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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翰林(1 / 1)

消息还是从号称“京城琐事无所不知”的郑旸那里听来的。

郑旸供职翰林院,被打的那个刚好就是他的直隶上司,一个正儿八经从永隆年间就一直待在翰林院的老翰林。

翰林学士,说起来本身无秩品,却掌管着诏拟内制、参与机要等重要实权,后来更是与礼部一起统协科考事宜,在天下文人仕子眼里是顶清要又尊贵的职务。

而登科的仕子之所以挤破了头想进翰林院,更是因为这里不失为一块跳板。

科举,入翰林,拜官入相,一条龙下来,是最正统的升迁方式,但凡是家里有些条件背景的,都以能把自家孩子送进翰林院为傲。当朝的大多数尚书、侍郎乃至左相温修皆是翰林出身,而像柳珵、崔皓这样的寒门子弟便只能另辟蹊径。柳珵是正赶上时局动荡,得到楚太后一手提携才有今日成就,其他人没有这份际遇,要想入相,只怕是难上加难。所以英国公费尽心力把郑旸弄进翰林院也不无道理,毕竟谁不愿意自己儿子顺风顺水一路高升,那些坎坎坷坷的弯路能不走就不要走了。

而咱们这位挨打的孙翰林,从永隆十二年赐进士出身后就待在翰林院,要论资历,翰林院里没人比的过他,可一晃这么些年过去了,依旧只是个翰林。

这么些年来目送同僚们一个个从这翰林院里出去,封侯入相,风头无两,这升迁的迹象却一点也没落到他头上,这就好比占着茅坑不拉屎,占着鸡窝不下蛋,占着这么好的资源几十年来却没提升一星半点,追根究底,只因为一点,这人的嘴巴太臭了。

据郑旸说,上至皇亲国戚,下至翰林院里洒扫的奴仆,就没有没被他骂过的,所以刚有一点升迁的迹象就被自己骂没了,这人不待在御史台,而是在翰林院,当真是屈才了。

而且这人可能是因为屡次升迁名单里都没有他,满腔抱负无从施展,还患上了嗜酒的毛病。别人喝一点酒可以作千古文章,他喝一点酒可以骂三天三夜。

而这次挨打,就跟他这点破毛病不无关系。

他竟然在祭月礼上骂了柳珵。

祭日于山,祭月于坎,每年祭月礼上需得击鼓奏乐,祭月迎寒,还得撰写青词大声诵读之后焚烧祭天,以求人间诉求上达天听。而当朝青词撰写的最好的,就数右相柳珵了。

而孙翰林就是在柳珵诵读青词之时骂了两句,偏偏就被柳珵的铁杆追随者崔皓听见了,崔皓二话没说,一拳上去,孙翰林嘴里当即就漏了风。

苏岑问:“他到底骂什么了?”

“那谁知道?”郑旸撇撇嘴,“他也不能在祭月礼上明目张胆地放声大骂啊,也就是自己碎碎骂两句,好巧不巧,他身边是崔皓,哪怕是柳珵本人呢,估计都没这么大反应。”

苏岑凝眉思忖了片刻,又问:“后来呢?事情怎么处理的?”

“还能怎么处理,”郑旸摊了摊手,“小舅舅大手一挥,两个人都下了狱,好好的祭月礼被搅得一团糟,祭月不像年尾祭礼,今天不行了就再换一天,毕竟这月亮挂在天上,一月就圆这么一回,折腾了半夜功亏一篑,小舅舅能不生气吗?”

苏岑点点头,难怪昨夜人一晚上都没回来。他空等了一夜,临近天明,却是自己又跑了回来,还告诉兴庆宫的下人,就说自己没来过。李释回来一夜未眠必定身心俱疲,他不想到头来还得为了他这点小事分神。但事情不弄清楚心里终究有个坎,这才一大早就过来堵郑旸,想从这里了解个大概。

如今听到事情无伤大雅才心头稍安,又闲扯了几句,想起两个人都没吃饭,又把给李释准备的糍粑拿出来两个人分食了。

“崔皓有柳珵给他撑腰应该是没什么大碍,可怜我们那位孙翰林,这京城只怕是待不下去喽。”郑旸边吃着糍粑边与苏岑闲聊,不一会儿就偏了主题:“哎你家这糍粑做的真不错,改天让我家厨娘到你府上学学艺去。”

辞别了郑旸,苏岑才赶去大理寺点卯,张君得知苏岑竟在千里之外的陆家庄遇见了自己的老师,而人却永远留在那里再也回不来了。一时之间伤情有之,感慨有之,拉着苏岑说了一上午的话。

“我早该想到的,老师他肯定是要回去的,”张君揉着圆滚滚的肚子一脸哀伤,“想当年我们第一次进村时,只有我和老师两个人,本意是借着查陆小六的死因来调查暗门,没想到他们竟然明目张胆到当着我们的面杀人。一条条人命,就那么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没了。我当时吓得不行,老师估计也无计可施了,他最擅长的就是化律为剑惩奸除恶,可在一个完全脱离了律法控制的地方,他的毕生所学所求,都显得那么无济于事。”

“后来,当时村子里的村长名叫陆逊,是他找来了村子里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趁着天黑把我们送出村去,几乎是以他们自己为盾用一双双血手把我们推了出去。”

张君重重叹了口气,“那是我这辈子都不愿再回去的地方,可对老师而言,那里是一块阴霾,他身为大周律法的化身,不允许大周疆土上有这么一块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所以他必须去抹掉这片阴霾。”

苏岑黯然神伤,这世上总有一群人,逆着人流而上,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以血肉之躯冲破桎梏与枷锁,以换取后来人走的顺遂。

“你跟他很像,”张君突然抬起头来盯着苏岑道,“我有没有说过你跟他很像?尤其是执着在案子里的时候,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苏岑刚要谦辞一番,只见张君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眼里泪花荡漾:“我能叫你一声老师吗?”

苏岑:“……”

等到苏岑傍晚下衙的时候,崔皓和孙翰林的事情已经闹得满城皆知了。同时关于两人的判决结果也已经出来了。

孙翰林终于不用再在翰林院待着了,被一举贬谪出京,去地方当县令了。

而崔皓仅仅是罚了两个月的俸便再无牵连。

果然就如郑旸预料的那样,在这虎穴龙潭的京城当官,有没有背景,高下立现。

孙翰林走的当日,城门外只有两个人前来相送。一个是郑旸,可能是顾念那一点共事情谊,也可能是相处时间短,没被骂的狠,这才有勇气过来。

而这另一个,孙翰林眯眼打量了半晌,长身玉立,面容清皎,这谪仙般的人物……自己好像并不认识啊?

而且这人似乎也并不是来送行的,就跟在郑旸身后,一句话也不说,若不是身形气度实在出尘,他都要以为这是郑旸带的随从了。

眼看着要走了,孙翰林实在没憋住,盯着这青年人皱了皱眉:“这位是?”

郑旸刚待作答,却见苏岑冲人一拱手:“在下苏岑。”

孙翰林稍稍吃了一惊:“你就是那个新科状元,破了好几个大案子那个?”

说起来当初他还骂过这人沽名钓誉、自命清高呢,没想到正主原来长这样。

苏岑谦逊一笑,“正是不才在下。”

孙翰林心里疑惑更甚,苏岑如今是陛下宁王眼前的红人,与他并无半点交集,就算知道了自己曾经骂过他,那也不至于屈尊纡贵过来落井下石吧?

苏岑像是知道孙翰林心头所惑,冲人一笑道:“在下听说了孙大人在祭月礼上不畏强权,怒斥柳相,对孙大人景仰的很,特来一览风貌。”

孙翰林心下了然,宁王和柳珵是死对头,他骂了柳珵,反过来看就是帮了宁王,所以宁王才派个人过来对他稍加安抚,现在的贬谪不过是逢场作戏,日后说不定还能再起复回京,自己反倒是因祸得福了。

孙翰林刚待谦让一番,只听苏岑接着道:“孙大人骂柳相没有真才实学,文章弄虚作假,想必是知道一些内情吧?”

孙翰林面色一白:“你……你怎么知道?”

说起来他骂柳珵的事也不过就是小声嘀咕了几句,不凑巧刚好被身边的崔皓听见了。可看崔皓那么护着柳珵,定然不会把自己骂柳珵的话往外宣扬,那这个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苏岑眼神忽的一凛,接着问:“永隆二十二年的会试,柳相策论的试卷上究竟写了什么?”

孙翰林身形一晃,向后微微踉跄了两步,回神之后立即拱手作别:“天色不早了,我该启程了,后会有期……不不不,还是无期了吧,别送了别送了,告辞告辞……”

郑旸看着孙翰林近乎落荒而逃似的一溜烟跑了,不由回头疑惑地看着苏岑:“你怎么知道他骂了什么啊?”

苏岑淡淡摇头,他已经把孙翰林方才那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尽数捕捉,一些东西伴随着浮上水面,呼之欲出。

当时调查贡院杀人案时他去礼部调过当年的案档,可是翻遍所有人的试题,却唯独没找到当年的状元榜首——柳珵的试题。好巧不巧,这位孙翰林正是当年那场科考的誊录官,负责将所有仕子的试题糊名重新誊录一遍再送到礼部审阅,也就是说柳珵只要进了贡院,试题一定是会经过他的手的。

苏岑凝眉思索,柳珵究竟是做了什么,才让这位孙翰林得出“没有真才实学,弄虚作假”的结论?

那柳珵的状元之名,又是怎么得来的?

与此同时,刑部大牢。

一人从阴冷潮湿的牢房里出来,站在明媚的阳光之下打了个哆嗦,再一看层层台阶之下站着的人,不由眼前一亮,几步上前冲人笑道:“你怎么来了?”

柳珵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我不来捞你,让你烂在大牢里吗?”

柳珵迎头往回走,崔皓紧随其后,只听柳珵边走边数落:“多大的人了,能不能别再那么意气用事,这里是长安,不是你那小破村子,把你那副乡野气收一收。”

崔皓忿忿不平:“他那么说你,我怎么能忍?!”

柳珵无奈一笑,“你怎么知道他说的不是真的?”

“你是先帝钦点的状元,谁还能质疑先帝不成?”崔皓义愤填膺,再一看柳珵都走远了,急忙追上去,“你别走那么快,等等我。”

柳珵嫌恶地一甩袖子,“离我远点,一身酸糟味。”

崔皓抬起袖子嗅了嗅,皱眉:“有吗?”

转而又一笑,“那你给我洗吗?”

柳珵:“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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