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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1 / 1)

此时两军对峙,虽名义上是陛下来亲迎太上皇回归,但气氛无端就有些紧张肃穆。

所有人一起屏气凝息,严阵以待。

石韵带着部下遥望着陛下和众位文武大臣。

陛下和随行的百官也在神情紧绷地遥望着他们。

石矶口此时聚集了十几万兵马,以及大颛朝最位高权重的一群人,堪称盛况空前。

然而场面却静肃得可怕,所有人的心都悬着,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顾真人身上。

她这样声势浩大的将所有人都聚集到石矶口的目的是什么

不少人其实都已经隐隐猜到了。

只不过猜测终归是猜测,最后的那一层窗户纸还是要等顾真人自己来捅破。

陛下这一路过来都寡言少语,沉默淡定,臣子们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因此一个个心中惴惴,一边静候顾真人开口,一边还在担心陛下会有什么反应。

石韵麾下的薛指挥使,常轼携,赤鸢,橙鸢,方睿明等人则都目光明亮,透着隐隐的兴奋之色。

被万众瞩目的顾真人却一直端坐在马背上,矗立不动,神色淡漠地注视前方。

她没戴面具,一张没有丝毫瑕疵的绝美面庞展露无遗。

只不过所有人看着这张美到极致的容颜时,心里都兴不起半点看到美人时的旖旎之情,他们所能感到的只有敬畏。

只因此时的顾真人就像是莲座上的神像,神像被塑造得完美无缺,风姿卓绝,却高高在上,无喜无悲,身上唯余俯瞰众生的超然。

她有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神通,这天下是太平昌盛,亦或是要经历一场浩劫,都在她的一念之间。

首辅张毓跟在陛下身侧,面沉如水地遥望着前方的顾真人。

他是大颛的三朝老臣,经历过无数风雨,蒙古人兵临城下时都能沉着应对,不曾失了信心,这时却有了无力回天之感。

眼见对方面对着当今天子和满朝文武都如此沉得住气,心中的无力感更重,唯有暗暗叹息顾真人果然是个人物,这一趟她是有备而回,我大颛朝的江山危矣

看了眼一旁紧绷着脸孔的虞尚书,轻声道,“顾真人虽然驱逐鞑虏有功,但此人包藏极大祸心,其危险却是更甚于蒙古铁骑了。”

虞岘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可见是同意这个说法。

张毓语气里满是沉痛,“早知如此,当初就算陛下再宠信她,我等也应该拼死进谏,不能让陛下将兵权交付与她,如今大患已成,奈之若何”

虞岘却是一身铮铮铁骨,不为眼下的危局所动,眸光十分坚毅镇定,“此事谁也预料不到,当初交付兵权也是为了抵御蒙古强敌,不得不如此。大人不必自责,事已至此,我等也无需多想,只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尽力而为便是。正所谓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既是君子所为。”

张毓被他的坚毅豁达所感,眉头微微舒展,正要说话,却被空中忽然响起的一阵若有似无的铃声打断。

张毓不禁诧异,这是在野外空旷之处,大队的兵马对峙,气氛肃杀,怎么会有铃声

侧耳分辨,却听不出铃声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仿佛是来自天边,又仿佛是就在耳畔。

只觉得铃声越来越清晰。

音质古朴清越,节奏轻缓悠长。

叮铃

叮铃

一声接一声,好似自天际传来的梵音,有斋心涤虑之效,所有人都似心有所感,象被施了定身术一样,一动不动,全都在侧耳倾听那铃声。

叮铃

叮铃

神秘的铃声持续时间不长,在众人恍惚愣神之际就变得越来越轻,原来越远,缥缈无踪地慢慢散去。

铃声甫一消失,一直矗立宛如一尊神像的顾真人忽然动了,一抖缰绳,催马上前。

她身后的赤鸢等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忙要跟上,却被顾真人抬手阻住。

她催动坐骑,不紧不慢地行到两军中间,停下来后先不说话,只凝目注视着陛下。

陛下对上那双深如寒潭的美目,顿时有些心神恍惚,跟受到了什么蛊惑似的,不由自主地也一夹马腹,催马上前。

两旁的侍卫急忙跟上,急叫,“皇上”“万岁”

陛下这才回神,连忙勒马停住。

避开石韵的目光,握着马缰的手使劲攥了攥,让自己清醒一些,然后转过头,端正了神色,开口问道,“顾真人,这铃声是”

石韵还在凝视着他,平静无波的神色渐渐变得柔和起来,“是天降祥瑞。”

陛下一愣,“天降祥瑞”

石韵答道,“不错。此乃天降祥瑞,我军在紫荆关两度大败蒙古铁骑,木合理及其残部已经败走漠北,数年内定然无力再战,太上皇也已安然归来,我大颛诸事顺遂,日后必将河清海晏,时和岁丰因此天降祥瑞,预示大颛将国泰安康。”

她的声音并不高亢,但却远远传了出去,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陛下和他身后的文武百官都微微愣住,全没想到顾真人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然而让他们更震惊的还在后面。

只见顾真人也不回头,只伸出右手在身侧抬了抬,她后方的数位大将,赤鸢,橙鸢,方睿明等人就忽然一起振臂高呼起来。

“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他们身后的兵士也都随之一起振臂高呼。

“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数万人齐声高呼的声势十分惊人,响彻了四野。

石韵在震天的呼喊声中翻身下马,上前几步,忽然单膝跪地。

陛下惊得睁大眼,“你”

石韵已然双手托举起一件黄澄澄的东西,继续用她那虽不高亢,但却能清清楚楚传入众人耳中的声音说道,“边关兵患已除,此物奉还陛下。愿我朝国靖清泰,百姓安康”

竟是十二万分郑重的要将虎符交还朝廷。

此时太阳西斜,石矶口的大地被笼罩在一片金辉之中,数万将士齐声高呼的余音回荡。

顾真人那一身暗红色,带有奢华金丝纹理的衣袍因她半跪的姿势向四周铺展开,宛若金辉中一朵盛开的红莲。

所有人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按理说,有人在皇帝陛下面前下跪,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且还是单膝下跪,认真计较起来其实还有些失礼。

但这个人如果是顾真人,那就十足惊骇了

顾真人可是出了名的只跪天地神仙,其余人全不在她的跪拜之列,不论是之前的太上皇,还是如今的陛下,全都没有受过她的大礼。

因此这情形对众人来说是万分震惊。

对陛下来说,更是震惊中夹杂了心疼。

他和顾真人虽然相识于民间,甚至开始时还对她有些误会和偏见,但很快就认识到其人的不凡之处,从相识到相知相交互利互惠,只用了短短数月。

再后来顾真人就成了他心目中神仙一般的人物。

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连碰一碰她的手都会觉得是前世修来的福气,要暗暗庆幸满足许久,只想将自己所拥有的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眼前。

这时如何能让自己既敬且爱的人当众跪拜

在众侍卫也被惊得晃神的功夫,他已经纵马上前,离得几丈远就翻身下马,快步来到石韵面前,伸双手去搀扶。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石韵顺势起身,又把虎符递到他面前,“幸不辱命,蒙古强敌已退,请陛下收回兵符。”

陛下看看眼前的虎符,再看看近在咫尺的石韵,心中惊涛翻滚。惭愧,惊喜,敬佩,感激种种强烈至极的情绪纷至沓来。

却原来他们都是小人之心

却原来顾真人光风霁月,大义无私

却原来顾真人对他竟是这般这般的好

一时感动得说不出话来。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也维持着扶起的姿势,紧紧抓着顾真人的双臂,不肯放开。

张首辅,常阁老,虞岘等随行官员也不比他镇定多少,都是满心震撼,更有不少正直之士露出了羞愧之色。

没想到顾真人竟是如此大义无私

果然是当世高人,其胸襟和风范不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可随意臆测的。

他们先前那些自以为是的揣测实在是亵渎了她。

陛下费了好大劲儿才说出话来,声音还有些微微的颤,“你”

忽然手中一沉,石韵整个人向他软倒过来,口中溢出一股股鲜血。

陛下大惊,顾不上会蹭到血污,一把抱紧了她,急道,“你怎么了”

变故陡生,四周围的大臣将士们也都惊讶出声,微微混乱起来,转眼就是一片哗然。

系统也急了,“怎么了怎么了我的天怎么忽然就严重了”

只不过它这个时候能量耗尽,在石韵脑海中发出的声音只堪比蚊子叫。

石韵拼尽全力去忍耐五脏六腑仿佛被搅碎的疼痛,疼得几乎要精神恍惚,心里却还是明白的,知道自己这大概就属于那种本是靠着一股精神力量在支持,现在精神支柱忽然倒塌,身体就也跟着垮了的状态。

之前的她像着了魔一样,心里有着一股极强烈的信念她要建功立业,成就辉煌

现在忽然被两岁的翾濮铃声唤醒,发现之前为之热血沸腾的雄心壮志不可以,也没必要去完成了。

可以直接放弃。

支持着身体的那股强烈信念忽然消失,勉强压住了自己差点搞出来的大乱子之后,身体立刻就撑不住了。

系统也很快想到了这一点,按理说它这会儿就应该直接带石韵离开,彻底放弃这具已经破败不堪的身体。

然而现在的它和石韵两个简直就是一对难兄难弟,谁也没比谁好多少。

石韵这具羽人的身体濒临崩溃,它也能量耗尽,马上就要陷入沉睡。

只得拼着用最后一点力气继续蚊子叫,“喂喂,听我说你一定要撑住啊,让陛下马上送你回京城闭关休养,用最好的补药吊命,千万不能断气,让他把宫里藏着的老参灵芝什么的都给你,年份越老越好,撑到我恢复了就立刻带你走”

石韵觉得都这样了还不让断气实在是强人所难,不过也知道这口气必须撑住了,不然后果会很严重。

于是缓缓睁开眼,目光殷殷地看着陛下,用极虚弱的声音轻轻说道,“带我回京,我的身体撑不住了,需要闭关休养。”

陛下眸光闪动,虽然极力克制,声音却仍忍不住颤抖,“你的身体都这样了为什么不早点回来朕不需你替朕肃清边关,朕朕只想你好好的。”

半个时辰前还在筹谋夺取人家江山的石韵实在不好意思正面回答这话,只能费力露出一个极浅的微笑,以示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脸色惨白,唇边带着血迹,气若游丝却还要努力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这看在陛下的眼中也确实就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顾真人为他做了这么多,耗得灯枯油尽,却还不想让他担心,只尽力笑给他看。

旁人都说顾真人强凶霸道,争权夺利,虽然美若天仙,但却孤高冷傲,他却能透过顾真人强势的外表看到一颗柔软至极,体贴温柔的心。

顾真人外出打猎时会将最好的猎物送给他;

会在他无人可用时替他督管操练三千营的将士;

会在所有人都用情理大义逼迫他时毅然相助;会对他说,“有我在,只管放心,没人敢对你不敬。”;

会在京城危急,大颛天下岌岌可危时挺身而出,披挂上阵

他们虽还没有机会互相表明心意,但也已经无需多言了。

一时间心中又甜又痛。

甜得好像喝了蜂蜜,清甜馥郁;痛得好似心上扎了把尖刀,痛彻了心扉。

忽然弯腰一把抱起她,转身就走,沉声道,“传旨,即刻回京”

身后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大臣和侍卫们这才被惊醒,应声动了起来。

石韵身上疼得要命,想要分散一下注意力,对系统道,“唉,我一直以为陛下很文弱,却原来力气也不小。”

系统没有丝毫反应,看来是已经陷入沉睡了。

石韵忽然就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她和两岁互相陪伴了几十年,一天都没有分开过,忽然听不到它的声音,顿时就觉出了难言的孤单和无助,忍不住朝紧贴着自己的怀抱里靠了靠。

其实只要不用羽人那强到变态的标准去看,陛下的体力还不错,身材也颀长结实,这个怀抱靠着十分舒服,稍许抚慰了她心中的那股空虚之感。

陛下感觉到了她的动作,抱着她的手臂又再收紧了些。

顾真人为他精力耗损,跌落凡尘,他拼尽一切也要把人救回来。

至此,一场由宦官乱政引发的边关失守,异族入侵的大动荡终于彻底平息。

据传,在这场动荡中力挽狂澜,立有大功的顾真人在国运艰难时,不惜损耗自身修为开坛做法,逆天改运

如今国运是扭转了,顾真人却也因损耗过大,身体承受不住,已然病入膏肓,危在旦夕。

京城的百姓对顾真人万分敬仰感激,得知这个消息后人人关切,可惜具体情况谁也说不清楚,只知道宫中的各种名贵药材被流水般送入顾真人的国师府。

一送就是三年。

京城百姓开始时还经常会念叨一番,从顾真人的神妙手段,通天本事,到朝廷供给她的名贵药材,什么千年灵芝百年老参,虫草雪莲,首乌鹿茸,全都是常人一辈子也见不到的好东西。

只是顾真人在府中闭关休养,宫中每隔一段时间就送去一批珍贵药材,这个套路三年未变,大家再热议也议不出花来,时间久了,有关顾真人的话题终是趋于平淡。

现如今,大颛百姓关注的大事是陛下于数月前召见东北采参人的时候遇刺,伤势十分严重,只怕要不好了,朝堂上一片人心惶惶。

百姓也跟着一片人心惶惶。

不久后又有传言太上皇出来主事了,大臣们有主心骨,终是不再慌乱。太上皇稳定了朝中局势,成了众望所归,朝野内外呼声一片,都是希望太上皇能够重登帝位,主持大局的。

百姓不懂朝廷上的那些诡谲伎俩,阴私谋划,想不到为什么一个心怀不轨,暗藏凶器的采参人怎么会被送到皇帝的面前

而采参人又不妃子,即便皇上召见他也会离得八丈远,他又是如何能将护卫严密的皇帝刺成重伤的

更不会去多想太上皇早已远离朝廷,一点朝政的边都摸不着,这个时候又是谁胆大包天,敢擅自做主,去将他请出来主事

他们只知道朝廷的说法是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重伤,难理朝政,奏折堆积如山,全天下许多重要政务无人能做决断,太上皇若不出来,天下必将大乱。

小民百姓,自然是希望天下太平的,因此朝廷说什么便是什么,一时间全都在山呼太上皇万岁,希冀太上皇早日重新登基,执掌朝政,莫要让天下再乱起来。

石韵这几年身体极度虚弱,全靠最好的补药吊着一口气,最开始的时候昏昏沉沉,一天十二个时辰,她至少有十个时辰都是人事不省的。

直到最近才稍缓过来了些,每天虽然还是不能乱动,但清醒的时间多了不少。

躺在软榻上无聊时,每每就会扪心自问,若是早知道后果会这么严重,在蒙古大军围城的时候自己还会那样义无反顾地出城迎敌吗

翻来覆去地思考,想到后来的结果都是会

哪怕提前知道了这个结果,知道了一时意气,驰骋沙场之后就会迷失自我,险些变成个半疯子;会将身体耗损得千疮百孔,接下来要做几年的活死人;会和两岁断了联系,彷徨空虚,独自寂寞

她也会在德胜门守将阵亡后主动站出来。

诚然,当时京城的士气悲壮,守将坚韧,虞尚书又是个铁腕人物,她不出头,京城也未必就守不住。

但当时那种情况,她无法置身事外。

她既然做了顾思瑛,那她也就成了大颛子民,这天下的兴亡,她便也有一份责任,本事小的时候,责任担得小些,本事大时,责任自然也要担得大些。

想着想着就苦笑出来,轻轻叹口气,“唉”

这口气还没叹完,一个声音就紧跟着响起,“糟糕,糟糕出大事了”

石韵身边没有别人,这个声音是来自于她自己的脑海之中。

石韵猛然睁大眼,惊喜道,“两岁,你醒了”

系统那久违的声音又在她脑海中响起,“唉,本来还应该再睡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到最佳状态的,不过我感觉到出大事了,所以只能提前醒过来。”

时隔三年,那石韵一度觉得有些聒噪的声音现在听来悦耳无比,“太好了,终于又能听到你的声音,想死我了”

系统大概是被她这么直白的热情搞得有点不好意思,别扭道,“才三年而已,不用想死我了这么夸张,稍微思念一下就可以了嘛。”

石韵实在高兴,于是继续热情,“稍微思念一下可不足以表达我现在的心情,我就是想死你了嘛”

要不是两岁没有实体,石韵这会儿一定要抱着它使劲亲两口。

所以说距离产生美呢,说实话,她们两个能天天叽叽咕咕,不停交流的时候,她对这家伙还总有些嫌弃,觉得它小毛病一堆,等到分开之后才发现,小毛病什么的都不是事儿,只要它还在就好。

系统更加不好意思了,别别扭扭地承认,“那好吧,我其实也挺想你的,睡着了都在担心”忽然想到自己提前苏醒的原因,又叫起来,“哎呀,回头再说这个,我感觉到出大事了”

石韵被它叫得有点紧张,险些要忘了自己身上的病痛,欠身想要坐起,顿时牵扯得胸腹间阵阵钝痛,这才想到这个动作对自己来说太大了,忙又放松躺回去,问道,“出什么大事了”

系统言简意赅地扔炸弹,“寰庆帝复辟,拥立他的官员给虞尚书罗织了三大罪名,判了斩立决”

石韵惊得猛然坐起,周身的剧痛都顾不得了,沉声道,“什么这怎么回事寰庆帝复辟,那那陛下呢”

系统也急,“我也不知道啊,是有人在你的国师府后围墙的外面议论,说今天就是虞尚书问斩行刑的日子,我迷迷糊糊听到一点,这才硬醒过来的”

话没说完,石韵已然起身,抓过一件斗篷,披上就往外走。

系统担心,“你行不行啊”

石韵觉得自己的身体里力量是有的,这几年,特别是刚回来的那段时间,百姓的崇敬之情连绵不绝,让她羽人的状态一直处于顶峰,但这身体是真的承受不住了,所以她每天一动都不敢动。

现在行动是没问题,但每走一步都像踩在钢刀上,胸腹间撕裂般的疼痛再次袭来,咬紧牙关,“我行。”

她闭关日久,国师府中除了几个洒扫煎药的仆妇就再没有其他人。

见到在房中躺了三年,在这期间睁眼,说话的次数都少得吓人的顾真人忽然自己走了出来,端着药的仆妇惊得直接将手中端着的一碗药扣在了地上。

连忙跪下收拾,口中喃喃的请罪,再一抬头,却发现眼前身影晃动,真人身形快如鬼魅般消失在前方的月亮门处。

石韵出府直奔皇宫而去,无需停下来刻意找人打听,只在外面走一会儿,系统这个探测范围几百米的家伙就已经从街头巷尾的闲言碎语中总结出了事情梗概

陛下数月前遇刺,伤势严重,无法上朝理政,给了有心人可乘之机,这些人于半月前发动政变拥立太上皇重夺皇位。

石韵有些怀疑,“好端端的怎么会遇刺”

宫中的护卫森严,特别是皇帝的跟前,那真是连一只陌生的蚊子都飞不进去,这些都是她亲眼见过的,甚至亲自安排过的。

系统叹气,“据说是有采参人献上了一支品相极好的老参,据说至少有七八百年了,陛下便召见了他。”

石韵沉默,知道这人参定是他给自己找的。

系统继续,“太上皇再次掌权之后就对朝中进行了大清洗,虞岘等几个当初一力主张另立新帝的人首当其冲,被关的关,贬的贬,虞尚书更是被扣了几条图谋不轨,私通藩王的罪名,被判了斩立决。”

系统说到这里,气愤无比,声音都在颤抖,“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群无耻之徒,蒙古大军压境,京城被围的时候,他们当缩头乌龟,靠虞尚书在前面抗战,蒙古人被打跑,天下太平了,他们又跳出来争权夺利,构陷害人,真是忘恩负义无耻恶毒”

骂着,骂着忽然发现石韵换了方向,不再往皇宫去,而是改道去崇文门崇文门外便是刑场。

系统一愣,“你”

想说你的小甜心危在旦夕,你不去先看他吗

但“你”了半天也没问出来。

最后只能无奈叹息一声,“你就算现在赶过去,也救不了虞尚书了。”

崇文门外。

虞岘身穿囚服,已经被押到刑场之上,只等时辰一到就立刻行刑。

斩首是件大事,历来围观的百姓都众多。

只不过这一次,百姓们没有像从前那样满脸激动兴奋,高声议论或是冲着犯人叫骂。

刑场周围围满了黑压压的人群,却没有什么声音,偶有几个低声议论的,也都把嗓门压得极低,大多数人脸上的神情是惶恐不安,茫然中带着悲痛。

虞尚书明明是个好官,清正廉洁,刚正不阿,蒙古人来袭的时候全靠他一力主战,守住了京城,这才保住无数平民百姓的性命,京城的百姓差点要给他修生祠,却怎么忽然犯了事儿,还是要斩首的大罪

百姓们隐隐觉得不对,但要斩虞尚书的是皇上,皇上是天子,更不可能犯错

倒是刑场中央的虞尚书神色十分坦然,被压跪在高高的刑台上也不见有丝毫狼狈之色。

早在蒙古大军来袭,临危受命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丢掉性命的准备。

人生一世,能做到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行无愧于人,止无愧于心,足矣

举目远望,目光从众人头顶掠过,遥遥看向远处,准备再看一眼目所能及的那一片人间烟火,然后就慨然赴死。

却忽然听到周围原本压抑静默的人群忽然鼓噪起来,“咦”“呀”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紧跟着便有人大声叫了起来,“顾真人”“是顾真人”

声音兴奋,惊喜,显是许久未曾露面的顾真人在民间仍是极有威望。

虞岘讶异收回目光,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已经纵马疾驰到了刑场之内。

守卫刑场的兵士纷纷退让。

石韵翻身下马之后就脚尖一点跃上了高台,然后夺过刽子手握着的大刀,再一脚将他踢了下去,反手砍开虞岘身上的枷锁,一把将他拉起来。

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围观的众百姓虽然还搞不太清状况,却忍不住纷纷喝起彩来。

一是因顾真人这套动作干脆利落,潇洒漂亮;二也是刚才看着虞大人这样的好官被押在刑场上,心里不免悲愤压抑,他们自己虽是不敢和朝廷对着干,但看到有旁人站出来时也不免感觉振奋。

虞岘惊道,“顾真人你”

却见顾真人皱眉掩口,随后便有股股鲜血从她的指缝间溢了出来。

监斩官已然带领官兵们围了上来,厉声喝道,“刑场重地,擅闯者杀无赦”

说罢一挥手,便有一排弓弩手举起弓箭,闪着寒光的箭头一起对准了高台上的两人。

虞岘愕然看了石韵片刻,看出她是强撑着病体来的,叹道,“顾真人,你不该来。”

顾真人闭关三年,期间生死未卜,她手下的人马兵丁早就已经被分散各处,连锦衣卫的汪镇抚使都在太上皇重新继皇帝位后被远远打发去了辽东,此时她忽然拖着重伤未愈的身体孤身而来,救不了他不说,只怕自己也要受到大牵连。

石韵踏上一步,挡在他面前,神色淡淡地说道,“我知道我今日大概是救不了你,但不来试试总是心里难安。你想开点,被箭射死总比被斩首之后身首异处强。我自己反正也是活不久了,死在这里和死在国师府中区别不大,你也不用觉得欠了我人情。”

虞岘又是惊愕半晌,随即豁然,朗声笑道,“不错,那就有劳真人了。”

皇宫之中。

寰庆帝脸色沉郁地坐在大殿内,一坐就是一天。

伺候的大太监知道他是在等处斩前兵部尚书虞岘的消息,心情怕是极不好的,因此不敢打扰,只派两个伶俐的小侍在殿外守着。

等到新任兵部尚书徐镇北带着今日的监斩官时俭匆匆来见陛下后,才悄悄松口气。

寰庆帝这几年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一副宽厚温文的模样。

脸上有了风霜的痕迹,气质也深沉阴郁了许多。

新任兵部尚书徐镇北乃是这次拥立他重登帝位的最大功臣。

寰庆帝虽然明知道这是个无耻的投机之徒,却也不得不对他信任重用,将处置虞岘的大事交代给他去做。

这时见徐镇北和时俭两个行色匆忙,脸上神气很有些不对,就沉声问道,“怎么了”

徐镇北先请罪道,“陛下恕罪,今日处斩罪臣虞岘时出了些意外”

寰庆帝紧盯着他,“什么意外难道有人敢去刑场闹事”

徐镇北擦把汗,“是,是闭关三年的顾真人不知如何得到了消息,忽然出关了。”

寰庆帝愕然,“她身体恢复了”

不是说顾真人已经灯枯油尽,快不行了吗,否则他那弟弟也不会轻易就被个献药的人乱了心神。

随后眉头一紧,“便算是她,擅闯刑场也是死罪”

三年前虽然是顾真人把他从蒙古人手中抢回来的,但这人绝对是他那好弟弟一党,也留不得。

徐镇北得了皇帝这话,心里顿时踏实不少,应道,“是,正该如此,顾真人擅闯刑场后,一意孤行,不听劝阻,还打伤了行刑之人,她十分厉害,众官兵无法上前,又当场大肆宣扬虞岘是被冤枉的,时俭无奈之下只能命手将那二人一起射杀。”

说完后又艰难咽地咽了口唾沫,心有戚戚,“只是,只是有些奇异之处,顾真人只怕真不是凡人,她的尸身一时三刻便消散了,化成了一滩血水,只收敛到几件衣服。现场的百姓有些躁动。”

寰庆帝一拧眉,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徐镇北赶紧道,“不过已经压下去了,只是这影响太大,后面怕是还得再给个交代。虞岘的尸身和顾真人的衣物臣也没敢按照斩首犯人的惯例处置,而是命人好生收敛起来。”

说着抬手擦了把汗。

他虽说得简单,其实当时的情形十分凶险,差一点犯了众怒,幸亏他又及时带了一批人手赶过去,否则只凭监斩官时俭一人,肯定压不住当时的局面,怕会闹出大乱子。

今日的事情实在是让他们有些措手不及,几年不曾露面的顾真人忽然出现,一出来就扰乱了斩虞岘的法场,最后虽然将两人一起射杀了,但在百姓中的影响已是极坏。

虞岘有没有罪,他们心里是最清楚的,只不过是找个理由排除异己而已。

若是堂堂正正公布虞岘的罪状,然后将他按律斩首,那百姓即便有猜疑,也无话可说。

现在顾真人忽然出关,拼死也要救他,百姓心中的猜疑如何还压得住

要不是他提前下了严令,今日虞岘必死,不得出任何差错,时俭只怕都不敢命人放箭了。

寰庆帝木着脸,沉默许久,最后终于叹口气,“传旨,虞岘之案重审。”

徐镇北虽然心中憋屈,但知道也只能这样了,又细细请示了一番,探明了寰庆帝的心思后这才告退。

寰庆帝刚打发走了徐镇北,就有宫中内侍急急来报,“隆泽陛下,刚刚刚刚去了”

寰庆帝再次登基并非严格意义上的政变夺权,明面上的说法还是他弟弟就快要伤重不治,大颛无人主事,他这才顺理成章再出来做皇帝的,因此宫里的人称呼他弟弟也是陛下。

寰庆帝听了这个称呼先是皱起眉头,随即听到后半句便呆住了,一时间心里不知是喜是悲。

那是他的亲弟弟,自小就得他疼爱,兄弟间一度感情十分融洽。然而就是这个亲弟弟,在他身处险境时,不但没有想法营救,反而顺势夺了他的皇位,险些便要将他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使劲闭闭眼,忍住了眼中的那股酸涩,这才轻声问道,“怎么忽然就去了”

那内侍答道,“仿佛是听到宫外传来的什么消息,受不住,这就去了。”

寰庆帝轻哼,心道都病成这样了,在宫内宫外的还有眼线,今日刚发生的事,立刻就能传到他耳中,只可惜

又问道,“他临去前说了什么没有”

那内侍遮掩着悄悄看眼他的脸色,被他沉声喝道,“照实说”便一个激灵照实说了出来,“说说是您定然不会让他进皇陵,他也不想进,只求能和顾真人葬在一处。”

寰庆帝,

寰庆帝这些年历经风霜雨雪,世态炎凉,本以为自己真是很苦了,然而这时却忽然觉得他弟弟其实也很苦。

无力摆手,“随他吧。”

另一个世界,石韵从一张铺了小碎花床单的木板床上猛然坐了起来,眼睛里蓄满泪水,“两岁,我还是没能见他最后一面。”

系统叹气,“你说你的小甜心啊,算了,当时那个情况也实在是没办法,别想那么多了。我和你说,他最后和你葬在一起了,你们两个这也算生不能同衾,但死后同穴,也算得偿所愿。”

石韵,

我没这个愿,我就想他能活得好好的。

系统,“那你就是想美事了,不可能的。”

石韵,

石韵又在床上呆坐了大半天,直到门外响起人走动说话的声音。

石韵这才想起来问道,“两岁,这是哪儿”

一抬眼,就发现一旁的木桌上摆放着一个极具时代特色的军绿书包和一本红色封皮的伟人语录。

果然,系统紧跟着说道,“这是一个类似你那个世界六七十年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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