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妈,您真的想好了?”
听了德布尔夫人的一席话之后,武曌久久无言,也是等了好半晌,才叹着气问了一句。
德布尔夫人坐在海森公馆会客室的沙发上,手里下意识地捏紧了杯子,她看起来有些茫然,但口中的话却十分坚定,“是,我没有更好的办法来帮我的孩子了。”
“我不能与她相认,因为我舍不得安娜得知自己生母是那样一个心怀叵测的卑鄙之人。”德布尔夫人搂紧了自己的肩膀,尽管是在温暖的初夏,仍觉得凄冷无比,犹自喃喃道,“我不愿与她相认,因为舍不得她在我和她的养母之间左右为难——我想克里斯夫人也一定不愿她认回自己的生母吧?”
不等武曌回她,德布尔夫人顾自说道:“天下没有这样好的事情,既让我得到从未抚养过的亲生女儿,还能护住虽非亲生却也躬亲抚育了十几年的养女。”
“如果克里斯家对亚莎不好,我就是拼上性命也不能让我的女儿落在他们手里,但、但你也说了,他们对亚莎视若己出!”
“克里斯勋爵甚至甘愿拿出家中所有财产,不惜变卖土地,也要给亚莎做嫁妆,这样的人,我怎么有脸跑过去跟他们要孩子?”德布尔夫人神情激动,不住地伸出手来比划着,“就算是刘易斯在世,他也绝不可能为了我们的孩子做到这个地步!”
“所以,我是认真的。”德布尔夫人坚定地看着武曌,不容置疑的语调仿佛又有了当年力挽狂澜的那个妇人的影子,“德布尔家的事情我会尽快办好,也请你帮忙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好不让克里斯家的人起疑。”
武曌点头应下,索性也不再多劝德布尔夫人,只是让几个女佣过来,半搀半扶地架着从她答应之后就整个人萎靡下来的德布尔夫人回了海森公馆的客房。
“小姐,早餐——您从早上还没用过呢,这都几点了!”萨拉端着一份早餐从门外进来,她看了看刚刚关上的门,好奇地打听道,“德布尔夫人这是怎么啦?”
武曌打眼一瞧就知道早餐是青娘的手笔,正好她从早上起就没吃过东西,腹内正饥,不由食欲大开,忙取了匙子搅着碗内的粥汤,又笑道:“还不是马车上说的那事儿。”
萨拉吐了吐舌头,马车上德布尔夫人和武曌坐在车内,为不放心,是她和青娘亲自驾的车,德布尔夫人的话,她也是知道的。
“难为夫人了。”萨拉叹了一口气,“既不能相认,又要想着让亚莎过得好些。怎么都也是亲生的女儿,听见过得拮据,哪里有不心疼的——可能做到夫人这个份上的,也不多。”
武曌忙忙地喝了一口粥,摇头道:“也不见得。刘易斯·德布尔本来家境已是慢慢走了下坡路,是姨妈力挽狂澜,这才稳住了往日的体面。如今真相大白,就算安娜是姨妈养了十几年的,可毕竟是丈夫和情人之女,亚莎还是亲生女儿呢,更不必说还是安娜之母害的她们母女分离。姨妈心里当然不痛快。”
“她亲手挣来的家业,岂能全都交到安娜手里?那只怕才要心气不顺,愤懑难平了。而且克里斯家现在不说是捉襟见肘也差不多了,被骗的钱财能追回来多少,姨妈心知肚明,当然要为自己女儿的终身考虑——从德布尔家的财产里分一半出来给她,就不足为奇了。”
原来适才在马车上,德布尔夫人沉默半晌,试探着向武曌问了许多克里斯家的底细之后,突然决定要把德布尔家的家产分成两半,“一半留给安娜,另一半给亚莎——这个孩子之前也是饱受宠爱,现在过得苦了,怎么受得了?我想想心都疼得攥成一把了。”
武曌只来得表示了惊讶,但见德布尔夫人满脸坚定,而这对亚莎来说也是一件好事,索性点头答应下来。
“德布尔家家产远不比达西家复杂,并没有多少土地。就连罗辛斯庄园也是后来才建成的,附近土地早就有了民居,想建什么农场也不容易。”武曌餍足地放下了勺子,漫不经心地继续说道,“而且原来手中握着的铺子、田产、各类股票证券都在当年被壮士断腕——变卖了不少。如今算起来,其实最值钱的,应该是银行里近十万英镑的存款和德布尔姨妈手里的珠宝收藏。”
“要想瞒着安娜做这件事,珠宝必然不能轻易动用——而且给珠宝也太显眼了,里克斯家必定起疑。”武曌耸了耸肩,笑道,“既然收藏不能动,姨妈必然是给现金、债券或者金票,多给一些,也是补偿。”
萨拉一边快手快脚地收拾着碗盘,一边轻声笑道:“那这不是给您出难题德布尔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么算下来,要有五六万英镑吧?您可找什么借口给这么大一笔钱,克里斯夫人肯接受就怪了!”
武曌得意地晃了晃晃脑袋,“自然有我的法子,你猜去!”
萨拉见着武曌少有的幼稚模样,笑得更开心了,她也不猜,反是打趣道:“那这么说来亚莎小姐可比您还要富裕多了!您不是也才三万英镑的嫁妆吗?人家多了一倍!”
武曌眯起眼睛,照着萨拉的额头就是一指头,故作生气道:“好啊!你来揭你主子的短,看我不收拾你!”
她作势又要再来一下,萨拉忙不迭笑着往后躲,两人你来我往很是玩闹了一会儿。
过后萨拉端了碗盘送到门外,自然有女仆接着送回厨房,她自回来伺候武曌喝茶。
武曌在沙发上看着萨拉毫无章法地泡茶,笑骂了几句糟蹋茶叶,忽然又说道:“亚莎还真不比我有钱。”
萨拉不解,不知怎么武曌又想起说这个来了。
“母亲给我留了三万镑的嫁妆,这是不增不长就放在那里的,哥哥到时候必然要再添些,这个且放下不说。其实算起来,我现在手里最值钱的还不是这些。”
武曌垂着眼皮,睫毛的阴影忽明忽暗地映在脸颊上,她顾自说道,“最值钱的,还是斯图特给我的股票……”
“三万镑。”武曌嗤地一声笑,“真要认真算起来,恐怕每年都有这个数。纵然过上几十年,渐渐海运之事不能行,也不会少了——这是个长久不衰的行业啊!”
萨拉已是听得呆了,当日斯图特给武曌股票的时候,萨拉和青娘并不在场,事后武曌也不曾说起,斯图特和达西自然也不会多提,是以她竟然是今日才知晓的。
“这这这……”萨拉感叹了会儿,半晌小心觑着武曌的脸色说道,“小姐,有句话我说了,您只听一听——坎贝尔伯爵跟高宗大皇帝不一样……”
武曌脸色晦暗不明,并没有说话。
她当然知道斯图特和李治不一样,可当年李治何尝不是这样百般依顺,言听计从的?要说武曌活了七八十年,还像天真少女一样期待爱情,那可真是笑话了。
“可畏缩不前也不是您的本性。”萨拉小心道,“斯图特伯爵待您一片真心,难道您会因为虚无缥缈的前路而错过了他?”
“这不是您会做的事情。”
武曌并没回答她的话,只是道:“我知道了,且等等。”
萨拉不敢再劝,只能点头应下,专心沏茶。
武曌端着茶杯出了会儿神,忽然问道:“当初青娘在街上遇见我,她说是怀中金簪突然发热,所以才认出了我——你呢?你当时跟青娘相认靠的是不是也是这个镯子?”
萨拉虽然不知道武曌为何想起了这个,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点头道:“是啊,遇见青娘时,我的那个镯子发热,青娘的簪子也发了热,我们两个还是费了一番周折才相认,后来琢磨出来,想必这个东西是遇见了上辈子熟识的人便会发热。”
“青娘当时看见您,也是簪子发了热才扑上去的,但确定是您恐怕还是对您的熟悉。”萨拉苦笑道,“我们伺候了您几十年,不敢夸口揣测帝心,但您的一言一行,癖好习惯都了然于心,看得多了,您就是换了一副面貌仍旧能够相认。”
武曌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说道:“我一直奇怪,按说你们是因为金簪镯子才到的这里,那么我应当是因为剩下的那个金冠——但那个金冠现在在哪儿呢?”
“你管着彭伯利庄园的大小事情,清点库藏的时候可见过这样一个金冠?”
萨拉摇了摇头,肯定地说道:“没有,绝对不在彭伯利的库房里。之前清扫家中惫懒耍滑、手脚不干净的仆人,库房都是我看着一一清点的,要是有我肯定不会不知道。”
“那就是了。我手里的珠宝也并没有这个金冠。”武曌点头道,“所以我奇怪,心里也一直放不下——你说,既然我们能来到这个异世,那、会不会不知什么时候又消失不见,去了更远的未来呢?”
萨拉呆住了,她迟疑道:“不、不会吧?”她想了想越发笃定起来,“这样异事能有一次已是上天垂怜,怎么可能还会有第二次机会?”
武曌却没信她的话,只是道:“也罢,我只是寻不着那个金冠,心里总有些不踏实——这也没什么好想的,舞会快到了,去年预备的裙子不顶用,你看看做件新的来。”
“亚莎家的事贝内亚多来信说信上讲不清楚,要当面说——应该也差不多要过来了,到时候记得提醒我一声。”
……
萨拉垂头答应,默默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