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测仪器发出“嘟嘟嘟”的叫声,老主任让备血的声音,护士噼里啪啦拿东西的声音,还有两个孩子的“哇哇”声,季云喜只觉天旋地转。
手一抖,没拉住徐璐的手,她就被推开了。
“还有一个孩子,动作快,出血量较大……”
季云喜软着脚从地板上爬起来,只看到一团血肉模糊的小东西从她肚子里“掏”出来,他脑子里“嗡嗡”响着,像身处喧嚣的菜市场,又像深困无人之境,浑身发冷。
“这孩子真幸运,糊了一身血,还是个小子……”有两个护士给老三擦去身上鲜血……是属于他母亲的。
季云喜眼眶一酸,也没来得及看清孩子什么样,就下意识跟着车子挪。有人拦住他:“你不能过去,那是无菌区。”
“快来看孩子,产妇正在抢救中……”
“你们干什么吃的,谁允许家属进来的?”
季云喜哑着嗓子道:“好,我不过去,就在这儿远远的看看,可以吗?”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最后三个字说得眼泪都快掉了。
其实,他也真的用手擦了。
只是,这种时候,根本没人有空看他。
仪器的“嘟嘟”声像复读机一般响个不停,可能真是母子连心,三声高高低低参差不齐的“哇哇”声吵得屋子都快炸了。季云喜浑身力气被抽空般,得扶着墙才能勉强站稳。
“孩子爸爸,别愣着了,快跟护士上新生儿监护室去。”得把他引走。
随着“砰”一声,季云喜有种错觉,他今天,可能就是要跟妻子天人永隔了。
不,他不允许!他推门,推不开,又踢又打,不锈钢大门纹丝不动。他像个疯子,像头困兽。
“你干嘛,别耽搁抢救时间。”
季云喜突然醒悟过来,赶紧收住手脚,不敢再做蠢事,呆呆的看着门。
三个抱孩子的护士对视一眼,年长那个走过来,温声道:“别急,主任会尽力的。”越是有经验的人越是斟词酌句。
季云喜僵硬的回头,看着她的眼睛,“为什么?”
护士一愣,反应过来后,拿出官方解释:“生产过程中有许多不确定因素,譬如产妇自身身体情况、年龄、疾病,多胎妊娠,胎儿偏大,宫腹腔压力骤降……”
“她没病。”
护士理解他心情,也不跟他争辩,只作无谓的安慰:“主任会尽力的,孩子得先上监护室,你总得看看孩子吧?”
季云喜像个木偶似的,看着眼前三张皱巴巴的小脸,他们眼睛还睁不开,脑门上全是汗毛,甚至跟眉毛已经连成一片,真像那种圆溜溜长满长毛的水果,黄不溜秋的,叫什么来着?她很喜欢吃的,里头的汁水吸干净后,还能把厚厚的壳敲碎了吃,特费牙,她每次都说嚼得太阳穴都痛了,可每次还是让他帮买。
那玩意儿只有海南能买到。
到底叫什么来着?他搓搓脸,想让自己清醒过来。
连哄带骗,护士把他弄出手术区,一群老老小小的迎上来:“我妈(儿媳妇)怎么样?”
一时倒是没人想起看孩子。
老护士镇定道:“产妇出血,正在抢救,孩子很健康,是三个儿子,恭……”那个“喜”字还是没说出来。
进荷第一个炸毛,“我妈怎么了?!”
“就是,我儿媳妇好端端的,怎么就……就要抢救?”这段日子看电视,老太太也算知道了,抢救意味着什么。
其他人不敢说话,目不转睛的盯着护士,三个刚出生的孩子也没多余的体力,已经不哭了。上午十一点多的楼道,居然安静得落针可闻。
“出血有点多,正在抢救,大家先冷静,看看孩子,三个小子,很健康。”颠来倒去就这几句。
老太太“阿弥陀佛”的念了几句,伸长脖子看孩子,三个刚出生的毛猴子几乎一模一样,看不出谁是谁,小嘴尖尖,额头高高的很饱满,这点特向季云喜。“可真像路生哪。”
季云喜看了一眼,无心附和,就是再像,没了妻子,又有何用?
他快步离了手术室,让刘光源去云安市帮他请妇科和外科大夫来,其他人则就近去市里请,不怕花钱,不怕走人情,原则只有两个——技术精湛,来得快。
等他们走了,他才站花坛边静默片刻,终于找回两分力气。她一定会好好的,他不允许她出意外,习惯了朝夕相处,居然处出一种相依为命的情结来……他不想再一个人,他不能没有她。
进荷趴在小茹怀里“呜呜”的哭,肩膀抖得不像话,进梅进芳相顾垂泪,老太太坐凳子上唉声叹气,只有小茹还算冷静,劝道:“大夫只说是大出血,也不一定就……就像宝儿那年一样,输血就好了啊,大家先别哭啊,妈妈知道了肯定也很难过的……呜呜……”自己也哭了。
想到妈妈对她的好,她人生中多少“第一次”体验,都是妈妈给她的……也是悲从中来。
突然,手术室的门开了,出来个穿绿衣服的老人,她们记得,这是半夜来的老主任,立马一拥而上,“我妈怎么样了?”
“出血止住了,待生命体征平稳就能送监护室了。”
没有电视剧里那句“对不起我们尽力了”,所有人都松口气。
“阿弥陀佛,季家列祖列宗保佑,儿媳妇没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大夫别怕花钱,只管给她用好药贵药,我儿子有钱。”
老大夫“噗嗤”一声乐了,“您老倒是挺疼这儿媳妇?”
老太太挺挺胸膛,操着一口外地口音侃侃而谈:“那是,我跟你说,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就没见过这么好的儿媳妇,人又生得好,肚子又争气,对我还孝顺……最主要啊,跟我儿子感情好。”人一放松下来,话匣子也打开了。
季云喜本以为会看见一群妇孺悲悲戚戚,谁知大家脸色好了不少,走来走去对着门翘首以盼。
“爸,我妈好了,大夫说等着送监护室就好了!”小茹眼圈红红,笑起来还有两个小梨涡,虽不是亲生,但跟徐璐却越来越像了。
季云喜提着的那口气终于放下来,扯扯嘴角,“嗯,那就好。”
“妈你先带小茹她们回家休整一下,孩子妈醒来也不想看到你们这样。”
可谁也不愿回去。
一直等到刘光源的专家团队都请来了,手术室的门才再次打开,众人赶紧问:“怎么样?”
“目前生命体征平稳,马上送监护室,你们先回病房。”
季云喜是县里的风云人物,院长亲自下来陪着等,见云安来的专家,当机立断送进手术室。大家见“平稳”,只当是脱离生命危险了,又轻松了一点。
老太太跟着站得腿都直了,季云喜强行把她送回家,只留下进芳几姊妹,翘首以盼。
徐璐觉着自己可能是灵魂出窍了,她能听见外界的一切声音,却睁不开眼。仪器的“嘟嘟”声,医护人员“血型”“血量”“肾上腺素”等各种词语,还有……孩子们的哭声。
对,孩子!
她很想睁开眼看看孩子,她九死一生生下来的孩子,是不是一个都没少。有几个男孩几个女孩,他们长什么样,是胖的还是瘦的,皮肤白不白,头发多不多……她真的好想亲眼看看。
但上下眼皮就像被粘住了似的,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所牵制着,怎么也睁不开,睁得急了,有泪水顺着眼角流下。
她只能屏气凝神,用耳朵感受孩子们。她从来没好好带过孩子,只觉着世上所有孩子的哭声都一个样,那一声声“哇哇”,还真是没差别……真是三个身强体壮的小柚子啊。
虽然还没足月,但听声音就很健康。
作为母亲真是令人骄傲啊。
接下来,就是季云喜被撵出去,孩子们抱出去了,她只能听见医生护士急促简短的交流,还有门被踹的巨大声响。
“这煤老板真他妈财大气粗。”她知道,这是一直在她左边的麻醉师的声音。
“看不出来,还挺重情重义啊。”这是某个年轻的小护士。
“有钱人也有重情重义的,但我看过她病历,才结婚一年不到呢,估摸着是二婚……对二婚小娇妻肯定不一样啊……”有女人说得不是滋味。
老主任猛斥道:“干活!废什么话呢?”其实血已经输上了,止血手段也上齐了,本来就到了只能听天由命的阶段,说两句闲话也无可厚非。
手术室又安静下来,“嘟嘟”叫的仪器慢慢平复下来,恢复了规律的“滴”声,大家终于松了口气。
“血压回升到六十了,六十五,七十了……”
“嗯,不错,再找找有没出血的地方,主要检查细小动脉。”
大家确认过没了,开始缝合,一层一层的,徐璐估计至少有七八层吧。生命体征恢复了,大家心情终于放松下来,动作麻利,神态轻松。
徐璐虽然看不见,却能感觉到。
没一会儿,确定生命体征平稳后,老主任摘下口罩,准备离开手术室了。“密切观察,有事马上叫我。这产妇身份很重要,咱们千万要保住。”
大家应“是”,有条不紊的进行收尾工作。
徐璐睁不开眼,就静静地听着,听见有护士聊天,说她三个孩子长得好,“虽然一脸的毛,但长得挺好,长大了铁定是帅哥。”
“那还用说,你没看人家爹帅妈美的,怎么也不会丑。”
“这倒是,这位季老板只听说是煤老板,没想到长得还不赖……知道内科那个谁谁谁不?听说是他表妹呢……”
几个女人八卦起来,徐璐很想提醒她们,她们说的她全听见了,可就是张不开嘴。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得耳朵都起老茧,准备睡觉的时候,终于来了一群专家,围着她讨论了一会儿,说什么要把她送监护室,密切观察什么什么的……她百无聊赖,很想打个哈欠。
没一会儿,听见轮子滚动的“咕噜”声,她知道自己进了电梯,出了电梯,上了监护室,在听完双方交接的谈话声后,她终于听见熟悉的男声。
“我妻子怎么样?”
“季总别担心,我们会密切监护,一有苏醒立马通知您。”
徐璐没听见男人怎么说,只感觉自己的手被握住,那种熟悉的安全感又回来了,她长长的舒口气,像累极的孩子,主动往他那儿蹭蹭,闭上眼。
当然,在外界的季云喜看来,她还是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