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含收到项目尾款后去银行提了一部分出来,?转给何玉芬。
其实她一直都有储蓄习惯,外加兼职接得勤快,大一到现在不多不少也存了一笔小小的存款,放在银行定期。
前阵子何玉芬说小叔回来找她,?她担心何玉芬把钱都借给小叔了,?自己生活拮据,又硬扛着不肯跟她开口。
下午还有课。
苏含去到教学楼,?把背包放到座位上,望了眼墙壁上的挂钟。
她来得早,?距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决定到外面走廊打个电话给何玉芬。
“妈,?我刚给你转了一笔钱过去,?你这次咳得太久了,?记得去县里的医院看看。”电话里,?苏含叮嘱道。
何玉芬本身就不喜欢医院那种地方,一个是认为白花钱,?老觉得一进去医生动不动就要她做各种检查,没病都给吓得半死。
一个是她有点讳疾忌医,总觉得咳嗽不过是点小毛病,用点土方法养养就好。到了医院,?反而觉得医生这儿那的小题大做。
“我都说不用——”
苏含打断她:“你就去看一下,?有病治病,?没病买个安心。”
何玉芬拗不过自己女儿,?也不好再说什么,?随口应下来。
顿了顿,何玉芬在电话里问道:“对了,你平时和纪家那孩子相处的多么?”
纪家那孩子?
何玉芬问得突然,苏含有点摸不着头脑,总归不可能是纪堇年吧。
“你指的是……纪澜生?”
“前段时间他来我们家了。”
“啊?”
苏含愣了愣,想起他头像的事,当时这个念头只在她脑海里很快地过了一下,但她觉得不可能,便很快把自己的想法打消了。
“他到家里来干吗?”苏含本能地警惕起来,“纪澜生没给你添麻烦吧?”
“没有没有,”何玉芬忙说,“你怎么这么想人家,小澜多好的一孩子。”
苏含:“……”
何玉芬:“他来这段时间挺好的,天天陪我下地忙活,还帮我清理猪圈,喂鸡,烧柴,挺能干的孩子。”
下地干活?
清理猪圈?
喂鸡烧柴?
纪澜生???
苏含感到震惊,不可置信地:“……妈,你确定你看见的是纪澜生?”
“啊,不然还能有谁。”
“怎么可能……”
“你不要对人家小澜有偏见。”何玉芬皱眉道,“人家小澜都跟我说了,你平时老对他凶巴巴的,还骂他了是不是。”
苏含:“……”居然还跑到她家跟她妈告状。
“他现在还在家里吗?”苏含问。
“没,前几天走了。”何玉芬说。
“嗯……那他有说什么吗?”
“没有。”何玉芬想了想说,“不过在家里,我和他聊起你的时候,他笑得挺开心的。”
※
苏含整个下午的课都心不在焉的。
难得走神,难得没有去坐第一排的位置,难得全副心思都落在手机上面,又很想假装自己不在意,漫不经心地滑开手机屏幕,不断锁屏又解锁。
心思始终停留在男生的微信聊天界面上。
那天他持续不断十几条的狗叫语音后,两人的消息记录还是她最后发过去的那条:
【你在哪?】
但纪澜生没回复她。
他肯定看到了,就是故意不回复的,看见他对话框上面反反复复地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过了会儿又取消了。
苏含将手机拎在手心里转了转,一手托着脸蛋,漫无边际地将目光转向窗外。
差不多点钟了,这个点数的光色暖融融的,穿过大朵大朵的白云,像是被融化了的蜜糖,质地柔软地铺洒在校园里。
隐约地,看见有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树荫底下。
光色微微刺目。
她眯起眼睛朝那人望去,林荫下影影绰绰的,连他的容貌也变得不真切起来。
手机震了震。
苏含点开推送进来的微信消息。
是一张gps线路图,足有200多公里,通过骑行轨迹绕着红枫市画了一个心形的图案,而心形的旁边是两个大写的英字母。
sh。
心脏蓦地像被什么狠狠撼动。
图片的下面,是纪澜生给她发的消息:
【我在你们学校大操场等你。】
苏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最后三十分钟的。
后来她已经全然听不进讲师的课了,心情乱糟糟的,胸腔里边像掉进了大把弹球,咚咚咚地,散乱而无序地四处乱撞。
总是不经意地低头去看手机,有点犹豫,可又有点期待。
下课时间一到,苏含很快便把背包收拾好,朝外面走了出去。
最后一节课下课人很多,大家都忙着往饭堂赶,挤挤攘攘的,苏含个子小,身材又娇弱,被夹在间,像一根被挤扁的豆芽菜。
穿过涌动的人群,隐隐约约,看见男生的身影镶嵌在人潮拥挤的缝隙里。
从教学楼到操场短短几百米,却意外漫长了许多。
她一路小跑过去,却像那天雨夜,快到他面前时,缓下了脚步。
一步,两步,三步。
满世界都是温暖而浪漫的橙红色,如同在油画里浸润过一般。
夕阳穿过天际层层叠叠云,被茂密的林荫撕裂成温柔的光束,浅浅的,在男生的肩头融化。
他穿得很闲适,白色的球鞋,普通的长袖秋装,浅灰色卫衣的帽子懒洋洋地搭在背后,袖口随意地半卷在小臂上,露出一节紧实的麦色小臂和骨节分明的手腕。
前额的碎发被风吹得微乱,耳蜗里置着耳麦,许是在听柔和的歌曲,连带着他身上的气息也柔软下来。
数了数,他们竟也有一个多月没见了。
纪澜生原是侧着身倚在自行车边上,见苏含过来,他便匆匆摘下耳机,朝她望去。
视线交接的一瞬间,有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在彼此间蔓延。
他望向她的眸子里光影波澜的,仿佛有星辰闪烁,红晕悄然攀上了耳尖。
怔了几秒,他又草草移开视线,手脚一下子变得不知如何安放,先是抬手揉了揉鼻子,又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局促慌张。
最后,他还是重新鼓起勇气,迈步朝她走去。
纪澜生冲她笑了笑,“你来啦?”
他想装得很随意,不经意间抿唇的动作,却泄露了他此时的紧张。
他笑起来的时候很阳光,就是一个大男孩标准的模样,明眸齿白,皮肤是经过阳光烘烤的麦穗色,带着点随性的懒散,可又很坦荡。
他似乎瘦了许多。
想起上回见面,他们还在雨夜里吵得面红耳赤。
苏含徒然地张了张口,竟一下子找不到合适的开场白,只是有些呆愣地点了下头,算作回应。
沉默半刻。
“我——”
“你——”
他和她同时开口。
一怔,两人忽地笑出了声。
“你先说吧。”纪澜生说。
“我妈妈说,你去我家了?”苏含问。
“嗯,”纪澜生淡淡应道,“你不是说我没坐过火车么,我就去坐了。你说的拖拉机……我也坐了,还和猪崽坐在一起。”
“我在你家待了20天,你妈妈是个很了不起的女性,她教了我很多东西。比如怎么拔胡萝卜,怎么种菜,怎么清理猪圈,怎么砍柴洗碗。”
“这些我长那么大都是头一回见。”说着说着,他唇边扬起了一抹弧度,明亮柔和,“其实,挺有意思的。”
苏含有些松怔地看着他。
其实那晚她说的很多话,只是一时冲动,没多加考虑就发泄在了他身上,事后想想,她也有过分的地方。
只是她没想过,纪澜生竟然会把她的话当了真。
“关于那晚——”
苏含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气和他对视,“我也有不好的地方,我不应该对你发那么大脾气的。”
女孩站在夕阳里,白皙的脸蛋随着天光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红,她说这话时声音很轻,看向他的瞳仁清澈,眼里只有他。
他也静静地看着她。
风拂过。
教学楼里的学生走得稀稀落落,操场原本踢球的人也都纷纷回了宿舍。
世界仿佛一时落了空,只剩下他们两人。
“苏含,你吃饭了么?”纪澜生问。
苏含摇头:“还没呢,刚下课。”
“要不要,我们再去吃上次那家面馆的面吧。”纪澜生说,“其实……我觉得挺好吃的。”
苏含怔了怔,忽而有些想笑,“可你上次不是都吃进医院了吗?”
纪澜生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药盒,递给她看,“我提前吃好胃药了。”他指了指停靠在树下的自行车,“……要坐吗?”
苏含眨眨眼睛,想起小时候他也用自行车载过她,不过那时是她缠着要他带她出去玩的。
至于最后的结果嘛——
苏含半开玩笑地:“这回你不会再把我摔进鱼塘了吧?”
纪澜生愣了愣,也想起以前的事情,有点忍俊不禁,但还是觉得以前是他做的过分了,于是很郑重地摇了摇头:
“不会了。”
她点点头,说:“嗯,那我们走吧。”
纪澜生跟在她后面,看着她步态轻盈地跳上自行车后座,小手扶在座位边上。
她安静坐在那里的模样,美得像一片静态的风景。
他看着这一幕出了神,站在原地没有动。
苏含有些不好意思,扭头避开他直直而来的目光,?“你看什么呀……?”
纪澜生静静看了她很久,而后,轻声道:
“苏含,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