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声音依旧珠圆玉润“多谢娘娘成全。”
“可惜了,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多漂亮的人儿啊,婉卿婉卿,你这是叫本宫为难啊”
娇媚的声音仿佛是在喃喃自语了两句,转而咯咯笑道,“算了,不提了。倒是你这次任务做的不错,本宫心情不错,说吧,想要本宫赏你点什么”
“独孤伽罗他叫独孤伽罗”那个毫无生气的声音喃喃着重复了一遍。
“嗯,就是京城里的那个红角儿,前些天刘老跟本宫谈话间提了两句,本宫怎么不知道他的心思,想着也就做个顺水人情吧
那孩子也是个苦命的,这么聪慧剔透的人儿想必也是书香门第才能养出来的,可惜了,估计是家族破败了,不然也不至于变成下九流的戏子”
“独孤伽罗,独孤伽罗”
伽罗冷凌凌的声音轻轻唤着他的名字,声音里苦涩彷徨的味道连他这个濒死的人都觉得心头微微地发颤,紧接着,他就听见了一个人噗通地跪在地上,珠落玉盘的声音一字一句道“娘娘,娘娘宽厚,一直说奴婢身边少一个伺候的奴婢今日便斗胆向您讨一个人,还望娘娘成全”
“哦”娇媚的声音拖长了尾音,有些危险的气息,“你莫非看上了门外跪着的那个”
“娘娘英明。”
他不知道她到底用了什么条件才从娘娘那里要来了自己。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已经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床不远处放着的几个火盆将房间烘烤的温暖如春,膝盖上针扎一样的感觉让他不由咬紧了牙关。
“你的膝盖已经上了药,好好躺着吧,在雪地里跪了那么久要是不好好养就要废了,膝盖废了你这一辈子都别想上台了。”冷冷淡淡的声音,好听,却没有太多的感情流露,他寻着声音偏过头就看见了床边椅子上坐着的那个冷冷看着他的伽罗。
那一瞬间他是有些惊讶的,惊讶于她的年轻,更惊讶于这样年轻的女孩子怎么会有这么死气沉沉的一双眼睛。她娇小瘦弱的身躯仿佛两只手轻轻合拢就能捧在手心里。
巴掌大的瓜子小脸稚气未脱,若不是身形已经有了伽罗有致的意味他可能以为他只有十二三岁,但那双眼睛又怎么像是一个小女孩应该有的啊,那双眼睛幽深得像是一潭死水,只剩下死气和戾气,无边的冷,让他的心都沉了下去。
“放心吧,既然你是我的人了,我就不会让你死的。独孤伽罗。”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到他的名字的时候语气竟然有那么一丝的柔软,让他有自己听错的感觉,“来人,给我好生照看着独孤伽罗,若是他有一点半点的闪失,你们全部陪葬。”说着她站起身来转身离去,背影散发出与年龄不符的威压,却也是与年龄不符的疲惫。
是啊,他死不了了,可是有什么区别呢,他的身份还是一个任人摆弄的男宠,只能安慰自己说,服侍一个伽罗比服侍一个老头子要好得多了。
他当时就抱着这种心态度过每一天,等着她来“宠”爱自己,可是她没有。
她很忙,练功,领命,出宫办事,回来养伤,然后接受着各种各样的训练,但即便是这样保证着在宫中的时候每天都和他吃两顿饭,询问着他生活的细枝末节,吃穿用度,保证着他不被宫人欺负。
刚开始他对自己说这是因为他的伤病,可是后来他恢复了,都能重回戏台子了,她也没有要让他爬到她床上的意思。
这下他真的慌了,这种慌乱让他自己都觉得可笑,原来连他自己都觉得他能够依仗的真的只剩下这一副美丽的皮囊,如果不被人赏玩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只是个废物。
他怀疑过她应该是有了新欢,这种事在男宠间根本就是屡见不鲜,喜新厌旧这种东西并不是男人的特性,当被压抑已久的女人有了选择权以后,只会比男人更变本加厉。
他等待着她对自己弃如敝履,可是他等来的只是她为他请来的一道赏赐从此每月只需出宫唱三出戏,而且从此之后无论谁要求做他的入幕之宾,都不行。
他默默无言,或许就像娘娘那次淡淡的告诉他的那样,她看上的,只是你的名字。
他当时只是错愕,为什么娘娘说的的每个字他都听得懂,可是组合在一起他就听不懂了呢因为一个人的名字而无缘无故地给他宠爱,这是何等的荒谬
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她完成了任务回来,在他已经睡下的时候破门而入,带着夜风的清冷扑上了他的床。
抱我,她站在他的床前,月光勾勒出她削瘦小巧的身形,她脸上的表情被阴影模糊成一团,抱我,她的肩膀颤抖着,身形单薄的像是纸片人,宛若活鬼,抱我,她一遍一遍说着,声音颤抖着,没有了平常的冷淡,猫咪一样咪呜着。
他的心突然疼了,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我让你抱我你没听到吗还是不愿意她忽然冷笑道。
他愣了一下,嘲笑着自己刚才的行为,作为一个男宠,居然连这样的要求都无法满足吗于是他拥她入怀,然后一片心惊。
她在他面前总是那样的高高在上,仿佛是无坚不摧的王,永远是那样冷淡平静地问着他伤好得怎么样了,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有没有被下人怠慢,一直以来这样的口气让他几乎忘了她还只是一个小女孩。
可是当他拥她入怀的一瞬间,那几乎硌得他胸口生疼的骨头和恍若无物轻飘飘的小身子让他的心猛地收缩。她身上的酒气很重,也很冷,好像是大醉之后站在风口吹了很久。
他将她纳入怀中,用自己体温温暖着她,可是她好冷,连发梢都是寒凉的,小小的身子颤抖的几乎要散架。他忽然觉得胸口似乎有那么一点潮湿,他一怔,轻轻闭上了眼睛,将双臂拢得更紧,而怀中终究传出一声短促的,没能压抑住的悲鸣。
她在哭。
他只能这么默默保持着这个姿势,可是怀中的人哭得那样无声,只有耸动得吓人的肩胛骨和从他胸前蔓延开的水痕,还有偶尔未能忍住的一声轻轻的啼哭让他知道她在哭。
“别哭了,别哭了”他忍不住将她的脸从他的胸前捧起,声音里也带了一丝哽咽,不行了,再这样下去他的心都要碎了小小的脸上全都是泪痕,被他从怀里扯出来之后立刻甩掉了他的手,用力两把擦掉了泪水,然后一脸平静地看着他。
可是那双哭的通红的眼睛还在不断流着泪,然后还小嘴和小鼻子还气儿都喘不匀地一抽一抽,哪里掩饰得住,就在他简直要被她不伦不类的样子弄的哭笑的不得的时候,她忽然用力扬唇冲他笑了起来,笑得那样用力,本来强忍着蓄在眼眶里的泪水噼里啪啦就掉了下来。
他呆住,然后突然怒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愤怒,可是她明明哭得撕心裂肺还要强迫自己笑的样子就这么瞬间激怒了他。
他用指尖拭去她的泪水,狠狠上她脸上的笑窝“不许笑听见没有,明明难受为什么要笑为什么再笑就把你丢出去”
“不要丢出去不要丢出去”她忽然一把抱住他的手臂,小脸皱成一团哭嚎起来,那样凄厉的哭嚎声,仿佛一只受伤的小兽,听得他心抽疼,眼泪竟也流了下来,下意识就把她紧紧抱住,颤声道“不丢出去不丢出去 ”
“张韶卿张韶卿,张韶卿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我什么都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干什么都可以不要丢下我”她的撕心裂肺地叫着,他的身体也在她一声一声的哭嚎中僵硬了起来。
她在叫谁
“独孤伽罗,独孤伽罗”那个雪夜,看都没看过他一眼的伽罗冷凌凌的声音轻轻唤着他的名字,声音里苦涩彷徨的味道连他这个濒死的人都觉得心头微微地发颤。
“你莫非看上了门外跪着的那个”娇媚的声音里有他都听得出的危险气息,她却只是一句娘娘英明毫不犹豫地承认了。
她看上的,只是你的名字。那个美丽无双的女人淡淡地看着他轻轻叹气,仿佛洞察一切
所有的事情在她的哭嚎声中连接起来,明白了,他什么都明白了。
后来他知道,那天她出宫办事的时候,看到了那个人。
独孤伽罗,何挽卿,她留不住那个人,只能留住他;她给不了那个人的宠,只能尽数给他;她没看过他一眼,就冒着触怒娘娘的风险要下了他,是因为她根本就不在乎。
是美是丑,她不在乎;会带来什么后果,她不在乎;他对她的态度,她不在乎。
她只在乎他的名字,独孤伽罗,何挽卿。
这根本就是她心底最深处的叹息。
她到底有多爱那个人,才能因为这样一个名字就给他这样无双的宠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