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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前,四月一日。
苏戈在医院里过完了这个糟糕的节日。
急救室的红灯变绿,主导医生出来后摘了口罩,无奈而抱歉地冲苏鹤清深深一鞠躬。
“已经脱离危险,但……不确定什么时候醒来。”
肇事司机因为疲劳驾驶,加上雨幕阻隔了视线,在路口刹车不及,撞上了苏铖乘坐的那辆车的副驾驶——向来坐在后排的苏铖这天因为要关注着路两侧寻找苏戈的身影特意坐在了副驾驶。
所以是这起事故中伤势最惨重的。
今晚开车载苏铖的杨师傅在苏家多年,早年是在部队给苏鹤清开车的,后来因后背受伤,平日只接送苏家姐弟上下学和短途外出。
魁梧英勇的军人如今被裹成木乃伊,连转头都迟钝地躺在病床上,懊悔而自责地向苏鹤清致歉:“先生是我没照顾好少爷。当时少爷说路边有个身影像小姐,让我过了路口把车停一下。我当时顾着去辨认人,在路口掉以轻心,等意识到右侧的车闯红灯时,想躲避已经晚了……”
“都怪我。”
苏戈崩溃地咬着唇,入耳的话字字泣血,一遍遍地懊悔如果自己早些回家,或者给家里拨个电话,或许结果就不一样了。
“爸,小铖一定会没事的对吗?”
苏鹤清没有回答她。
裴雅宁心疼女儿的状态,说让她不要多想,不怪她。
苏戈跪在急诊室外面哭了撕心裂肺,任由裴雅宁怎么喊叫都没用,最后还是苏鹤清让护士给她来了一针镇定剂,才终于平息。
苏戈第二天是在家里的床上醒来。
往日一早就能听到的其乐融融的吵闹声不见了,苏戈肿着一双眼盯着天花板,艰难地一点点回忆起昨晚的事情,滚烫的泪水顺着眼角不受控制地流了一次一次。
最后一遍闹钟响起时,苏戈强撑着起身。
苏戈强打着精神,换上校服,用水煮蛋滚了好一会眼睛,最终取了条发带慢吞吞地将捣鼓起马尾编发来。
只要心情差时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似乎趁坏心情不注意便能骗过它。
等苏戈出门时,除了看上去没什么精气神,整体形象还是不错的。
苏戈想着用什么样的理由翘课去医院时,出门便见到池彻。
本该在大学实验室的池彻不知等了多久,单手抄兜,倚在一辆眼生的宝马车上,正和个苏鹤清开车的司机闲聊:“这段时间我来接送她吧。”
司机有些为难。
池彻目光沉寂,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坦然与平静:“或者您跟在我们车后面,我马上要出国了,这段时间,想多陪陪糖糖。”
司机终于退步:“好。”
“谢谢。”
见苏戈出现,池彻站直些。
苏戈:“阿彻?”昨晚的惨痛情绪让苏戈再回忆起和池彻在744的小打小闹,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模糊感,仿佛发生了好久好久,当时的种种情绪似乎都无足轻重了。
池彻盯着苏戈的眼睛,皱着眉示意:“上车。”
苏戈以为是家里人让他来监督自己的,抓着书包带乖乖地坐上车。
“这段时间我来接送你上下学。”
苏戈沮丧地哦了声,吐槽:“你这车好破,座椅也不舒服。”
池彻探身过来给她系安全带,冷冷地回她:“忍着。”
苏戈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嘟囔:“忍不住了。”
“没吃饭?”见苏戈点头,池彻又问,“叔叔阿姨出差了?”
苏戈迟疑地嗯了声:“你怎么突然要接送我?”
“怕某个傻子找不到回家的路。”池彻垂眸打量着她眼底的乌青,“昨晚没睡好?”
“有点害怕。”
池彻抿唇,过了会才道:“等过段时间吧,最近实验室的项目在收尾,等过几天我回来住段时间。”
苏戈窃喜,嘴角敲起来想到昨天的事情还没有解决,便强迫自己把嘴角压下去,耷拉着一副不感兴趣的态度小声地说了句:“谁管你。”
苏戈强颜欢笑地插科打诨着,试图避开池彻灼热的目光。
但终究无效。
池彻捏着她的下巴把脸正过来:“你……昨晚哭了?”手指的力度捏着苏戈下巴生疼,但最后两个字却说得特轻特轻。
“阿彻你弄疼我了。”苏戈别开脸。
池彻:“对不起。我昨晚不该凶你,我只是担心你出事。你知道我昨晚有多担心你吗?”
苏戈闻言适才放弃挣扎,迟钝地正脸看他,诧异池彻原来还不知道池彻车祸的事情。她一想到苏铖,眼泪猝不及防地又滚了下来。
池彻垂眸与她对视,将她每一寸表情都敛在眼底,但因为关心则乱,则误会苏戈满眼的憔悴是因为委屈,一时慌了神,用手捧住她的脸,微凉的指腹慌乱地从她眼下拭过,自责道:“我不值得,我的糖糖比我金贵多了。”
苏戈这才知道他还不知道车祸的事情。
怕影响池彻出国的计划,苏戈决定继续瞒下去,所以在被池彻安全“送”回家后,才敢再溜出门去医院看望苏铖,然后第二天早晨再若无其事地被池彻“送”到学校。
渐渐地,苏戈看着重症病房里迟迟没有意识的苏铖,以及突然间憔悴的爸妈,苏戈觉得自己似乎不能跟池彻一起出国了。
苏戈还没有想到该如何向池彻开口说这件事情,池彻的“监视”像是一把枷锁束缚在她身上,甚至将两个人的关系压垮。
确认苏叔叔和阿姨出差后,池彻已经把苏戈困在四中旁边的公寓里整整两天没让她回家住了。
苏戈担心苏铖在医院的状况,但池彻根本不给她离开视线的机会。
“阿彻,我想回家拿几件换洗衣服。”苏戈坐在书桌前,咬着唇从书本上抬起头,看向池彻商量道。
正在叠着腿靠在沙发上看书的池彻头也没抬,道:“玄关的书包里是你换洗的衣服。”
这是不准她回家的意思。
一直等到晚上,池彻接了个学校实验室的电话,似乎是有急事,叮嘱了苏戈一句早点睡觉便匆匆离开。
苏戈撑着脱力的身体从床上起来,从窗口看到楼下车灯亮起,池彻驱车离开,才套上外套准备离开。
但门被锁了。
不知池彻做了什么。苏戈从屋内根本打不开门。
手机被池彻收走了,苏戈翻遍了整间公寓,终于在书柜下面的杂物箱里翻到了池彻淘汰掉的旧笔记本电脑。
苏戈惊喜地抹干眼泪,连忙开机。
好在没有开机密码,但桌面干干净净,除了一个命名为“垃圾箱”的文件夹外再无其他。
苏戈费了一番功夫才登录上qq账户,给冬绥发了求救讯息。
冬绥震惊地发过来一个“?”,还是苏戈弹过去一个视频通话,冬绥见到苏戈憔悴的样子,才信了。
顾不得多问,连忙往这边来。
联系好朋友,苏戈适才松了口气。
她瘫坐在电脑前,不经意看到桌面上唯一的文件夹,狐疑地点开。
平常电脑上垃圾桶的图标是一个程序图标,不是文件夹。
池彻这个文件夹像是特意用来储存资料用的。
若放在平时,苏戈出于尊重不会私自去看,但是这段时间的遭遇让苏戈迫切地想要去窥探池彻的世界。
那陌生的、令她恐惧无措的世界。
一想到近期池彻的反常,苏戈不争气地又开始流泪。
委屈、郁闷,种种情绪一股脑地涌上来。
以至于苏戈刚点开文件夹还没等仔细看,便听到门口传来声响。
是冬绥到了!
“冬绥!”
苏戈从地毯上爬起来正欲往门口冲,便看到开门进来一身冷气的池彻。
“……”
“还没睡?”池彻平静地问完,直直地看向她身后的眼熟的笔记本电脑,回忆起她方才的话,不悦地皱了眉。
“在等谁?”
他轻轻一甩手,那扇苏戈费了无数种方法都打不开的门被轻轻地掩住。
池彻朝她走来,鞋子都没换,坚硬的皮鞋底踩在干净的木地板上发出沉闷而缓慢的哒哒声。
像是某个命悬一线时刻的倒计时时钟,秒针有序而均匀地走动着。
每走一格,便会发出清脆的一声。
“没有等谁……”
面对她的步步紧逼,苏戈惶恐地后退。不跟脚的拖鞋踩在沙发旁毛茸茸的地毯上,每一脚都踩得虚浮晃悠。
小腿肚子撞到茶几边缘,尖锐的痛感让苏戈轻嘶了一声,身体猝不及防地往后栽。
背后是沙发,苏戈后背装在上面没有摔疼,但脚踝的痛感以及面前池彻阴晴不定的表情让苏戈不敢放松警惕。
眼看着池彻走到近处,苏戈尽可能小地缩成一团。
苏戈伸手过去拿电脑,但过程中看着苏戈抖成筛子的身体,怔了下,轻喊她一声:“糖糖。”
什么时候,她变得这样怕他了……
池彻想要去摸她的脸,但苏戈在池彻靠近的瞬间猛地往后躲了一下。
“你别碰我。”
“……”
池彻挨着她单膝跪到地上,伸手将他一点点从沙发里抠出来。
“糖糖对不起,我吓到你了。”
苏戈终于躲累了,任由池彻抱着自己,手捋着后背耐心地安慰她。
苏戈太困了,迷迷糊糊将要睡着时,终于被放开。
池彻帮苏戈把鬓角被汗水打湿的碎发掖到耳后,低声:“抱你去房间睡,好吗?”
“阿彻,”苏戈犹豫着说,“我今晚想回家睡。”
“好。我陪你一起。”池彻别开脸,终于妥协,淡定地说。
“阿彻,我不想你送我上下学。我好想和朋友出去玩,我不想两点一线每天被困在家和学校之间,”苏戈越说情绪越激动,最终仰脸看他时,满脸泪痕,让人心疼又自责,“池彻,你能不能不要再跟着我了!冬绥因为我放学不能和她一起回家都不理我了。”
“……”
池彻沉默着,许久后,才正回脸看她,眼底冷静的情绪让苏戈有些忌惮。
“你动我电脑了?”
“……”苏戈的情绪状态终于一点点崩溃,严重到只要池彻一靠近,便禁不住地打哆嗦。
苏戈警惕地盯着他,以为他要做什么。
但直到池彻站起来,丢下一句“收拾一下我送你回家”后把电脑取走进了卫生间,也没对她做任何事情。
但当苏戈在卧室整理自己要带回家的衣服、书本时,听到卫生间内哗啦啦的水流声下,是什么东西被重重摔在地上的声音。
一下一下,触目惊心的声音撞击着苏戈的耳膜。
当晚,池彻送苏戈回家后,车子在苏家外停了一整晚,直到天亮苏戈才离开。
起床后的苏戈忐忑地趿拉着拖鞋去大门外看了眼,确认没有池彻才安下心来。同时又空落落的,一时分辨不清楚缺少的是哪种情绪。
接下来一周,苏戈都没见到池彻。
借着这个机会,苏戈做了个决定。
这天苏戈终于鼓足勇气敲开了池彻的公寓。
池彻听到敲门声打开门见到苏戈站在门外时,自己刚打包好最后一包行李。
他当年被池叔叔领进大院时,只带了一个装着书本的背包。上高中后,借着离学校近的理由,逐渐从大院搬了出来。
简陋的不足百平的公寓一点点被添置地满满当当的,有池彻自己购置的生活必需品,也有苏戈时不时拿过来杂七杂八的小玩意,不知不觉间便随处充满了生活化的痕迹。
而今决定离开,要带的、不舍的东西太多。向来理智的池彻竟也有犯难的时候。
“池彻,我不跟你出国了。”苏戈站在门口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池彻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却佯装未察觉,只淡淡地问:“决定了?”
苏戈仰头看他,点点头,目光一直和他对视。
池彻平静地说了声好。
门关上。池彻转身看着客厅中央收纳好的行李箱,以及茶几上摆在手机旁边的护照和身份证。
手机震动了下,是软件短信几提醒他搭乘的航班两个小时候起飞,务必合理规划动身起身。
门外,苏戈后背靠着墙勉强支撑住自己,鼻头一酸,眼泪险些又要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