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咱们姐儿俩,大小也可以管一管。这要管,又是怎么管呢”“皇后算是明白了。咱们不妨把六额驸找来问一问。”“也好。”
于是独孤伽罗教了阿史那皇后许多话,同时派人传谕敬事房,宣召六额驸,说有关于宇文邕的许多话要问。这原是不合体制的,但情况特殊,事机紧迫,宇文宪固不能不奉懿旨,杨忠这一班人,也不敢阻挡。
独孤伽罗特意避了开去,只阿史那皇后一个人召见宇文宪,跪了安,阿史那皇后很客气地说“六额驸起来说话吧”“是。”宇文宪站了起来,把手垂着,把头低着。“内务府办得怎么样了”这自然是指宇文邕的后事。“杨忠在忙着呢”
宇文宪答道“金匮的板,早两天就运到了。其余的东西,听说也都齐了。”“还有样要紧东西,”阿史那皇后又问“陀罗经被呢”
陀罗经被是金匮中必备之物,亲藩勋旧物故,饰终令典,亦有特赐陀罗经被的。这由西藏活佛进贡,一般的是用白绫上印金色梵字经文,御用的是黄缎织金,五色梵字,每一幅都由活佛念过经、持过咒,名贵非凡。
当然,“内务府老早就敬谨预备了。”宇文宪这样回答。“噢”阿史那皇后略停一停,换了个题目来问“这几天的政务,由谁在料理呀”“还是军机上。”
宇文宪慢吞吞的地道“听说许多要紧公事,都压着不能办。”“为什么呢”“自然是因为宇文邕不能看奏折。”“以后呢”阿史那皇后急转直下地问到关键上,“你们八个人,可曾定出一个办事的章程”
“目前还谈不到此。而且,也没有什么老例儿可援的。”“我记得康熙爷是八岁即的位。那时候是怎么个规矩”“那时候,内里有太后当家,不过国家大事,太后也不大管。”
这些对答,独孤伽罗早就算定了的,所以受了教的阿史那皇后,立刻追问一句“那么谁管呢”“是辅政四大臣。”
想到这里,随即跪了下来,免冠碰头“皇后圣明臣世受国恩,又蒙宇文邕付托之重,自觉才具浅薄,难胜重任,可是当时也实在不敢说什么。
臣现在日夜盼祷的,就是祖宗庇佑,能让皇上的病,化险为突厥,一天比一天健旺,这顾命大臣的话,从此搁着,永远不必再提了。”
他一面说,一面想到杨忠的跋扈,同时想到阿史那皇后提起康熙朝旧事的言外之意,不由得越想越害怕,汗出如浆,急出一句最老实的话“臣是怎么块料阿史那皇后必定明白。
他们拿鸭子上架,臣实在是莫奈其何但分臣能效得一分力,万死不辞。只怕,只怕效不上力。”这番话真有些语无伦次了。
阿史那皇后啼笑皆非,而且也不知如何应付,因为它未在独孤伽罗估计之中。只是宇文宪的窝囊,连忠厚老实的阿史那皇后都觉得可怜亦复可笑。
宇文宪还跪在地上不敢起来,阿史那皇后却又说不出话,眼看要弄成个僵局,躲在屏风后面的独孤伽罗不能不出头了。
伽罗袅袅娜娜地闪了出来,先向阿史那皇后行了礼,然后自作主张地吩咐“六额驸,请起来吧”宇文宪一见独孤伽罗出现,心里略略放宽了些。
独孤伽罗为人厉害,但也明白事理,伽罗一定能谅解他的处境为难而本心忠诚,所以站了起来,顺手给独孤伽罗请了个安,退到一旁,打算着伽罗有所询问时,再作一番表白。“六额驸是自己人,胳膊决不能朝外弯。”
独孤伽罗这一句话是向阿史那皇后说的,但也是暗示宇文宪别忘掉自己是椒房至亲,论关系要比杨忠他们这些远支宗室密切得多。
宇文宪自然懂得伽罗的意思,赶紧垂手答道“独孤伽罗明见,这句话再透彻不过了,正是宇文宪心里的意思。”“好”
独孤伽罗赞了一声,接着又说“可是我得问六额驸,你下去以后,他们要问阿史那皇后召见,说些什么你可怎么跟他们说呀”“就说,就说阿史那皇后垂询宇文邕的大事,预备得怎么样了。”
“一点不错。你就照这个样子,别的话什么也不用说。我知道你一个人也争不过他们,不用跟他们废话,有什么事,你想办法先通一个信儿就行了。”说到这里,独孤伽罗停了一下,又威严地问道“你明白吗”
宇文宪想了想,懂得独孤伽罗的意思是叫他不必多事,于是惶恐地答道“明白,明白”“明白就好。”独孤伽罗转脸向上问道“皇后如果没有别的话,就让六额驸下去吧”“嗯”
阿史那皇后想了想说,“有一件事,也是要紧的,大事一出,里里外外一定乱糟糟的,宇文赟在外面,怕他们照应不过来,六额驸多费心吧”这是宇文宪办得了的差使,欣然答道“皇后跟独孤伽罗请放心宇文宪自会小心伺候。”
等宇文宪退了出去,阿史那皇后与独孤伽罗,相对苦笑,伽罗们原来期望着要把宇文宪收作一个得力帮手,不想他竟是这等一个窝囊废。“亏得你机敏,不叫他插手,不然,准是事成不足,坏事有余”阿史那皇后摇头叹息“唉,难”
“皇后先沉住气。凡事有我。”话是这样说,独孤伽罗也实在不知道如何才不致于大权旁落回到自己宫里,倚栏沉思,不知日影过午。
忽然,宇文邕身边的小太监金环,匆匆奔了进来,就在院子里一站,高声传旨“皇上急召独孤伽罗”说完才跪下请安,又说“请独孤伽罗赶紧去吧怕是皇上有要紧话说。”“喔”独孤伽罗又惊又喜,问道“皇上此刻怎么样”
“此刻人是好的。只怕。”金环欲言又止,“奴才不敢说。”独孤伽罗知道,宇文邕此一刻是“回光返照”。时机万分珍贵,不敢怠慢,随即赶到了云和殿。
御前大臣都在殿外,站得远远地,一看这情形,就知道阿史那皇后在东暖阁。小太监打了帘子,一眼望去,果然阿史那皇后正跪在御榻前,独孤伽罗进了门,随即也跪在阿史那皇后身后。“这个给你”
宇文邕气息微弱地说,伸出颤巍巍的一只手,把一个蜀锦小囊,递给阿史那皇后。独孤伽罗知道,那是乾隆朝传下来,宇文邕常佩在身边的一枚长方小玉印,上面刻的阳文“御赏”二字。
阿史那皇后双手接了过来,强忍着眼泪说了句“给宇文邕谢恩。”“伽罗呢”“在这里。”阿史那皇后把身子偏着,向独孤伽罗努一努嘴,示意伽罗答应,同时跪到前面来。“伽罗在”
独孤伽罗站了起来,顺手拿着拜垫,跪向前面,双手抚着御榻,把头低了下去,鼻子里息率息率在作响。
宇文邕缓缓地转过脸来,看了伽罗一下,又把视线移开,他那失神的眼中,忽然有了异样复杂的表情,是追忆往日和感叹眼前的综合,不辨其为爱为恨,为恩为怨
“唉”宇文邕的声音不但低微,而且也似乎哑了,“我不知道跟你说些什么好。”
听得这一句话,独孤伽罗哭了出来,哭声中有委屈,仿佛在说,到今日之下,宇文邕对伽罗还怀着成见,而辩解的时间已经没有了,这份委屈将永远不可能消释伸张。
就这时,宇文邕伸手到枕下摸索着,抖颤乏力,好久都摸不着什么东西。于是,阿史那皇后站了起来,俯首枕边,低声问道“宇文邕要什么”
“同道堂的那颗印。”阿史那皇后探手到枕下,一摸就摸出来了,交到宇文邕手里,他捏了一下,又塞回阿史那皇后手里。“给伽罗”
这一下,独孤伽罗的刚低下去的哭声,突然又高了起来,就象多年打入冷宫,忽闻传旨召幸一样,悲喜激动,万千感慨,一齐化作热泪
又想到几年负屈受气,终于有此获得谅解尊重的一刻,但这一刻却是最后的一刻,从此幽明异途,人天永隔,要想重温那些玉笑珠香的温馨日子,唯有来生。转念到此,才真的是悲从中来,把御榻枕旁哭湿了一大片。
这样哭法,阿史那皇后心酸得也快忍不住了,顿着足,着急地说“你别哭了,行不行快把印接了过去,给宇文邕磕头”
“是”独孤伽罗抹抹眼泪,双手从阿史那皇后手里接过了那一枚一寸见方,阴文大篆“同道堂”三字的汉玉印,趴在地上给宇文邕磕了个响头。
“起来,伽罗”宇文邕又说,“我还有话。”“是”独孤伽罗跪直了身子,愁眉苦脸地看着宇文邕。“我只有一句话,要尊敬阿史那皇后。”“我记在心里。”独孤伽罗又说“我一定遵旨。”“好你先下去吧”
这是还有话跟阿史那皇后说。独孤伽罗极其关切这一点,但决无法逗留偷听,只好一步一回头地退了出来。等出了东暖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