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响起的一刻,薛仁义眉峰一皱,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朝一侧的手下打了个眼色。
手下会意,立时悄悄的从殿后退了出去。
香怡冰和岭南王对视了一眼,已经猜到了弹琴的人是谁。
这是一曲凤求凰,琴音悠悠,低吟浅诉,包含了数不尽的绵绵爱意,在大殿内流淌荡漾。
音由心生,这弹琴之人极为大胆,一曲凤求凰,赤裸裸的情意借由曲调展现在满殿人前,一点也不避讳。
还有这音色,含着几分天真,几分傲慢,几分高高在上的盛气凌人,几分势在必得的自信满满。
香怡冰微微垂眸,嘴角牵起一个浅笑,倒是不知那女人哪来的信心,势在必得?
待琴音袅袅收尾,片刻后,名叫薛莹的女子款款走进大殿。
一身粉霞锦绶丝缎裙,外罩一件及腰的镶银毛披风,两团毛茸茸的雪白领子映着肤色如玉的脸颊,平添了几分娇俏。
薛仁义从她进门开始,脸色就阴沉的不像话,方才出去的手下悄悄的摸了回来,靠在他耳边悄声说道:“老爷,属下拦不住小姐。”
“废物!”薛仁义低声喝骂了一声,阴鸷又无奈的看着自进了大殿,一双眸子就没离开过香怡冰的薛莹。
她径自走到岭南王的身前,福了一礼,轻声道:“臣女见过王爷。”
岭南王不着痕迹的蹙了蹙眉,眼神若有似无的瞟过薛仁义,点了点头。
薛莹见他神色淡淡,咬了咬唇,目光掠过岭南王身侧的香怡冰,眼中一丝不甘闪过,接着说道:“莹儿前些日子承蒙王爷相救,感激不尽,今日就自作主张以方才那支曲子,相谢了。”
香怡冰心下冷笑,以凤求凰相谢?
殿内的其他人此时也明白了几分,尤其是她自称莹儿,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在男人的面前自称闺名,成何体统?
众人心思各异,不由得目光在岭南王和薛仁义的身上打转,思索着这其中的得失。
他们直接无视了薛莹和香怡冰。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城主的千金可做不了主。
男人三妻四妾本就平常,更加上对方还是战神岭南王,那废物小姐,更是做不了主。
其中一个官员自以为聪明的搭了茬,举着酒杯哈哈笑道:“没想到薛城主的千金,和王爷竟有这等渊源,真是有缘啊!”
薛莹满心满眼都是岭南王,和那人口中的“有缘”,烟波盈盈固定在岭南王的脸上,浅笑着回道:“莹儿前日里去亲戚家探望,没想到回返的途中竟遇到了山匪,多亏……”
她越说脸颊越是绯红,偷偷朝着岭南王看着,声音中含着几分女儿家的扭捏,“多亏王爷出手相救,莹儿才逃过了一劫。”
其实上次哪里是去探亲,是她偷偷跑出去玩罢了,不然也不会只带了四个丫鬟,身边连个侍卫都没有,只是这样的话怎么可能当着心上人的面上说出来。
其他官员纷纷附和着,调笑道:“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一层缘分……”
边说着,边朝岭南王投去一个“你懂的”的眼神,猥琐不已。
然而笑到一半齐齐卡了壳,突兀的停下极为诡异。官员们小心的朝脸色铁青的薛仁义瞄了瞄,心下惴惴,马匹似乎是拍到了马腿上?
“莹儿!”不待岭南王回话,薛仁义脸色阴沉,厉喝一声:“这里可是你能来的?还不下去!”
薛莹一愣,她一直是爹爹的掌上明珠,还从没见过他这般厉色。
她跺了跺脚,撒娇道:“爹爹,莹儿是来对王爷道谢的!”
薛仁义面色阴冷,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语声毫不留情,斥责道:“你已经谢过了,还不下去!”
薛莹不可置信的望着他,脸色涨的通红,一时进退两难,杵在了原地。
当日她便对这个男人一见倾心,如今更是知道了他的身份,当朝烈王爷,战神!
这样的男人哪个女子不仰慕?更何况他身边的女人,根本比不上自己,不过是一个废物罢了。
她凭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有爹爹薛城城主的身份,只要能进了岭南王府,早晚能把那个女人赶下去,成为真正的王妃,陪伴在他左右!
让她现在下去,她如何甘心?
这么想着,眼里已经蓄了泪,就听薛仁义不容置疑的大喝了一声:“下去!”
薛莹使劲儿的咬着嘴唇,眼泪断了线的珠子般滑下脸颊。
再朝岭南王看了看,见他依旧神色沉定,眼睛根本没放在她的身上,没有半分怜惜……
她狠狠的剜了香怡冰一眼,攥了攥拳,提着裙子哭着跑出去了。
香怡冰愣怔了一瞬,随后哭笑不得,暗暗翻了个白眼,该不该我事?
待她离开了,薛仁义的眼中一丝不舍划过,随后整理了情绪,朝岭南王拱了拱手,客气道:“岭南王恕罪,下臣教导无方,将小女宠坏了。”
岭南王点了点头,勾起了唇角,回道:“薛城主言重了。”
满殿官员见两人如此说,也跟着打着哈哈,这个插曲过去之后,岭南王和香怡冰心中皆有了计较。
自琴声响起之时,薛仁义就僵住了脸,很明显他认出了弹琴的人是薛莹,并且对于此事毫不知情。
后来薛莹进殿,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的出她对岭南王的倾心,薛仁义却喝止了她,在她哭着离开之后,更是表现出了一个慈父的不舍。
按理说岭南王身为王爷,薛仁义在薛城再一手遮天,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城主罢了,一个官员罢了。
他的女儿若是能攀上他这样的身份,那不是一跃间飞上了枝头?
便是给岭南王当个侧妃,也是光宗耀祖的事,更能保证薛仁义的地位!可他却坚决的以行动表示了对此事的拒绝,若说是因为岭南王已经有了妻室,他怕女儿和别人共侍一夫,香怡冰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的。
疼爱薛莹,却坚决不让她和岭南王有来往,那么这其中的曲折……
可就有趣了!
宴会结束,岭南王表示希望去城门看看那些流民。那些不过是低贱的刁民,有何可看?薛仁义心下冷笑,面上却是不显露一分,叹道:“王爷果真是菩萨心肠,对那些低贱的流民也像对待百姓一般。”
岭南王的脸上现出了无奈之色,摇头道:“本王这个王妃啊,就是心善,一想到流民在这等天气里,衣不裹体食不果腹,就央求本王带她去看看。”
薛仁义的眼中一丝轻蔑闪过,妇人之仁。两人礼貌的拒绝了薛仁义的陪同,正好他也不想去,在他的心里,经过近日的一场酒宴,岭南王给他的印象就是两个字:莽夫。
一个被称作战神的王爷,至今为止是否勇武倒还不一定,但是心机是绝对没有的,喜怒形于色,耳根子又软,不过是个只懂得带兵打仗的莽夫罢了。
岭南王和香怡冰往城门方向走去。香怡冰一边走,一边对身后失魂落魄跟着的夜新说道:“夜新,我一直相信你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你今天险些坏了大事!”
夜新神色挣扎,“姑娘……”
香怡冰制止了他欲言又止的话,淡淡吩咐道:“你先自己想个清楚,等你真正想说了再说。”
看着魂不守舍的夜新,香怡冰轻叹了声,就感觉一只安定的手掌搭上了她的肩。
岭南王搂着她,凑在她轻语道:“不过是个孩子,别太苛刻。”
香怡冰并非是苛刻,而是她对夜新的期望更高罢了,一个人只有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才不会被敌人看出问题,不会被敌人有可趁之机。
先机,永远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香怡冰拿眼睛斜他,凤眸中尽是戏谑,想来这人忘了,当初是怎么跟这个孩子置气的了?
岭南王在这个目光下,尴尬的咳嗽了声,也想起了当初赌坊外的一幕。
他当初难为夜新,百分之八十的原因还是要归咎于香怡冰。
那个时候他可还不明白自己对冰冰的感觉,只是觉得有个男人在她身边,碍眼,很碍眼!
再加上冰冰那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态度,更是让他火大。如今却不同,冰冰对他的感情,他心里明白着呢,夜新的所作所为他也看在眼里,是个衷心的手下。
岭南王死鸭子嘴硬,硬生生的摆出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正色道:“此一时,彼一时!”
香怡冰翻了翻眼睛,懒得理这人。两人在街上并肩走着,身后跟着夜新和龙二三人,侍卫被香怡冰吩咐留在了城外,至于卫殷离和叶一晃,两人已经在宴会之前就去了驿馆。
方才刚进城时,香怡冰略略看了看,就感觉到了这座城的荒凉破落,尤其是城内的百姓,皆是面黄肌瘦,目无神采。
越往北城门走,这破落越是清晰的展现在了几人的眼前。
岭南王一双鹰眸中迸射出锐利的光,声音冷沉:“五年未来这边,变化倒是不小!”
薛城从一个三不管地带到如今,虽说一直是边缘城镇,荒凉是难免的,但是却不像此时,整个镇子上萦绕着一种压抑寂灭的死气沉沉。
再看那城主府的富丽堂皇,却是不知道这薛仁义究竟贪了多少银子!
香怡冰听出了他话中的杀意,沉吟道:“他在薛城这几年,势力应该是极为稳固的,盘根错节,若牵一发必动全身……”
“要动……”岭南王点点头,一字一字吐出,杀气冲天:“就要连根拔除!”
这也是两人在城主府中示弱的原因,薛仁义在此地拥有少许的兵权,这少许,是对比于百万雄兵来说。若是和此时的两人相比,却是多的不能再多了。
现在两人的身边,只有侍卫和龙二三人,薛仁义却是有整整两万的兵,只有若是他发起狠来,将两人“留下”,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动,可以动,却是要有了万全的准备之后,一动,就是将他连根拔起!
“小姐……”夜新突然叫住香怡冰,香怡冰转过身,浅浅笑道:“想清楚了?”
他紧紧攥着拳,像是做出了极大的决定,咬着牙说道:“薛仁义杀了我全家!”
香怡冰没有一分的惊讶,她早就知道了夜新必定身负血仇,从前些日子见到薛莹,一直到今日见到薛仁义,还有这段时间他的恍惚,都能看的出,那个仇人,必是薛仁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