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尤氏走后,宫殿内忽然涌入一群带刀的兵士。
皆着深褐色兵服,上绣着金蟒扑食图,是国君的亲兵,只听候他一人的差遣。
宫娥被惊的往后退,手中端着的托盘险些跌落在地上。
映月撩开珠帘,从内殿走出来,道:“你们这是作何?这是大公主的寝殿!还不快些出去,惹怒了公主,有你们好看的!”
兵士只顾守在门口,并不理会她。
领头的屈万抱剑走到跟前,道:“这是国君吩咐的,属下也做不得主,公主若是生气只管打骂属下,只是近日却不得踏出宫殿一步。”
映月怒极:“这分明是囚禁,总要有个由头才是!”
屈万仍旧笔直的站在门口,手中的长剑抵在映月身前,让她前进不得半步,道:“公主昨日做了何,映月姑娘还不清楚吗?”
李娇衣裳还未穿好,只着了内衫,外衣松松垮垮的罩在身上。
她闻声而出,正倚在门框上,水玉串成的珠帘挡在她的额头上,被她随手拨弄到一边,叮铃的声音响起。
门边的兵士皆侧眸看过来,她眉心一皱。
映月立马站在她的身前,怒道:“大公主殿内,岂是你等能随意探看的?屈将军该好好教一教他们规矩才是!”
“罢了,”李娇斜睨屈万一眼,语气清淡:“将军来便来了,还带着刀作甚?我宫里皆是些手无寸铁的娇弱宫娥,若是将军亦或是将军手下的兵士伤着人了,该如何是好。”
她眉头微扬,下巴朝着屈万的方向一点。
周围的宫娥立马会意,纷纷上前将他请了出去:“大公主受不得人打扰,屈将军带着您的人出去守着便是。”
屈万只得退出去:“是属下莽撞,还望大公主恕罪。”
李娇轻嗯了一声,眼神移开。
映月见状连忙上前将殿内的大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视线。转过身来,语气愤愤:“国君分明是因着昨日气恼了您,为了给侧夫人出气竟又还了回来......这可怎么办呀!”
她还记着昨日国君袒护沈侧夫人的模样,一时之间只觉得气血上涌,很是为大公主不值得。
李娇的脸色倒是没有半分的焦急,只回到内殿,坐到铜镜前,将自己头上的珠翠钗环都卸了下来。
见一旁的映月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开口道:“既然出不去,便好好的睡上一觉,倒是不必早起了。”一顿,又道:“你差人去打听一下,北燕王可有说过何时离开。”
依着昨日她的所为,沈柔定不甘心只将自己关在宫殿里的。
她那日的行为确实莽撞了一些,没有计较后果,可实在是被气的很了。
不过倒是没想到北燕王竟然是护着自己的,别说别人了,就是她自己都惊讶的很。
当日的事情国君与沈柔都在一侧,且看的清清楚楚,如果是她去北燕当质女的话,定不如李琉璃乖巧听话,且还明目张胆的顶撞过国君,国君肯定不想自己与北燕王攀上关系。
这才急吼吼的将她关在宫殿内,定是想着等北燕王离开再处罚她。
果然不过一会儿,映月便回来了,她是李娇身边的大宫娥,定然也是被看守着的,不过外面的兵士都是听到消息的,也好打听,只多费了些银钱。
北燕王在李国过了大半个冬季,如今天气都转暖了,终于有离开的心思了。
要赶在燕太后的生辰之前,也就是三天之后启程回燕国,算上路程,刚刚好能赶上。
李娇听完之后没再说话,果真将外衣脱下躺到了榻上去。
只正午的时候差人去要了些甜果子进来,而后一下午都站在案桌前描摹画卷,待到了酉时天黑,便吹灭了宫烛入塌。
殿外。
屈万执剑立在窗侧,见里面黑压压的,总觉得不对劲,小声与手下耳语:“大公主当真有这么好说话?今日国君派我前来,本就做好了让她出气的准备,结果大公主就只是问了几句?”
兵士挠头不解:“大公主性子本来就和善,许是见将军也是听国君行事的,这才放过了咱们!”
屈万朝着殿门走去,推开,“我总是不放心,要亲去看一眼才是。”
他的步伐轻轻,生怕吵醒了人。
虽世人都道大公主性格温顺,可他总觉得这位公主最是骄纵,今日这事情本以为她要闹上许久,结果却被她轻飘飘的几句话带过便再也不提,总让他放不下心去。
若是看丢了人,实在是不好交代。
远远便见床榻上一团黑影鼓起,见到了此便松了下气,还未转身离开,便觉一股凌厉的风朝自己而来,他伸手接住,却发现正是一盏琉璃杯。
回头,果见李娇拥被而起,手中端着燃烧的宫烛,见他看过来,喝了一声:“放肆!”
随即将手中的宫烛砸向他。
屈万并不敢伸手去接,只能任烛台的尖角砸在额头上,留下泛红的轻印,“公主恕罪,属下并无恶意,只是来......”
李娇并未看他,伸手指向殿门:“滚出去。”
屈万弯腰将宫烛捡起,小心的放在一侧,这才捂住涓涓流血的额头,快步离开内殿。
寝殿的门被轻声关上,屋内只余宫烛的火光,过了许久,李娇才将宫烛吹灭。随后将身上的衣裳换了下来,朝着殿内的后窗走去。
若非至此,她实在不愿出此下策。
今日她已经差人用各种各样的理由,结果只要是她身边的宫人根本就出不去。
且都过了一天了,一个人都未曾到访,她如今被困宫中,与外界失去了联系。
如果就此等下去,待北燕王离开,那她唯一的机会便没有了。
只得被国君像是物品一般送去西姜,西姜王本就被她刺了一剑,定是巴不得她去好任意的折磨。
虽然她很不愿意承认,但是也不可否认,权势确实是一个好东西,是目前的她迫切的想要得到的,哪怕得不到也要借此依附上。
夜色深深,一轮弯月高悬空中,投下淡淡亮色,虽已初春,但是晚风冷的很。
朱红宫墙犹带着寒意,墙外是望春亭,沿着长廊一路往西则是北燕王所处的宫殿。
李娇身穿玄色锦衣,正背手而立,仰头打量着宫墙的高度,“映月你过来,蹲下去。”
映月踌躇着,蹲下去后劝道:“这墙这么高,万一掉下来磕着可怎么办?还是想些别的办法吧,再不成奴去爬。”
李娇不听,已经踩上了她的背,双手扒着墙头,差一点就要上去了,身下的映月忽然被一黑影吓的脚一歪,连带着李娇也摔倒在地上。
她忍着后背的痛意上前,将映月的嘴巴捂住,“你小声些!别把人都招来了!”
映月呜呜的摇头,伸手指了指李娇的背后。
李娇回头,她身后正站着一个人,被吓的险些惊呼出声,细看才发现是熟人。
“轩儿?你怎么来这了,”李娇起身,随即将映月也拉了起来,顿了顿,又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李轩伸手指了指角落处被杂草掩盖的洞口,小声道:“我是从那里进来的。”
他伸手将衣袍上沾染的杂草拍干净,又上前一步,十二岁的少年郎已经到了李娇的肩膀了。他仰起头,目露担忧,道:“大姐姐,我今日去沈娘娘的宫中,听到她与阿爹说要将你送去西姜,如今和亲的文书已经送去了,怕是后日便会到达了。”
李娇后退一步,不懂他今日前来是为了何事,只低眸打量着他,语气冷淡道:“竟然这么着急要将我送走......”
少年望见她冷淡的神色,心间一痛,伸手想要拉住她,又委屈的将手放下,低声唤了一句:“大姐姐。”
李娇并未回应。
李轩是沈柔的孩子,但是他自小聪颖,便交由尤丹青教学,尤丹青十二岁得先国君看重引为上大夫,教一位王子更是绰绰有余。
且宫中王子自小便有各自的宫殿居住,又不像公主可以时时看望生母,是以他跟在李娇的身边要比沈柔的多。
李娇见他低着头,一脸的失落,心下也有些不忍。
上前去伸手将他的外衣拢了拢,弯腰与他直视,“夜深了冷的很,你来这里就为了告诉我这个?现下我也知道了,你快回去吧。”
“不是的,”李轩见她面露心疼,连忙露出讨好的笑容来,果然见她的面色缓和了些,这才急切道:“沈娘娘虽然是我的亲阿娘,可是她做错了便是做错了,我来这里不仅是为她道歉,更是想要帮姐姐的。如今文书还未到达西姜,还有转圜的余地,姐姐快些嫁人吧,姐姐嫁了人阿爹便不好再将你送走了!”
他的眼里闪着泪光,小声的嘟囔道:“西姜王都好老了,他根本就配不上你!”
这倒是一句真话。
她脸上带上真切的笑意,伸手揉揉李轩胖乎乎的小脸,“嫁人哪有那么容易呀,让我去哪里找个人立马嫁了......”
他立马打断,指向墙头,道:“有的!魏表哥他愿意的!”
李娇循着他的手指望过去,便见宫墙上爬上来一位男子。
他身穿浅蓝直裾,头插玉簪,双手紧扒着墙头,目光一对上,立马羞红了脸,慌张的道:“公主,我、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