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的日程已经确定了。由于幽灵船队需要四处巡游来保证每一位大神都回到他们的国家,所以一时之间抽不出船给白骨暴君,得等一周。清沂当然无可无不可,虽然这段时间很无聊,但他总能找到事情打发。
之所以无聊,主要是因为雪国联邦很忙。煤烟城当然要忙于修复军工厂,同时雪花一般多的订单飞来,收购钢材和各式零件没办法,雪国大陆被大神混战搞得千疮百孔,生灵原有的生产力短时间不能满足需求,也只有雪国联邦的死灵生物可以不眠不休、日以继夜地工作。骤然多出的外汇并没有让昔日重现开心,因为他看得比性命还重的孤品ld29被御清锋削成铁屑(而他还不敢埋怨)。失去ld29,朋克引擎的战斗力大减,无疑会影响到雪国联邦的安定。为了安抚就快崩溃的盟友,清沂承诺一定会把以费马为首的、最厉害的科研人员送来,一起修复ld29,并展开更深层次的技术合作。
清沂打发时间的方法是逛联邦大厦。在走廊两边,都可看到写着《党章》的挂卷。
雪国联邦和其他死灵帝国一样,是彻底的军国主义国家,最高领导人是余烬共主,各小国围绕余烬共主紧密地结合,结合纽带就是多数派死灵党的《党章》。《党章》明确了多数派死灵党是一个致力于带领死灵生物走向幸福世界、实现伟大复兴的党派,所有阻挠、干扰这一历史进程的都是死灵生物的敌人。
很有煽动性……清沂暗自评价道。
人总会死。
死的时候如果了无遗憾,死者的灵魂会去到一个安宁的地方;可如果死的时候心愿未了,执念可以帮助死者超越自然的极限,以死灵生物的姿态重生。一旦满足那个执念,死灵生物用以维系灵魂的力量就不足了,他就可以得到安宁(富士大陆称其为“成佛”,华夏大陆称为“往生”)。
…………
昔日重现拍拍清沂肩膀:“正是因为有心愿未了,正是因为想继续活着,死灵生物才违背自然规律,得以复苏。可为什么,会有死灵生物愿意牺牲自己,去成全他人?我是这样理解的:子民为王者牺牲,乍一看是不平等的契约,内里却是死灵生物绵延至今的精神所在,因为一旦抛却这个契约,便不再有东西能让冷漠无情的死灵生物建立羁绊,死灵生物只会陷入内乱,孤立无援。”
他指着纪念碑,道:“他们不是为我牺牲,是为了理想牺牲。他们的执念不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而是上升到爱国层面,让整个雪国联邦活下去。他们不再自私,甘愿充当联邦的柴薪,发光发亮。不止是活人会把心愿托付给同伴,死人也会的。”
…………
《党章》为死灵生物提供了新的执念。他们不再为个人的执念而活,而是为联邦的执念而活。《党章》就像是一个不存在偶像的《黄昏教典》,《黄昏教典》还要依托于灵魂神,《党章》依托的是伟大理想。如果非要说有偶像,那个偶像就是昔日重现。死灵生物不是为王者牺牲,而是为联邦代言人牺牲,这一行径完全忠于他们的灵魂。牺牲小我,成全大我,单就此层面而言,他们不是卑劣者。
先不说《党章》的凝聚力,清沂反而比较担心它描述的“死灵生物的幸福世界”。第一,那种世界不会长久,毕竟其他种族和国家都不希望重归旧时代;第二,如果那种世界来临,也许不是好事。死灵帝国一直走不出破灭的怪圈,那么死灵生物的幸福世界又凭什么保证不会有同样结局?
逛了十来分钟,昔日重现
上线了。清沂发去一道波长:
“我发现你认真过头了。你到底抱着什么目的?”
就目前而言,清沂还没见过除昔日重现以外的同行会在游戏里撰写执政纲领的!虽说死灵王者需要比别的职业投入更多精力,但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简直就是把雪国联邦当成一个社会学的沙盘,看看这个国家会怎么发展!
然后昔日重现又掉线,清沂大翻白眼。
经过收发室,他驻足了一会儿。如果说联邦大厦是煤烟城的命脉,那么收发室就是大厦的命脉。室内一列列整齐摆放着二十部快挨到天花板的灵报机,身着军装、腰背挺直的女接线生坐在机器前,不停收、发、中转来自各地的灵魂波长。说起来,雪国联邦除了助燃剂和大规模生产外,还有一个拿得出手的宝贝,那就是以灵魂波长为基础的通讯技术,能实行全国范围内的延时通讯。要知道黄昏帝国也仅掌握了短距离的通讯技术(“可调频对讲机”),长距离还是得靠寂灭渡鸦,别提多落后了。
昔日重现又上线了,双方约在一楼大门见面。清沂争分夺秒,谁知道那家伙什么时候又掉线!赶到大堂一看,却见昔日重现身边还有一位裹着皮草的年轻女性僵尸,长得很漂亮,但是从节奏、姿态和眼神来看,不是强者清沂如此判断。
咦?居然是个玩家?
“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女朋友,喀秋莎。这位是大名鼎鼎的六月阳光。”
“你好。”
待两人握手后,昔日重现温柔地伸手抚摸喀秋莎的肩膀:“我还要招呼六月,你去做自己的事情吧,我一会儿找你。”
喀秋莎踮起脚尖,在他脸上吻了一下。
从清沂的角度来看,昔日重现被吻的时候没有笑容。于是当喀秋莎离开后,清沂开口:“你不爱她。”尽管他没谈过恋爱,不知道情人之间是怎样的表情,但他知道面对工具时是什么表情。
“是的,我不爱她。一点都不爱。”昔日重现带着清沂继续行走:“你刚才是不是问我,我到底抱着什么目的?”
话题跳得飞快啊,这位兄弟莫不是直男中的直男,根本不想聊感情问题?清沂点头:“我很好奇。如此拼尽全力地建设国家,仿佛把死灵复兴当成一个伟大的使命,恕我难以理解。时代变了,我们只是永恒大帝的雇佣兵,不是他的狂战士。”
昔日重现深吸一口气,道:
“我的祖国,俄罗斯,现在处于低谷之中。寡头垄断经济,在他们的主导下,大量能源被贱卖,而又因为能源产业吸收热钱的速度快,所以国家更倾向于能源产业,工业体系发展畸形,如果不是国防还需要重工业,恐怕俄罗斯人连一辆自主研发的汽车都没有了事实上现在民众都在买外国车,就连喝的啤酒都是进口的。我为什么经常掉线?这要问俄罗斯的网络服务公司。”
“除了寡头,还有官员问题。监管不力,导致贪污层出不穷,城市难以发展壮大。有个笑话是这样的:俄罗斯有莫斯科、圣彼得堡和其他城市。为什么直到二十一世纪,只有两个城市被世界记住?长此以往,不会有外国企业入境投资,它们只会把商品大量倾销给我们,从我们手中换取石油和天然气。这不是生意,这是抢劫。”
“俄罗斯有着值得我们骄傲的历史,它曾涌现许多天才的文学家、音乐家,它还是前苏联的继承者,它还拥有核弹,可这一切造就了俄罗斯人的傲慢。俄罗斯人沉湎于过去的荣光,在现实的落差面前选择用酒精
麻醉自己,对未来无望的年轻人则给自己注射劣质毒品你听过‘鳄鱼’吗?打了之后皮肉溃烂、能看见骨头,而且注射者几个月后必死无疑,即便明知道这样,年轻人还是要沉溺其中,不拿生命当回事儿。俄罗斯人不愿意离开,但他们也不想想,为什么离开的人都不愿意回来?太多人被傲慢蒙蔽双眼。我们到现在还在鼓励生育,却不考虑引入外籍劳工俄罗斯这么恶劣的自然环境,真以为外国人会抢着过来吗?”
“俄罗斯曾经有着最崇高的理想,和最值得敬佩的牺牲精神。切尔诺贝利事件,你知道的对吧,就是那次核泄漏事件?”看清沂点头,昔日重现才继续说:“我长大的村子里有很多老人,他们年轻的时候都作为志愿者去抢修,终其一生都被核辐射导致的病痛折磨,换来的只是一枚勋章。他们失业,他们乞讨,他们在街头酗酒,而政府对他们不闻不问。他们穷得要变卖勋章,美国的收藏家特别喜欢那玩意儿,能卖几美金一个,不过随着市场饱和,现在连一美金都不值了。他们不应该落得这样的下场,他们代表着俄罗斯精神。”
“前苏联留下来的坏账,西方国家的孤立与排挤,蛀虫日益增长的内部侵蚀……如果指望那个酷爱作秀、抱着权力死不撒手的强人总统,我真不知道俄罗斯什么时候会垮台。我衷心的不愿意见到那一天。我希望改变俄罗斯,而缺乏实践经验的我,正好可以在《乾坤》里用雪国联邦练手。”
清沂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是个平民,对吧?现实世界里?”
“平民就不能有这么大的抱负吗?”
“我实话实说,你别生气。我觉得你太理想主义。我很敬佩你,你无疑是我见过最爱国的人,但是,在游戏里成为王者尚且需要各种机缘巧合,何况阶级日益固化的现实世界呢?政治不是我们普通人玩得转的,也不是在游戏里模拟一下就可以设计政策方针的。你想要成为下一个总统?如果诚如你所言,俄罗斯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你要如何取得既得利益集团的信任,再一步步接近权力中心呢?”
“喀秋莎是我通过游戏认识的。”面对清沂的质疑,昔日重现又把话题扯回女朋友身上:“感谢上帝,她爸爸是某位寡头的私人秘书,听说这个事情后我马上与她确立关系。我并不爱她,我只是需要她。我只消对她稍微温柔一点,她就全心全意地爱我。因为大部分男人会酗酒、家暴,所以女人难以招架像我这样温柔的男人。而且她还万分崇拜《乾坤》里的我,愿意为我死一万遍。我们已经在现实里见面,并且订婚,明年开春便会成婚。”
清沂哑然。
昔日重现又道:“我目前是一个政府职员,具体什么职位、在哪里工作,就不方便和你透露。你只需要知道,我会借助喀秋莎背后寡头的力量,踏出从政的第一步,争取作为寡头们的政治代言人备选,一直向上攀爬。这个过程或许要很久,或许半路就会失败,但我依然想要尝试。这种事总要有人做,我不能傻等别人去做,那或许得等到我孙子那一辈。我希望我孙子能活在一个幸福的俄罗斯。”
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追求理想的手段却如此现实。
“我冒昧地问一句,你想建造更好的俄罗斯,有没有私心存在?”清沂才不信有什么纯粹的理想主义者,男人总离不开权、钱、色。
“我住的地方基础设施很差……硬要说的话,我希望能换个好点的地方住,不要再频繁掉线了。”
两人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