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莫要着急,小世子现正在夫人偏殿由乳母带着,属下这就命人抱来。”虞世基说。他说完,华裳不赞成摇头说“夫人,您如今身子还没好,还是多休息才是,若是再累着了,病了可不好。”
她实在是担心夫人近期的身子,孕期后不但身子没丰腴反而还瘦的厉害,那手臂上那一枚金镯子空荡荡的挂着让人看得心底酸溜溜的难受。伽罗却摇了摇头,拉过她的手安抚“无事,我只是看看他,看看不累的。”
华裳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夫人看似温柔,似一捧清水,可实则外柔内刚,她若下的决定轻易是不改变的。更何况那孩子还是她拼了命换下来的。
华裳也不多说了,只叫人多拿了一盆火炭进来,把刚才被冷风吹进的,散了一些热气的屋子变得暖和起来,这样夫人也不会冷着,小世子过来也不怕了。
虞世基从她殿内出来,连忙叫人去通知隋王,一边嘱咐乳娘把世子抱过去给夫人看,他自己去了耳房舀了一杯热茶喝下,驱走一身的寒气,才啐了一口唾沫进屋去。李昺正守在门外,见他出来赶忙迎上前去,低头哈腰的作揖“总管啊。”
虞世基眼皮子一挑,冷哼了一声“有事”李昺在门外受了三四个时辰了,这下看夫人醒来大家心情都不错这才敢上前说事,他低头搓了搓手靠近他,金吾卫特有的嗓子哑声道“总管辛苦了,只是此事若非总管亲自出面恐怕做不成。”
说着他从窄袖中掏出两枚金灿灿的黄金塞进他手中。虞世基眼皮子挑了挑,微微咧嘴“说罢,有什么事。”李昺这才压低了声音,笑道“我家大哥在宫门外守了,就等着进来拜见夫人,只望总管行行好。”
裴矩虞世基抹了抹下嘴唇,眼珠一转,心下已经思量过万分。“夫人如今才刚醒过来,哪里有精力去召见外臣若是被隋王知道了,还不吃了我”他说到后面声音陡然增大,面色沉了下来,好似李昺不识好歹的模样。
李昺不知他翻脸这么快,心里又不敢得罪他,急着道“也是为了画扇姑娘的事情,昨夜我哥哥找了的画扇姑娘,还是找不到实在是慌得不成,才来求夫人的。”就是找不到才好虞世基心底暗道。“我实话和你说了吧。”
虞世基勾了勾手指叫他过来,压低声音道“我实话和你说了吧,那位身子不好。眼下除了隋王和小世子的事能惊动那位,现如今谁都不能吵着她歇息,若是我私下为了你的事去惊着了她,被隋王知道了,咱们都得陪葬”
“可,可画扇姑娘和我兄长”“什么画扇姑娘”虞世基拉下脸“已经是出去的人了,与夫人还有什么关系我话已至此,你看着办吧。”
他转身要走,身后李昺扑通一声跪下,磕着响头痛苦哭“大人,您就帮帮奴婢的兄长吧画扇姑娘若是有个好歹,叫他怎么活啊”虞世基低下头啐了一口,恨不得画扇不好呢,哪里肯去帮。
“夫人若是不能见外臣,可否让奴婢去见一见啊”李昺声嘶力竭捶胸顿足。虞世基彻底拉下脸,头回也不回,离开了。李昺哭的不能自持,他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怎么好好的两个人,之间就成这样了呢
看那兄长的样子三魂已失了两魂。哎呀造孽啊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看着虞世基越来越远的身影,他站了起来,靠在树下哭的乱七八糟。他没有察觉不远处华裳捧着汤药站在廊下,将所有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虞世基站在门外将金子收入囊中,又整了整衣袖才看了宫娥开门。门一开,只见乳娘正将小太送入夫人怀中。“快关门。”伽罗抱着小儿,转过身去低声说。虞世基谄媚看着她笑,忙叫人关门。伽罗此刻的心思全部都在那小儿身上。
她仔细打量了怀里的儿子,对乳母说“好像有点黄。”“夫人明鉴。”乳母笑道“神医说是黄疸,但是不碍事,可以治。”“严重吗”她摸了摸小儿稀疏的黄毛,担忧的问。
孩子正闭目睡的香熟,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他这一生被这样拥抱的几乎太少太少,少的他长大以后再去回味竟是一次都没有的。他只能通过乳母的回忆来寻求这种温暖的皈依。乳母笑着对她说“不严重,不碍事的。”
伽罗心下微微放心了一些,她温柔的看着小孩,轻轻的摇着,目光久久舍不得从他身上离开分毫。虞世基凑过去看了小孩,又看了看伽罗,笑说“夫人,小世子的模样看着与隋王稍像一些,只是眉眼之间看去是夫人的秀气。”
“是吗”伽罗伸手去触摸他的眉眼,孩子没睁开眼睛还真看不出来,那眉毛也是稀疏的跟没有一样。她触手冰凉凉的,后背还冒着冷汗,只是她强撑着没让人看出来。虞世基陪在她身侧继续笑道“夫人不知道吧,隋王已经为小世子取了好名字了。”
“啊”伽罗侧目惊问。正要问是什么的时候,那孩子微微扭着头,轻蠕动着嘴唇,慢慢的睁开了双眼。那一眼就像星光所承载着的小船,载满了无数的初次和遇见。
在那个漫漫长河的时光中,她经历了一世的哀愁,最终只是为了和他见面。她低着头看他。他昂着头瞧她。“你真小啊。”她的双眼不知不觉盛满了眼泪,模糊的看不清他可爱的脸庞。世子好似饿了,不停的在她胸口拱动。
“夫人,把世子给奴婢吧。”乳母上前说。伽罗忍着眼泪,把孩子送入她怀中,侧过身将泪花擦去。转过头去正看小儿已经在乳娘怀中满足的吃上了奶。门外有声响惊动,虞世基似乎听到了声音转过头去。是杨坚。
“隋王怎么回来了”虞世基连忙迎出去。杨坚铁衣而入,带着一身的寒气,在门被拉开的同时,他的眼睛就紧紧的锁在她的身上。“伽罗,你醒了”他落了东西,赶回来的路上听说她醒了。伽罗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在了孩子身上。
她的世界太小,挤不下太多的人。孩子胃口不大,吃了饱,杨坚将他抱入她怀中。似乎是感觉到熟悉的味道,小世子似乎在找杨坚。杨坚说“伽罗,他叫阿广。”“杨广。”他重复这这三个名字。
伽罗咧了咧嘴“广,阿广”她低声呼唤,转过头心满意足的对他说“这名字取的可真好。”杨坚将母子两人小心的拥入怀中。“夫人夫人”门外忽然传来了大喊。
小阿广一惊在她怀里咿咿呀呀的大哭出声,伽罗手慌脚忙赶忙去哄他,阿广仍旧哭个不停,她没办法了,焦急望他。杨坚把他从她怀里抱入怀中,上下低声哄着。虞世基心惊胆战的看着他慈父的一面,眼中是惊恐万分。
“还不将人乱棍打死”杨坚抽空狠狠瞪去。虞世基慌忙从地上爬起,拉开门,门外金吾卫涌了进来,虞世基负手而立,双眸阴沉“还不将李昺拉出去乱棍打死”撕拉之间,华裳从廊下走来。“慢”
华裳走近一手压在李昺肩上,一手护在他身前。李昺惊惧的颤抖,哎哎喊了一声“姑娘。”虞世基皱眉,目光阴测测的抬头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这是隋王的意思华裳你敢拦”
“不敢。”华裳低头敛目微微一俯,稍后起身直视于他笑道“万事有始有终,大人在何地拘人华裳皆不敢拦。”她话锋一转“只是大人要知晓,李昺一是这个宫的人,二大人若要在这里拘人可是要问过夫人的意思。
难不成大人根本就没有将夫人放在眼中吗”无视君上可是重罪,这一定大帽戴下来就是虞世基也压得抬不起头了。一年前是他选华裳入宫侍候夫人,那个战战兢兢的姑娘如今已是不卑不亢敢于他对峙了。
不,虞世基摇摇头,不,与其说她的果敢,不如说她背后站着夫人。投鼠忌器,他也不得不给华裳几分面子。虞世基想至此,再抬头时面色已是带了七分的笑意,他往前跨上一步,笑道“要抓拿李昺非我本意,是隋王的意思。
虞世基敬重夫人,只是如今李昺惊扰了隋王,此罪不得不罚,待我将李昺押下,等隋王离去再归还可成”李昺只要落在他手里,他就能翻供,届时就算夫人再如何审问,于此事上隋王就可以撇得干干净净了。
“来啊”“有”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一拍的亲兵,提刀握拳侍立。虞世基高举手“将李昺押下严加看管。”“是。”兵士应声而上。
李昺惊慌失措,慌乱之下忙抓住华裳的裤裙哀哭“姑娘,姑娘,求您看在画扇姑娘的面子上,让我见见夫人画扇姑娘有危险啊”士兵齐手要将他拉下,他挣扎着不断反抗。华裳眼睁睁的看着他快被拖下,狠心一咬牙上前。
“姑娘。”虞世基在身后叫她。华裳停住脚步。“隋王可在里面。”他走到她身后,用众人听不到的声音低低的说。选择护住一个小小的金吾卫,为此得罪主上,还是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姑娘是个聪明人,想必应该知道其中的道理。”
虞世基笑道。华裳白了脸,面露痛苦看着李昺被脱下。今夜月色浮动,积雪沉沉,那晚画扇姐姐面带羞涩和懊悔神情还不断浮现在她面前。一年多来的朝夕相处,画扇为夫人的尽心尽责,以及夫人的姊妹之情,华裳抬起头了头,望向天上的一轮圆月,眼神含着一抹坚定之色。
虞世基心中暗道不好,快速道“你不要不知好歹,我可都是为了你。若是画扇回来,你在这里还会有如今的地位吗可若是画扇回来,只怕你在夫人眼中什么都不是,宫里谁还给你面子看得罪了隋王”
虞世基看着华裳跪下,朝着里头拜了又拜。小世子嘤嘤的哭声不断从那扇门内传出,透着暗黄色灯光的纸糊的那扇小小的木门。“华裳”虞世基气急败坏大怒。华裳拜首而起,从未有过的坚定“夫人李昺有要事禀告,事关画扇姐姐,还望夫人亲自过问”
伽罗的目光从小世子身上缓缓移到了木门之上,张了张口“来人。”宫娥应声上前,俯身所问何事杨坚抱着小儿,眉头微微皱起“伽罗。”
杨坚语气中含着不悦,他不愿意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扰乱他们夫妻之间的和谐,况且伽罗还在病中。伽罗回首看他,却是对着宫娥一字一句道“叫人把李昺拉进来,我要亲自过问。”“我不允。”杨坚声音骤大。
小儿刚安抚下的情绪立马爆炸,蠕动着粉色的小嘴在他怀里哇哇大哭。杨坚心疼,连忙低哄,一边抬头用斥责的目光问她“伽罗,你定要如此吗难道阿广还不如画扇重要”“画扇也很重要。”伽罗说。“好。”
杨坚不欲与她正面起冲突,现在,只要在她的问题上,他愿意为她耗费更多的心思去解决。他说“伽罗,阿广哭的厉害,先让李昺下去,等会儿他睡了再细细提问,你看好吗”
好吗伽罗不知,这一应下,画扇此生是否再也见不到了。昨夜那个噩梦是否真的是她的预见此刻画扇是否还活着她吸了一口气“隋王,让我见见李昺吧。”
在她的请求下,杨坚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四周瞬间弥漫着一股低沉的冷气,乳母见状赶忙上前接过阿广。阿广小儿哭的声嘶力竭,满脸通红。“伽罗,你真的要这样吗”杨坚问。
伽罗缓缓的站了起来,直视着他“隋王,她对我很重要”“即便她对你出言不逊,害你难产”他叱问,目光含着一股浓浓的杀机。那她难产,一盆盆的血水从屋里端出来,路过他身边,那样小的一个人身上怎么会流这么多的血啊
他想想还是无法容忍那个可怕的场景。只要他杨坚活着一日,她伽罗就要陪着他在世间一日。他日他若早死,伽罗也应当陪着他共入黄泉他爱是比任何一个人更执着更疯狂的,带着一种毁灭的冲动
伽罗摇摇头,从上站了起来。她身体不好,站的摇摇晃晃,还坐着月子,更是艰难。这一切看在杨坚的眼里,眸色越来越深沉,杀机越来越重。“夫人”他厉声斥责。更深处,他厌恶这样脱离他掌控的伽罗。
伽罗一步一步走上前去,就站在他跟前问“隋王到底把画扇怎么样了”她眼底含着一股浓浓的悲伤。杨坚阖上眼“我从未对她如何。”“那好。”伽罗淡淡一笑“来人”她借靠在杨坚身上,摇摇欲坠“带进李昺”
宫娥惊恐万分,慌忙跪地看向杨坚,杨坚长身而立,半搂着伽罗,眼底一抹光闪过“伽罗,你要相信我从未对画扇做过什么。”“那好。”伽罗道“那我要见见李昺,亲自问问。”她少有的坚持,杨坚深吸一口气,笑着点了点头“开门。”
木门被推开,乘了满天的星空,披着夜幕的黑色在天际闪亮,月色,夜色,如此的温柔动人,又是如此的暗藏杀机。虞世基,华裳,被压着的李昺,还有提刀的亲兵一个个出现在他们二人跟前。伽罗的目光刚刚落在李昺身上。
李昺大喜“夫人”他满怀激动的大喊,挣扎着挣脱士兵冰冷的刀锋。“啊”一抹血色撒向半空,凄惨的尖叫不绝于耳。李昺不敢置信的捂着脖子,步履阑珊的伸手朝她走来,一步,两步,三步滴着血,踌躇着步伐,面带着死亡最后加注在他脸上的最后一抹神色。
伽罗亲眼看着李昺倒下,然后抽搐着死在了她跟前。她指着地上的人,指责的目光带着嘲讽的意味睐向了杨坚。亲兵在外提刀在拜“隋王,夫人,属下该死。只是逆贼突然妄动”
这种情况处死,他根本一点错都没有。“这”虞世基眼睛转了转“夫人,这只是一场意外。”“意外”伽罗笑了笑,攒足了所有的力气,狠狠的推开他“您真是一个可怕的人”杨坚冷下了脸。
虞世基见此赶忙跪下“不是隋王的错,是臣下等人没注意到,夫人千万要保重身体啊”伽罗抬头哈哈大笑,笑意凄凉,她哭着说“隋王,我的隋王我伽罗今生今世没有求过您一次,可这次我求求您放过画扇吧”
噗通一声,她双膝落地。杨坚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人说至亲至远扶起,她伽罗今生何曾想与他做一对夫妻呢杨坚死死的盯着她。一阵凉意在他心口蔓延着,翻滚着。为了一个区区的画扇,她竟敢怀疑他杨坚深深吸了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