏苦,想吃點兒甜的,她又給他買了一串山楂糖葫蘆。
真是湊巧,到樓棟門口的時候,路肖維在他們前麵刷門禁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