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事,有时可以深远到影响一个人的一生。
即便是现在的梁满月,也无法忘记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年仅十二岁的她被江丹和许光海带到书房,告知她即将被送去沈家的事。
这似乎是一件并不光彩的事情,所以,把这个事实说出口的人是江丹,而许光海就在一旁,沉默地抽着烟。
他每抽一口。
梁满月就难受一分,但她不敢让自已咳出声,只能非常努力地压制喉咙里的痒感。
江丹说的什么,梁满月已经不太记得了,唯一还有印象的,就是她的最后一句——沈家的叔叔和哥哥会对你很好的。
那时候梁满月想的是,既然她在许家过得不开心,去沈家生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最起码那边没有讨人厌的江惺,也没有看她不顺眼的许光海。
更重要的是,她一分一秒都不想在那个书房待下去,所以她很痛快地答应了。
她点头的时候,江丹的眉头很快就松懈下来,后来梁满月才明白,那是如释重负的解脱,也是丢掉罪恶感的轻松。
但那个时候小小的江玥不懂,她甚至以为,自已真要像江丹说的那样,展开美好的新生活,可现实却狠狠打了梁满月的脸。
直到不久之后,梁满月在学校里碰见江惺,江惺才把事实真相告诉她——许家送走她,是因为所有人都认为,是她用被子蒙了许耀。
因为这件事,梁满月把江惺推下楼,摔到小腿骨折。
学校把江丹叫来,江丹劈头盖脸地斥责梁满月,然而梁满月一滴眼泪都没掉,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她没有用被子蒙许耀。
到最后,江丹给了她一巴掌。
她当着校长,班主任,以及江惺的面说了一句让梁满月记到现在的话,她说,骆峥都亲眼看到你做的坏事了,你还有什么不承认的。
也就是那个瞬间。
那个从没有在江丹面前哭过的小女孩,眼泪不受控制地啪嗒啪嗒往下掉。
那种委屈至极的感觉实在太过糟糕。
以至于后来的梁满月,每一次对骆峥心动,都觉得无法面对那个十二岁的自已。
……
晚上八点。
市刑警大队办公楼。
随着第三个嫌疑人被抓获,这场少年斗殴而衍生的刑事案件的也提前进入收尾阶段,鉴于证据确凿,三位嫌疑人将一同被送往市局看守所,等待后续检察院进行起诉。
骆峥刚交代完副队长后续的一些事情,新来的那个实习小姑娘就在门口敲了敲门。
两个男人说完话,副队长林海东对小姑娘笑了笑,“哟,还真听你于哥的话,上来给骆队包扎伤口啊。”
小姑娘脸色一讪,抿着唇没说话。
骆峥瞧她一眼,“别听老于的,我这手没多大事儿,你下班回家吧。”
林海东听到这话眉头一扬,“还没事儿呢,那血口子都那么长了,要我说你去医院缝几针得了。”
骆峥扯着唇,满脸的不在乎,“别瞎指挥啊,该忙你的忙你的去。”
林海东见他那劝不动的德行,没说什么。
骆峥把纱布裹得紧了些,又瞧了小姑娘一眼,“你还不走啊?”
小姑娘面色尴尬,“于、于哥安排我给你包扎……”
“我说了,别听他的,”骆峥面色凝着,眼角眉梢都是毋庸置疑的命令。
刚巧这会儿,老于从别的部门调完资料过来,从门口往里头一探头,“嗟”一声,“你丫的怎么那么横啊,让人给你包扎一下会死吗,那万一感染了怎么办。”
他接过小姑娘手里的药箱,“来来来,我给你包扎还不行吗。”
小姑娘在这怪尴尬的,也就扭头走了。
她一走,骆峥就开始解带血迹的衬衫扣子,随后拎起旁边一件干净的t恤穿上,顺便对老于道,“信不着你。”
“是是是,你家里有个现成的医生,当然信不着我,”老于阴阳怪气的,“但这消炎药你得吃了吧,难不成你想发烧,让弟妹哄啊。”
骆峥穿外套的动作顿了下,眉宇间因工作染上的严肃不知不觉冲淡了些。
老于多了解他。
直接拧开药瓶递到他手上。
骆峥接过来往嘴里扔了两粒,抄起桌上的矿泉水瓶一口气咽了下去。
“晚上大家出去吃夜宵,一起啊。”
“不去,”骆峥毫不客气地拒绝,一边拎起车钥匙往外走。
“不然你把弟妹带来呢,”老于跟在后头不死心地问,“正好让我见见。”
骆峥一个眼风扫过去,他就闭嘴了。
俩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到楼下。
骆峥忽然停下来,转头对老于说,“再等段时间吧,现在不太稳定。”
老于没想到他会跟自已说这话,抬眉愣了一秒,把这个“不太稳定”理解为感情上的,“咋,你俩还没和好呢,用不用我帮你分析分析。”
骆峥哼笑了声,“你还是分析分析你为什么现在依旧是单身吧。”
说完也不等老于反驳,风风火火地走了。
老于反应过来,扭头对另外一个小警员,“你瞧瞧你们骆队,有异性没人性的!”
回去的路上。
骆峥终于看到梁满月那两条消息,一条问他是不是在忙,一条是跟他说晚上不用再点外卖了,饭菜吃不完。
大概是太忙。
他安排帮梁满月订餐的小孩儿把晚上这顿给忘了。
不过也没什么。
骆峥看了眼时间,给楼下的餐厅打了个电话,让他们准备几道菜送上去,等开车到了楼下,又在附近的蛋糕店拎了个现成的切块拼接蛋糕和一堆水果。
就这么不知不觉拎了整整两手,其中一只手伤口还没怎么包扎好,往外渗着血。
骆峥眉头拧着眉,没怎么在意,心里只惦记着梁满月,担心她晚上吃剩菜剩饭不健康。
却不想,他回到家,门一打开,等着他的不是什么温香软玉,而是空荡荡的房间和一只只会喵喵叫的胖猫。
骆峥:“……”
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骆峥第一时间去了梁满月的卧室……什么都是纹丝不动的样子,包括她从家里带过来的行李箱。
骆峥蹙着眉给梁满月打电话。
打不通。
说不上是手疼带来的烦躁,还是因为这会儿人不见带来的烦躁,骆峥在沙发上坐了会儿,跟着打开定位软件,在看到那个红点在隔壁区缓慢地移动时,一股火“噌”地冒上来。
与此同时
网红小吃街。
一辆连号的雷克萨斯停在大排档门口,梁满月和秦储格一人撑着周茳月的一头,把人弄上副驾驶。
秦储格给周茳月系好安全带后,回头问梁满月,“你确定不用我送?”
梁满月插着口袋,摇头,“不用。”
秦储格上下看了她一眼,怎么看都不像她说的,没怎么喝酒的样子,但人家姑娘拒绝,他也不好说什么。
顿了顿,他只好说,“那我跟周茳月走了?”
棒球帽下的那小半张脸稍稍扬起,梁满月盯着他,有点儿严肃,“她喝多了,你别趁机碰她。”
“……”
秦储格脸上划过一丝无奈,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有点儿尴尬,他第一次见周茳月的好朋友,结果在人心里就是这种印象。
拉开车门,他又于心不忍地看了梁满月一眼,“你确定你能自已回去?”
梁满月被他彻底给问烦了,“大哥你到底走不走啊,后面车都过不去了。”
“行行行!”
秦储格做了个给嘴巴拉拉链的动作,“那我走了,咱回头见。”
梁满月扯了下嘴角,“你先保证明早上她不打你吧。”
秦储格:“……”
也不确定这姑娘是喝醉了还是没喝醉,就这么开车把人带走了。
直到车尾消失在视线里,梁满月才回过神,打了个小小的酒嗝,有出租从她身边路过,问她要不要坐车,梁满月拒绝了。
大概是酒精作祟。
她这会儿特别想呼吸新鲜空气。
而且她确实很久很久,都没有这么放松过了,不需要去刻意想等会这个切口怎么缝合,也不需要想这个木雕怎么抛光上漆。
就这么沿着马路走了好长时间。
她看到三五成群张扬又青春的小少年,看到拉着手喝着奶茶的小姐妹,也看到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
直到一对小情侣搂着从身边走过。
男孩背着女孩的包,拉着她的手,护着她过马路。
好像一瞬间就有什么心事被点亮,鼻腔酸酸涩涩的,就连心口也像缺了一块儿似的,整个人空荡荡。
附近刚好有个公交站牌。
梁满月在长椅上坐下,慢吞吞拿出手机,拨出那个熟稔于心的号码,可不知为什么,她怎么拨都拨不通。
抬起头来,四周是川流不息的街道,还有漆黑的夜色下,照亮整个城市的灯火,这样相似的夜景,一下就让她想到了十几年前,她从安北跑到另外一个陌生的城市。
没有认识的人。
也没有一个能让她睡得安稳的地方。
她孤零零地背着一个旅行包,在城市里游走,像是被世界遗弃的孤儿,即便过了那么多年,那种颠沛流离的孤独感,依旧像烙印一样刻在她的骨子里。
好难熬啊。
难熬到即便她二十七岁了,想起来也很难过。
想到这些。
眼眶再度发热。
梁满月抱紧自已的肩膀,俯下身贴着腿,维持着一个狼狈但看起来很取暖姿势,直到一双白色休闲鞋出现在视线里。
头顶落下一道蕴着明显火气的男嗓,“梁满月,溜我很好玩吗?”
“……”
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敲击了一下。
梁满月抬起头,看到骆峥一身白t黑裤,抄着口袋,英俊如神明般出现在自已面前。
浮远的心神就在这一刻找到了归属,梁满月直起身,看着他的表情从无动于衷,渐渐变得有些柔软和脆弱。
第一次。
她把这种毫无防备又完全真实的状态展露给他看。
心头泛起莫名潮涩透遍全身,骆峥收起怒意,俯下身,认真而专注地盯着梁满月湿漉漉的眼睛。
像是在责备,也像是温声软语地哄着,“知道我是谁吗?”
梁满月点头。
骆峥心软成一滩烂泥,抬手蹭了蹭她的眼尾,“知道你是谁吗?”
梁满月又点头。
就这一瞬间。
骆峥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笑。
人家谈恋爱谈的风生水起正儿八经,他这活脱脱给自已找了个祖宗,可怕的是,他居然还乐在其中。
叹了口气,骆峥转身蹲下,把梁满月就地抱上了车。
虽然她看起来不太清醒,可该配合的一样不落,就连被骆峥弄上副驾驶后,还知道自已系安全带。
骆峥也不急,就这么靠坐在驾驶位上看着她弄。
结果梁满月半天都弄不进去,急了,朝他发脾气,“你怎么就看着啊,我都插不进去!”
“……”
骆峥舔了舔唇,活生生被她气笑,“说话能不能注意点儿措辞。”
梁满月像是完全处在自已的世界,倔呼呼的把帽子扔一边,脑门儿上闷着一层细密的汗,黏着她的头发丝儿。
骆峥顿了顿,先用纸巾帮她蹭了蹭额头上的汗,而后才给她系安全带,也就是这会儿,一只温热的小手捂住男人的大手。
随之而来的,还有滚热的眼泪。
大滴大滴,像是剔透的水晶,接连不断地往下掉,落在男人手背上,晕成灼热的痛感。
骆峥喉间一紧,眼窝漆深。
梁满月垂眼盯着两人交握的手,声音含糊又委屈,听得让人心颤,“骆峥。”
“……”
“别的小朋友都回家了,你怎么才来接我。”
作者有话要说:别的小朋友都回家了,你怎么才来接我——出自网络梗
ps:真的想过写到互诉衷肠的,但我太累了且感情流太好发挥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