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车上罗家楠打了个几个电话,问出外号黑虎的嫌犯所在地。祈铭听他一句接一句可自己却听不懂多少便好奇地问:“你从哪学的这些黑话?”
“呵,卧底三年,学了门外语。”罗家楠设置好导航,“啧”了一声,“这孙子住他妈坟地里。”
祈铭偏头看了一眼,目的地显示的地址名为“龙山墓园”。现在凌晨一点,这个时候去墓地可真够酸爽的。罗家楠的表情显示他正在进行激烈的心理斗争,这让祈铭略感可笑。“怕了?”他问。
“怕?”罗家楠的语调有些古怪,“老子的字典里就没这个字。”
一听这语气,祈铭更加肯定罗家楠怕鬼。当然他不会因为这个而嘲笑对方——恐惧未知事物是人的本能,但他也不打算就此放过罗家楠。“那我给你讲个事,我念书时候的经历。”他边说边看了眼罗家楠的侧脸,发现对方腮帮上的肌肉明显绷了绷。“上解剖课之前,学生要去停尸房领尸体。我们这组分配到的是一具女尸,缢死,你知道的,那种尸体的舌头伸出来都有这么——长。”
祈铭偏头吐着舌头给罗家楠做演示,搞得罗家楠手一抖差点开到逆行线上去。打正车轮,他冲祈铭暴躁地吼道:“讲故事就讲故事!你比划个什么劲!?”
“省得你开夜车犯困。”祈铭暗自笑笑——确实提神,他都被罗家楠这一嗓门吼精神了,“解剖课是上午第一堂课,八点,我们这组排的是五点半去领尸体,我记得特别清楚,那会是冬天,天亮的很晚,停尸房的走廊灯还坏了,一闪一闪的。”
罗家楠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面对尸体他从未感到过恐惧,但在这种黑漆漆的氛围下讲鬼故事?三伏天都会起寒栗的好吧!
祈铭只当没看见,继续说:“组里四个人,只有我一个男的,其他三个都是女孩子,所以我就自己去。管停尸房的老师签完字就去吃早饭了,我按着编号去拉抽屉,结果——”他顿了顿,“拉不开。”
“卡住了呗!”罗家楠急促地接了一句。
“我刚开始也这么认为,顺手拉了下旁边的抽屉,没问题。”祈铭幽幽地说,“而且不是卡住的感觉,就好像……有人在里面用力拽着那样。”
“一定吓死你了吧,哈哈。”干巴巴地笑了两声,罗家楠盯着路面的同时,用余光注意着祈铭。这家伙就是故意吓他,绝不能让对方得逞。
“我是无神论者,所以没多想。”祈铭挑眼看向后视镜,发现罗家楠正在看自己,“我又使劲拽了两下,突然——”他猛地顿住,“确定还要继续往下听?”
尽管已经开始脑补抽屉里的尸体睁眼瞪着祈铭的画面,罗家楠还是咬牙切齿地说:“继续。”
“抽屉把手掉了。”
罗家楠猛地一脚踩死刹车,害祈铭结结实实被安全带勒了一下。转过头,罗家楠一脸恨不得撕人的表情冲祈铭吼道:“这他妈什么狗屁转折!能不能好好的讲个鬼故事?!”
说的好像你敢听一样。祈铭搓着被安全带勒痛的胸口,挑衅地回瞪罗家楠的眼睛。“专心开车,不然咱俩都得进停尸房。”
揣着一肚子火,罗家楠把油门一脚踩到底。
龙山墓园坐落在龙山脚下,据说这座山是龙脉,在当今这种没死就要先买墓穴的风气下,有眼光的商人在周围陆续建起了五个墓园,龙山墓园是其中最大的一个。这地方温度比市区低,冷风刮过杉木的瑟瑟声更是给夜深人静的墓地里增加了诡异的气氛。
下了车,罗家楠心里揣着的火被风一吹就散了。他远远望见一排平房,只有一间幽幽地从窗户里透出黯淡的灯光。祈铭跟在他后面下了车,往周围环顾一圈,借着月光看到一些待刻的墓碑和一座干涸的喷泉,再往前就是一排接一排的墓穴。是个干非法勾当的好地方,祈铭想,大家都忌讳墓地,谁也不会没事就往这跑。
往平房那边走着,罗家楠问祈铭:“你多高?”
“一米八。”祈铭说。
“穿鞋量的吧?”
“你到底会不会说人话?”祈铭转身往回走。罗家楠赶紧一把拽住对方的胳膊,笑着说:“开个玩笑,周围阴森森的活跃下气氛。说正事,等下你去敲门,就说警方查案,我去窗户那守着,万一嫌犯要跑我好给他摁住。“
“那和我身高有什么关系?”镜片后的眼睛里含着怒气。
“那你讲个抽屉把手掉了的故事吓唬我干嘛?”
刚才一路上罗家楠都没说话,原来是在憋这个——祈铭不免觉得罗家楠有些小气。气氛阴森森的怎么了?他又不害怕。但心里不爽归心里不爽,案子是重点,医院里躺着的那个还要面对各种并发症,随便一个都能要了他的命。甩开罗家楠的手,祈铭大步走到亮灯的屋子前,待罗家楠就位后抬手叩响房门。
这个钟点儿听见敲门声又是在墓园里,罗家楠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到里面的人警觉地转过头。那人的左脸上有块疤,正是他要找的黑虎。据说这家伙以前是个当兵的,执行任务时炸伤左脸破了相,退伍回来没女人肯跟他工作也不好找,就在这地方做了守墓人。老b说这孙子除了毒品什么都卖,只要有钱赚。
“谁?”黑虎沉声问道。
“派出所的。”祈铭事先准备好了一套说辞,“刚接到报警说墓园里有人盗窃,过来看看。”
“上这偷纸钱啊?”黑虎起身走到窗边,撩开窗帘观察着站在门口的祈铭——没穿警服,还只有一个人。
罗家楠贴在窗户边上避开对方的视线,同时看到黑虎手里拎了把□□。他蹲下身在黑暗中摸索到一块石头,趁黑虎观察祈铭的空当猛地敲碎窗玻璃。黑虎一惊,转身冲着罗家楠就举起了枪。罗家楠迅速从破碎的窗户里伸手进去握住枪筒,一把将枪抽出窗外。
祈铭一看动枪了立刻抬脚踹开门,冲进房间将黑虎扑倒在地。
黑虎是当兵的出身,虽然被罗家楠抽走枪,但他还有拳头。祈铭这一扑让他本能的做出反抗,扬手就打在对方脸上。眼看祈铭吃亏,罗家楠反手用枪托砸开窗户翻身跳进去,将枪扔给祈铭后一把将黑虎从地上拎起来,照着对方的肚子上狠狠来了一拳。黑虎被打得呕出了胃酸,弓着身子挂在罗家楠的胳膊上“嗬嗬”倒气。
“没事儿吧你?”罗家楠偏头看了祈铭一眼。祈铭用手背抵在被拳头擦中的颧骨位置——幸亏他躲得快,不然拳头得招呼在鼻子上——摇摇头。把黑虎的手用手铐反铐在背后,罗家楠将人扔到旁边的一张板凳上。
黑虎喘了几口粗气,朝地上啐了口吐沫后抬眼看向罗家楠,脸上的疤痕狠狠皱起:“你他妈是干什么的?”
“警察,你刚才算袭警,懂么?”朝黑虎亮出警徽,罗家楠抬脚踩到对方的大腿上,稍稍使了点劲,“说,9毫米口径的勃朗宁,卖给谁了?”
“什么勃朗宁,不知道!”黑虎呲牙咧嘴地回答。捉贼捉赃,没有证据摆在面前,他才不会承认。
“不承认,行。”罗家楠双手揪住黑虎的衣领把人从椅子上提起来,“你刚打我搭档那一拳,这帐回警队再跟你算!”
黑虎权衡片刻——他刚刚用枪指着警察,就算没证据证明他卖枪也得在拘留所里蹲半个月。再说冲眼前这位爷匪气十足的面相,不用等进警队,路上找个没人的地方就敢先暴揍他一顿。光刚刚那一下子就够他疼上个把月。
“不是我卖的,我只是给了个电话号码。”黑虎软下口气。
“把自己择得挺干净啊。”罗家楠松开手,反手指了指被祈铭攥在手里的□□,“这把有证么?”
“有,登记过,合法的。”黑虎朝写字台努了下嘴,“手续在抽屉里。”
祈铭过去拉开抽屉翻了翻,找到一张持枪证,仔细核对过有效期后冲罗家楠点点头。
“龙山是珍惜鸟类保护区,我是护林员,所以有证。”黑虎自觉地解释道。
“拣重要的说,谁卖的勃朗宁?”罗家楠点上根烟,眼看黑虎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弹出一根给对方叼上点燃。
“有个男的,整天整天地守着墓碑,我看他可怜,上去搭了几句话。”黑虎的眼睛被袅袅上升的烟雾熏得眯起,“造孽哦,女儿才十七岁,被逼得自杀。”
和祈铭对视一眼,罗家楠皱着眉头问:“什么情况?”
“那个丫头生的漂亮,我看墓碑上的照片都觉得她好看。那男的说,他家囡囡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趁没人又摸又亲的,孩子给吓着了,回家好几天不敢去学校。他问了半天孩子也不肯说,就以为孩子被同学欺负了,还去找那个畜生让他来家里给孩子做心理辅导,结果姑娘一看见老师就缩在卫生间里不肯出来,还哭个不停,他一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操……”罗家楠从牙缝里挤出声咒骂。祈铭微微皱起眉头,叹了口气。
黑虎使劲嘬了口烟,继续说:“他去找学校,学校的意思是,孩子的一面之词不可信。他又去报警,但囡囡的脑子被吓出毛病了,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警方无法立案,还得先带孩子去看病。这一看就是半年,孩子学也上不了。等孩子好点了,那个畜生接受调查的时候又坚决不承认自己干过丧良心的事,非说是那丫头在课堂上挨批了报复他才这样说。警方不立案,连律师都不接医药费赔偿的申诉官司。”
罗家楠眉头紧皱,缓缓呼出口烟雾。骚扰案极其难以取证,双方各执一词,警方没有足够的证据的确无法立案——这是对控辩双方的公平保护,以防有人利用法律来制造冤假错案。
“然后呢?”看黑虎停下,祈铭追问道。
“然后?然后囡囡就自杀了,死前给她爸爸留下一封遗书,问他自己到底哪做错了,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黑虎把烟头吐到地上,用脚碾灭,“那男的自己都不想活了,可又觉得就这么死了对不起姑娘,所以我就……”
“嗯,所以你就给了他一个电话号码。”罗家楠冷冷瞪了他一眼。
“嘿嘿,警官你真聪明。”黑虎扯扯嘴角,抖抖背后的手铐,“给解开吧?”
“你这个叫教唆杀人,懂么?”
“我可没让他杀人啊,我就说打这个电话能帮他出口气。”
“电话号码给我。”
“我估计那号码早废了。”黑虎嘟囔了一句。
“那他妈是你操心的事儿么!?”罗家楠又把人从椅子上拎起来,作势要揍他。祈铭伸胳膊拦住罗家楠,说:“赶紧把枪找回来是正事,说不定那位父亲想要自杀,能救一命是一命。”
松开手,罗家楠指着黑虎的鼻子说:“我盯上你了啊,孙子,别他妈让我知道你再卖不该卖的东西!”
“知道,知道。”黑虎使劲点点头。
拿到女孩的姓名,罗家楠给陈飞打电话做案情简报,让他派人赶紧去找女孩的父亲。然后他发动汽车朝着回市区的方向一路猛飚。祈铭系好安全带,问:“你着急干嘛去?”
“拔中枪那孙子的氧气管。”
罗家楠恨恨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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