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离鸢自卫霄口中得知四方神火的来龙去脉,起先丝毫未意识到处境不妙,随意打个响指,燃起一簇小火苗,新添的这丝光泽令她爱不释手。
她兴致勃勃地看,口中大言不惭:
“若是如此,那便各归各位,从此我妖族实力更盛往昔,你们人嘛,反正鬼心眼就多,如今再强一筹,这天下你争我夺,打得不可开交,我刚好看戏。”
彼时她这番说辞,在卫霄听来不过是孩子话。
“你爹娘临行前,叮嘱我好生照料你。”
但他那时不过几岁孩童,除了这句看着像场面话的托付,关于神火一事,那二位先圣到底也未曾交待过只言片语。
然而随着事情朝着不可控的危境滑落,直到天坑中揣摩八百年,他如今总算可以给她一些确凿的说法。
“你当日问我四方神火有何暗喻,若今日方怡所说是真,至暗火逸散人间,想必已化作守道之力。”
“圣山降下的普天功德……”
离鸢哑然,这是如今修仙界倡行的说法,脸上露出一点古怪的笑。
卫霄把上次窥视方怡和顾明澄灵台的事仔细说给她听,“若说如今的修士,道心之外有此力护持,为何未入道如景琛那样的,也有守道?”
以及景玉楼以天地阵修练的种种,她到这时才明白,“至暗火逸散到灵脉里了,这种事,不可能瞒得过圣山上那几位通幽圣人的眼……”
或者不如说,这正是圣山有心所为。
离鸢心头再次涌起荒唐感,她小时候做下的妄事,竟真被他一语中谶,祸及人间八百年。
“若真是这样,跟传闻的说法,可差着十万八千里远呢。”
她喃喃无语,若世人都跟方怡一个德行,拿着话本当真迹,她可就冤大发了,“这么说,是不是至明火也有暗喻?并不是像末谒他们想的那样?”
回来的时日毕竟还短,卫霄能查到的线索也不过寥寥无几,“这就要你才说得清。”
她连连摇头,“我也糊涂着呢,这幻境若真能重现当日,说不定我能弄明白点。”
话说得没什么自信。
卫霄缓缓抬手,在她头上轻抚一下,“不怕,这次有我陪你。”
周遭在这时起了变化,眼前的山谷明暗交替,一轮骄阳东升西落,好似长了翅膀,跑得飞快,没多会儿功夫夜晚再次来临。
幻境的光阴如昨日黄花,转瞬即逝,照这速度,三日时间很快就会过去,难怪方怡催他们赶快。
离鸢一低头,身上依旧是红裙,却已换了样式,交叠繁复,红鸾金描,她把自己个儿的画像穿在身上,这婚服还能再不伦不类点吗?
“方怡这混蛋,别让我逮住他。”
她咬牙,好在这家伙还算顾及妖族传统,新娘是不必盖头的。
说话间带起一通“叮呤咣啷”乱响,插了满头的发饰响个不停。
卫霄亦被幻境的这般手笔弄得愣了一瞬,看见她穿戴齐整的一身嫁衣,眼中浮起些许笑意,语气却已恢复一贯的冷然:
“那盏魂灯篆刻铭文,以方怡的修为催使不动。”
“是那头王八精!”
玄武过去被妖族尊为四方神兽,即使这八百年,也是圣山独一无二的圣灵,她这声称呼委实恶毒,倒像是故意说给暗地里搞鬼之人听的:
“早就知道有古怪,方怡和他形影不离,怎会偏生出门就身体不适,借口也不挑个靠谱点儿的。”
两人从祭坛下来,绕到后面,一路往南崖的方向走,卫霄这才道:
谷紽/span“你在矿洞就中了幻术,此地是以你的意识造出。”
离鸢拍了下脑袋,第一次在木屋的时候就有所察觉,小声嘀咕一句:
“我当时诵定魂咒了呀……”
从小养成的习惯,到现在还是怕他,“咱们这是去哪儿?蒋衍呢?”
“我让他盯着木青青。”
卫霄语气微滞,“我在她身上下了禁制,囚在客舍了。”
“你……”
离鸢一愣,脸色微变,想到当年的种种猜测,小声确认道:“难道你怀疑她?”
卫霄眼中有淡淡阴霾,声音却再未有异样,一语带过:“防患于未然罢了。”
不过是将怀疑的范围再缩小些。
南明谷后来在他的统管下,进出更加严明,当日末谒到底是从何人口中得知至明火真相,一直是个谜。
不过这一次,不论是方怡还是玄武幼兽,既然已见过末谒,在这可随意加快进程的幻境中,危机随时会降临。
“小八,用上你的时候到了。”
幻境中灵气修为都是假的,修辛虽撑不起变形术,属于妖兽的本能却还在,修狐最擅辨气寻踪,离鸢给他指明风迟岩的方向:
“去看看,那家伙是不是又回那边去了,要是不在就去别地儿找,总之挖地三尺,得把这只祸害找出来。记你大功一件。”
“放心,包在我身上。”
修辛满口打包票,他没想到自己竟有机缘,亲身参与这具有历史意义的时刻,很是兴奋,忽又迟疑:
“圆儿,找着他怎么通知你?”
他俩现在连主仆契的传音都用不了。
离鸢在崖壁上摸寻半日,抠下几片碧硝石,教给他用法。
这东西过去她当焰火放着玩,要说这南明谷中,一石一木皆与她深有渊源,即使只是个幻境,有人想在这里面打她的主意,可没那么容易。
接下来,她仰头朝崖上望了一眼,已猜到弘晟带她来这处的目的,心里发毛,预感到又要吃他的苦头。
她咧嘴露出个讨好的笑,“你猜方怡打算玩什么花样?”
卫霄此时心境平顺,便从善如流一猜:
“轮回境若能拟出当日情形,大概方怡会模拟婚礼上你大打出手的一幕。”
离鸢蔫耷耷垂头,“英雄所见略同,他该引你为知己才是。”
当日卫弘晟就是这么做的,借末谒探问至明火的时机,和那些叛徒一起逼她。
可恨他到此时仍不知悔改,抬手请君入瓮,“那就上吧。”
她和前世一样,懒病发作,抵死耍赖,“太高了,我身上没灵力,飞不起来。”
一丝熟悉的笑噙在卫弘晟唇边,也是跟从前一样,丝毫情面不讲。
“没让你飞,用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