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浴池的小房间,小皇帝带着云谣一路往外走,等走到了软塌旁他盘腿往上一坐,从旁边拿出了不少箭,对着屋中远处用朱砂画了一条线之外的壶里投过去。他的准头不太好,投了两三个也没投进,还离得较远。云谣看着小皇帝身上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肩膀上,少年虽然长得高,但衣服底下恐怕是一副孱弱身体,所以玩儿投壶手上没力气。云谣知道自己身上还脏着,不能坐,她也不是小皇帝真正的妃子要挨过去讨对方欢心,就这么站着看他玩儿也挺好。小皇帝的声音从面具里头传来,他问:“朕听别人说,你的肩上有蝴蝶胎记,可是真的?”云谣愣了愣,她当过三天的徐莹,也洗过澡,没见肩上有蝴蝶,于是摇头道:“没有这回事。”小皇帝哦了一声:“那肯定是那些奴才骗朕的,今日早上朕在承雨门见到你,你急匆匆是要往哪儿走啊?”云谣愣了愣,这小皇帝说疯的时候就疯,说清醒还挺清醒,今早的事儿他记得清楚,昨天晚上已经弄死了人家徐莹怎么就忘了?云谣这个时候说自己是为了逃跑不切实际,唯有一骗到底,反正这个徐莹她已经当过一次了,不介意再当第二次,只要不死不痛就行。“回陛下,您忘了,奴婢是与您玩儿捉迷藏才去那儿的。”云谣心想他不过就是个疯子,且说捉迷藏弄丢了莹美人的也是他自己,顺着他的逻辑说,总不会出错。小皇帝手中的箭又投歪了,他点了点头:“是,好似是这么回事儿。”云谣松了口气,安静半晌后,她小心翼翼地问出自己心中疑惑,于是道:“陛下可否回答奴婢一个问题?”“你问。”小皇帝手中还有最后一只箭,正笑眯眯地看着她,至于云谣为何知道对方是笑眯眯的,因为对方说话的声音带着笑意,与那青面獠牙面具上大嘴笑出的弧度有些契合。“奴婢与陛下见面次数屈指可数,当时又穿着一身宫女衣服,陛下如何认出奴婢的?”云谣婉转地问。她着实奇怪,她现在这具身体与徐莹完全不同,从身高到长相到身形,没有一处相似。唯一相似便是她都穿越到这身上了,或许带了其他特征,但在徐莹的记忆里,她没见过小皇帝,昨夜死时云谣也没见到,小皇帝是如何把她错认成徐莹的。难道这一切都是巧合?小皇帝用手中的箭指向云谣,隔空对着她的眉眼描摹了一遍道:“朕三日前远远见你在扑蝶,当时你手上拿着扇子遮住下半张脸,仅露出一双眉眼,眉如黛,眼如星,过眼难忘还有左眼下的一颗朱砂痣,好看。”云谣一愣,原来如此。她也发现了,不论穿越到谁的身上,这对眉眼还是她自己的,对当时的身体容貌或许会发生些许改变,且这颗痣一定在,小皇帝只看到她扑蝶时的上半张脸,没看见下半张,若只对比眉眼,她和三天前的徐莹何止像?三天前她就已经是徐莹了!难怪小皇帝会认错她,不过这也算是因祸得福,自己意外救了自己一命吧。云谣心中正东西瞎想,见小皇帝打了个哈欠,他往软塌上一靠,高瘦的身体半躺着,脸上面具没摘,对着云谣道:“莹美人回去吧,朕累了,想歇息了。”云谣松了口气,不让她陪着就行,于是她行了礼,离开了延宸殿。小皇帝见云谣掀开珠帘朝外走,她的背上还有四条血痕,伤痕颇深,若不治疗,必会留疤。见人踏出了延宸殿,小皇帝往软榻上躺平,一条长腿曲着,纤长白皙的手指慢慢摘下脸上厚重的面具,青面獠牙被丢到一旁,墨色发丝衬着雪白肌肤,薄唇浅红,微微勾起一抹轻笑。他手里的箭随意一丢,正中壶心,连边儿都没挨着。轻声喃喃:“宫女、徐莹……”云谣出了延宸殿时那站在门口的四个太监都朝她瞥了一眼,云谣有些为难,问了小顺子一句:“你可知道尚公公在何处?”“尚公公贵人事多,去了何处,奴婢不知。”小顺子道。云谣略微皱眉,那这让她接下来怎么办?小皇帝这边是哄好了,她暂且不用死,可她现如今是‘莹美人’这件事儿只有尚公公知晓,她既不能回到逸嫦宫淑妃那处,也不能直接去徐莹先前住的地方,倒是让她为难。小顺子聪明,见云谣站在门口徘徊没走,便道:“莹美人,尚公公让奴婢给莹美人留了一句话,您是主子,主子该去主子的住处,这天色已不早了,您今日受累,还是回去歇着吧。”云谣一听明白了,对小顺子倒了句谢,然后抬脚往徐莹的住处去。徐莹在封美人前就已经住在逸嫦宫里了,四宫宫妃管自己宫中的其他姐妹,逸嫦宫里才人有五个,徐莹不过是其中一个,住处只算普通,被封美人时又仓促,所以还住在逸嫦宫里,不过距离淑妃住的地方就远着了。一个宫那么大,中间隔了多个假山假水,天又热,淑妃不会没事儿来找云谣麻烦,但今日例外,徐莹已死,而今代替了莹美人的是淑妃宫里的一个小宫女,她怎么能不气?云谣一身脏衣服回到了徐莹的住所,徐莹是昨天晚上死的,不,准确来说,徐莹在她穿越都身体里的那一刻就死了,正主为何死她不知道,但昨天替徐莹再死一次的是她。屋中已经被清扫干净,所有的用品全都换了新的,逸嫦宫赋竹居里的下人包括宫女太监总共就五个,排着跪在了门外,他们身旁还放着一些生活用品和朱钗首饰之类,都是徐莹生前的东西。五个人见云谣过来了,都不认得她,瞧她一身宫女打扮还脏兮兮的,一个心地较好的宫女道:“你还站着做什么?快过来跪下,淑妃娘娘若发火了,可有你好受的了。”云谣一惊,没跪,蹲在了宫女身边显得自己像是跪了一样,她问:“淑妃在里头?”“可不是?都已经来了一个时辰了,我听说是她宫中的一个宫女背着她勾搭了皇上,现如今被封了什么美人,来找晦气的呢,你说找就找呗,来赋竹居做什么?莹美人昨儿刚没了,难道今日还能有新主子不成?我们本来都已经准备好收拾完这些便去掖庭重新分配了,这回倒好,也不知能不能活到明天。”小宫女怨气倒是挺大的,一口气说了挺多。云谣听了,明白过来,也难怪小宫女生气,云谣又问她:“若真有个新主子过来,还是美人,进了这赋竹居,你觉得淑妃会拿她如何?”小宫女吸了吸鼻子道:“必然不会好过的。”云谣抿嘴,她也猜出来是这样,所以现在还没敢进去呢。背上的伤口还疼着,恐怕粘着衣服了,再不清理搞不好会感染发炎什么的,古代的医疗技术本来就不发达,一个发烧都能要了人的命,她现在就希望天黑了,淑妃能赶紧回去。“瞧你笨手笨脚的!滚出去!”一声呵斥,桂儿从赋竹居里走了出来。云谣瞧见了,她脸上被扇了一巴掌,正红着眼睛站在门边儿。桂儿和云云一起生活了好几年,如何能认不出来,她出来一眼就看见了云谣,于是走过来压低声音道:“你去了哪里了?淑妃娘娘生了好大的气,今日这一劫,你怕是过不去了,现在还是快些离开吧。”云谣愣了愣,问:“我能去哪儿啊?你能帮我出宫吗?”“我要是有那本事,自己都出去了。”桂儿扁嘴低声哭了起来,祁兰听见她在哭,出来看了一眼,然后瞧见了角落里的云谣和桂儿,对上云谣视线的那一瞬,祁兰便道:“好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还当真有脸当这是你住处,来这儿当主子了!”云谣没回嘴,只觉得自己被说得难受。祁兰掐着桂儿的耳朵便道:“你瞧见了她还不吱声儿,你是不是也想乌鸦飞上梧桐枝,搭你这位好姐妹的桥,当个才人美人什么的?!”“没有,没有!祁兰姑姑,我没有……”桂儿耳朵上挂了耳坠,被祁兰没轻没重地一掐都要流血了,云谣看不下去,开口道:“你放开她。”“你还真把自己当美人了呢?!”祁兰气不过,手上没停。云谣一巴掌拍在了祁兰的手背上,祁兰吃痛松了手,云谣把桂儿护在身后道:“我的美人身份是皇上封的,你要是不满意找皇上去,美人在宫中为正四品,你不过是个奴婢,对我大呼小叫便是失礼!”“你!”祁兰瞪眼。“哟,云云,这才几个时辰不见,你还真是让本宫刮目相看啊。”在屋里看戏的淑妃终于晃着扇子走出来了,她面色难看,一记刀眼投到云谣身上时,云谣半边身子都寒了。她能和祁兰横,不能和淑妃横,淑妃一来只能认怂,憋着不说话,顺便行了礼。“云云,你在逸嫦宫里,本宫待你如何?”淑妃语含讽刺:“而今你已学会踩着主子的身体往上爬了,这后宫之争,你深谙其道啊。”云谣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道:“奴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