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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敬颂在池彻这赖到傍晚,还打算蹭车一起去医院值班。
池彻凉凉地瞥了她一眼,拿出手机在路边扫了一辆共享单车,理也没理裴敬颂走了。
裴敬颂叫苦不迭,连忙扫车跟上。
“池彻啊,你还是这么高调。碰上个蹲点的记者或者是被路人拍到,免不了冠上个‘最美医生’的称号,心机啊心机。”
说记者来记者。
两人前后脚跨进医院,便见今天气氛格外不一样。
“这什么情况。”裴敬颂抓了个路过的护士询问。
小护士喊了声“裴医生池医生好”,才道:“今天电视台的记者对裴院长做采访。”
“……”
裴敬颂神色复杂地冲池彻刚说完一句“我先去诊室了”,便见裴青妩在记者的簇拥下从走廊方向过来。
“裴院长,很感谢您百忙之中接受我们的采访,今天的录制很顺利,收获颇丰。”
记者老生常谈的恭维着,不经意抬眸看到还还没来得及走开的裴敬颂,问道,“这位是令郎吧,听说也是位年轻有为的医生,不知道方便采访他几个问题吗?”
裴青妩在人前惯会保持仁善亲民的形象,微笑着望向裴敬颂,拨拨手:“敬颂。”
池彻偏头看裴敬颂,后者稍一垂眸,敛去不愿与偏见,抬步向前时已然恢复成得体正式的态度:“裴院长。”
裴敬颂更像简叔些,长腿平肩,这样的身型穿警服一定好看。因简叔职业的特殊性,裴敬颂随母姓,后来又随了裴姨从医,却仿佛特意来和她作对似的,处处不和。
当然这汹涌的暗流常人是意识不到的,人群中爆发的讨论满是艳羡与欣赏的情绪,意见意外的统一——“裴院长真幸福,有这么优秀的儿子。”
只是池彻没想到,话题聊着聊着便到了自己身上。
“虽说池医生是裴院长招回医院的。但池医生空降胸外科后把裴医生赶走了,裴院长心疼儿子会不会给他穿小鞋啊。”
池彻不清楚裴姨给不给他穿小鞋,毕竟裴敬颂和裴姨的关系还是一团连当事人都理不清的浆糊。
裴敬颂让祝好去送送记者后,急诊室里只落了他和裴青妩。
裴敬颂散漫地坐在办公椅上,瞥见裴青妩变脸似的,嘴角的笑一点点敛走。
她领导视察般环视四周,嘴角绷成一条线,某些情绪蓄势待发。
裴敬颂知道她这是要开始提意见,率先道:“隔三差五有记者做采访,名利双收啊裴院长。”
裴敬颂向来对母亲只做有宣传价值的手术的行为严重不屑。他认为行医救人,本该心怀悲悯,忠贞忠诚,无私大义。
“在你眼中,妈妈就是这个样子的吗?”人前严肃却仁慈的女人铁青着脸质问。
“我说错了吗?”裴敬颂激愤地反问,“大多数医生连着做十台手术,拿不到几百块的加班费,趁着手术休息的间隙,汗津津地睡死在走廊的塑料椅上,连手术服都忘记脱。而你轻易地享受着荣誉,听了那么多赞美的声音,还能想起医生的本分是治病救人吗?”
他相信任何行业都会有投机取巧之人,但这类人不该是他的母亲。
裴青妩:“等你做到我现在的位置,你就知道,院长的担子不仅是俯首甘为孺子牛。”
裴敬颂:“就算我的资历支撑我坐到这个位置,我也绝不会忘记医生的本分是治人治病,而非学术研究。”
急诊室向来是最忙最缺人手的科室,祝好送完记者刚好看到池彻抱着一个误喝了化妆水的小女孩往急诊室赶。
“祝好,”池彻喊住她,言简意赅地交代患者情况,“患者八岁,六点三十分钟左右误食化妆水,约100~150ml。”
祝好连忙招呼急诊科的同事搭手,把患者接过去。
像这样紧迫攸关的情况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像是一阵呼啸的龙卷风,过时兵荒马乱,过后风平浪静。
池彻看着祝好已经安抚好患者家属情绪,并且有条不紊地安排患者洗胃,转身打算折回去时,看到裴青妩气冲冲地从近处的办公室出来。
他犹豫了下,过去敲开了裴敬颂办公室的门:“又吵架了?”
裴敬颂抖了下白大褂穿上,抻了抻袖口:“刚听说有患者送来,什么情况。”
池彻怔了下:“祝好已经带去洗胃了。你这……还好吧。”
池彻知道裴敬颂打小便讨厌被人称呼他是“xx的儿子”。裴叔和裴姨在各自行业过于拔尖,自小被家族的荣誉与光环笼罩着。
连千军万马过的独木桥——高考——他都有20分的垫脚石。
“我妈以前不这样的。”裴敬颂捂脸,“自打我爸牺牲,她从军医院转岗到央协后,完全变了一个人。利欲、市侩,过去被我爸刚正、英勇形象压下的虚荣、伪善,渐渐暴露出来。”
有时候裴敬颂想到父亲的墓碑上连姓名都不曾留,看着冠在母亲头上的荣誉和光环便觉得越发讽刺。
类似这样的争吵,裴敬颂已经不知经历了多少次。大事小事,直接间接,只要裴敬颂在胸外,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将两人扯在一起。
更何况她还是他的母亲,回家也不得安宁。
“我妈……为什么邀你来央协?是替他做顶替掉常叔,让整个胸外成她的一言堂?”
“是我主动来央协的。”池彻如实说。
裴敬颂不解地要发问,这时房门被敲了下,从外面推开。
裴青妩朝屋里看向池彻,目不斜视,急切道:“患者动脉瘤突然破裂大出血,池医生,马上准备开胸手术,裴医生做助手配合你。”
人命当前,意外仿佛一声警哨,让方才懒散消磨日子人正襟危站,杂念抛在脑后,瞬间紧张起来。
不同于池彻的果决,裴敬颂听到自己名字时,怔了下。他是急诊科的医生,联合参加胸外的手术并不合规。
“有问题?”裴青妩慢慢看向裴敬颂,疑问。
“没有。”
话虽这么说,直到做手术前准备工作时,裴敬颂还是沉默的。
“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池彻突然说。
裴敬颂:“什么?”
池彻:“找个时间好好和裴姨聊聊吧。”
池彻结束美国的学业后在州城住了三年,对父亲的态度终于从仇恨逐渐释怀。
也终于知道,父亲在母亲去世后的所有改变,对自己的自暴自弃也好,对小池彻的折磨厌恶也好,起因皆是太爱她了。
池彻可能不会原谅父亲,但因为母亲池彻愿意体谅他。
如果悲剧没有发生,池彻相信他一定是个好父亲。
从优秀医生具备的技能来看,裴敬颂是这家医院最适合完成这台手术的人选。
但裴敬颂在面对突发状况的近乎薄情的理智,让自以为足够客观的裴敬颂折服。
手术有惊无险的完成,医生的心情跟着放松,
“池彻我还记得大学第一堂解剖课,你拿刀的手都在发抖。”
“彼此彼此,我记得某人连续半个月吃不下饭。”
裴敬颂撇嘴:“我那是健身,有吃专门的营养餐。说起这个我想起来,我没陪你吃饭的那半个月,小苏戈可是天天放学往医学院跑。咱学校餐厅的菜品就这么好吃?还是说医学院里有什么人秀色可餐啊。”裴敬颂贱兮兮地笑着,“池彻,你实话说,是什么时候对小苏戈心怀不轨的?”
“……不提也罢。”
后来他出国,一走便是八年。
再回首,物是人非。
裴敬颂歪着脑袋想了想,咋舌:“也难怪当年糖糖出国留学前要和你彻底断干净。她那么黏人的一个丫头,读高中时明明同处一个城市,还要有事没事来医学院和你一起吃食堂。真要异地,她肯定第一个忍不了。”
“工作吧。”池彻拍了拍裴敬颂的肩膀,道,“急诊室需要你。”
池彻一直绷着思念的那根弦,过去八年他似乎已经习惯了。
每当对她思念成疾时,他就把江问渠拉出来恨一恨,只不过有时这恨意会牵连到她身上,但更多的是对自己。
这些个分别的夜晚,池彻寐在那间他拦着没让裴敬颂打开的房间。
不开灯的房间里,投影仪的光在密闭黑暗的空间中拖出长长的光块,穿过杂乱无序翻腾的飞尘,直直地射在平白的墙壁上。
正放映的黑白画面中,是一段女孩跳舞的视频。
池彻站在光中,影子顺着地面延上墙壁,一动一静。
明明她跳身而起的动作,和他颇为契合。一生一世一双人。
但一动一静中,隔着的是两个世界。
他适应并且享受着这样的氛围,像是个有受虐倾向的患者,从中汲取着养分,扎根长大。
直到这天和陈遇也付汝心在外面吃饭,意外地听到了苏戈的消息,池彻觉得,是时候该去见一见她了。
藏医药国际论坛会议为期一周,池彻陪同裴青妩代表央协出席。
会场上,和裴青妩问候的美国男人突然将目光落向池彻,眉梢间惊讶的情绪,似乎是认识他。
池彻回忆自己在美国时接触的老师、同窗,始终没能对上号。
不过美国佬短暂的诧异后,很快恢复了常态,似乎是认错人似的,风轻云淡地离开。
“他是你母亲的同事。”裴青妩开口解答了池彻心中的疑惑。
池彻迟疑:“他……”
“寻芳还在的话,应该也不会参加这样的会议。她和简圳一样,都是务实、低调,不喜虚名,却十分有韧性的性格。”
池彻沉默着,想听裴姨多讲讲有关母亲的事情。
裴青妩却适可而止地换了话题:“我记得你说晚上有事,你不用一直陪着我,先去忙。”
池彻神情淡淡地,这个状态去见苏戈着实不合适。
“没大事。我可能是刚进藏有些高反,胸闷不适应。不过现在好多了。”池彻问,“裴姨,我妈她……”
裴青妩和江寻芳是闺蜜,高中时一起参军,一起考入军医大学,后来一个去了战地,一个为家庭留在北央。
如果当年苏叔叔没有把他接到苏家,裴青妩也一定会把他从那个整日醉醺醺除了打他就是骂他的混蛋父亲手里接走。
裴青妩佯装未闻,只道:“早些休息。明天的会议报告还需要靠你完成。”
“好。”
平时事事顺遂时也未必能安眠,更何况今天池彻心被狠狠地剜了一下。
月明星稀,这座热情的城市难得有如此安静的一片海滩。沐着晚风,池彻在海边踱步。
直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的视野内。
“糖糖?”
不等走近,他看到苏戈蹲在一顶帐篷的门边,半跪着,上身探进帐篷里,和一个容貌昳丽的男人抱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