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掉一个人需要多久。
一年,两年,五年,十年。
再久一点,可能就是一辈子了。
时延也尝试去接纳别人,用新的感情去开始新的生活,可他努力了很多次,却还是徒劳,因为人一旦遇到了对自己过分好的人,从此以后,心里无形之中就有了比较。
十年里,时延遇见过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人。
再也没一个人能像周祁鹤一样,对自己做到毫无顾忌的付出,宽容自己每一个致命的缺点。
也没有人,能像周祁鹤一样,从小就陪着自己长大。
虽然一朝离散,可那十几年的陪伴,总是存在过的。
有时候实在想他了,时延就会坐上破旧的公交车,回到大院里看一看,坐在台阶上,望着杂草横生的院落,经常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放不下的日子,一开始会很难受,可习惯了以后,便就觉得无所谓,谁离开谁都能活下去,像是应证了每一个悲剧的结局,花开两朵,天各一方。
现在周祁鹤身边有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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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更应该跟他走两条路。
当陌生人也挺好,谁都不用打扰谁。
——
等候室的门被谭延铭给推开。
时延这才回过神,刷一下站了起来,像被点名提问的学生,显得有些局促:“谭叔,你忙完了。”
谭延铭点了点头,还算客气:“阿延,你坐啊,站着干什么,来就来了,还买这么多东西。”
时延不大好意思的笑了笑,挠了挠头:“谭叔,就一点水果和一方砚,也不值几个钱,一点心意。”
谭延铭将电脑打开,要整理一些数据:“你来又是问你爸那个案子的?”
时延抿了抿唇,半晌才说:“是,我妈想知道进展的怎么样了。”
最近这一个多月,时延都来了十多趟了,步步紧逼。
今天又来催促。
谭延铭没吭声,手下滚着鼠标看别的案例。
接待室里静悄悄的,只有点击的声音。
时延知道自己这是惹人嫌了,他厚着脸皮,打破了这份平静:“谭叔,是不是我打扰到你了。”
谭延铭喝了口茶,才说:“你先坐一会,等会再说你的事。”
时延跟过去一样,还是不太会收敛情绪,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
他垂眸,喃喃自语道:“对不起谭叔,我知道我不招人喜欢,可我爸那案子,真的拖不得了,你也知道,我妈想做个心脏搭桥手术,家里急用钱……“
当年时宪是因为胃癌走的,在世的时候被保险公司的人给忽悠的买了很多份巨额保险,交的钱越多,人在遇到意外的时候,领取的赔偿金也就越多,等时宪公司破产,人被气到呕了血,真住进了医院。
可谁知道那家小作坊保险公司,转头就不认账,还诬赖时宪是在得知身体有异常的情况下,向他们骗保。
时延还在说:“谭叔,我妈他挺急的,我怕她等不了……”
谭延铭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真是看在高芸是老同学的份上,这才一分钱不收的帮她们家,时宪都已经走了这么些年了,现在他们母子两个想通过打官司,拿到保险公司的赔偿,可重要线索缺失,时延手里的保单又不全面,上面有些页码都泛黄的看不清字迹。
这么难弄的事情,没两三个月是出不来的。
帮他们是人情,又不是本分,更何况还不收他们一分钱。
他们一家也不至于顺着杆爬,把人给逼到这个份上吧!
谭延铭冷笑了声:“我不然给你搬张床,你每天睡我办公室监我工得了,或者我随便给你安排个律师?”
时延沉默了一会,低声下气的说:“可是,谭叔,您说过会帮我找最好的律师。”
谭延铭将头从电脑后面侧过来:“是,我是说了给你找最好的律师,可也得等人家周律师先把手上的这个案子给处理完了,我才能把你的案子交给他处理。”
时延愣了两秒:“谁?”
谭延铭说:“周律师啊,刚从美国回来的,对这种赔偿类官司非常拿手。”
时延又一次站了起来,精神恍惚的朝门外走,离开前说:“谢谢谭叔,麻烦你了,那我过去找一下周律师吧。”
接待室门被关上,谭延铭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知道人家周律师叫什么吗,就这么火急火燎的去找。
做事情总是这么毛毛躁躁。
这孩子……
——
时延跑到刚才的休闲区,这里已经没人了,于是他随手拦了一个人。
“你好,请问周祁鹤律师在哪儿?”
实习的小姑娘,双手捧着杯美式咖啡:“啊呀,他刚走一会,你这会下楼,应该还能拦的到。”
时延点点头:“谢谢。”
转身飞奔。
昨天闷热的要命,果不其然今天就下起了雨,丝丝缕缕缠绵不断。
不远处有人撑着一把黑伞,西装后腰笔挺,他顺手打开了车门。
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有人远远大喊了一声:“周祁鹤!”
那只修长的手,愣在车门把手上。
周祁鹤转身。
两个人在雨雾中对视。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周祁鹤一把黑伞,而时延就这么站立在瓢泼的大雨中,瘦弱的肩膀发着抖。
直到雨越下越大,往远处看去,好像一块灰幕遮住了视线,灰蒙蒙一片,树啊,房子啊,什么也看不见。
有风声呜咽狂啸,树枝被吹的群魔乱舞,大雨劈里啪啦的砸在玻璃上,地上,人的心上。
周祁鹤于心不忍,可却装得一脸平静:“有什么事上车说。”
时延走了过来,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那一刹那,他又犹豫了,一个是自己身上这么湿,坐进去免不了会把车座给弄脏,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这个副驾驶座,应该是谭阡的专属座位吧,自己坐进去好像有点不合适。
周祁鹤将车点火,他都不用想,就知道时延在想什么:“上来,你身上是水又不是泥,弄不脏我车。”
时延往后看了看:“我不然坐后面吧。”
周祁鹤冷冷瞥他一眼:“后面我放的文件包,你就坐前面。”
时延讷讷坐上车,有些手足无措。
“说吧,找我什么事?”周祁鹤的语气不热络,但也绝不冷淡,顺手摁下暖风系统,风口里吹起了热气。
时延身上这才暖和了点,他嗓音干涩:“我爸的案子,谭叔有没有拜托你。”
周祁鹤一愣。
他昨天在饭局上就听谭延铭提起过,说是手头有个朋友的案子,想等吴跃手里的这个案子结束后,就把这个案子委托给自己。
该不会就这事吧。
周祁鹤不了解其中缘由,问说:“时叔他怎么了。”
提到了伤心处,时延顿时眼眶有些红:“我爸八年前就走了,生前买了很多巨额保险,然后保险公司不给理赔,还说我爸在骗保。”
周祁鹤的后脑勺像是挨了一棍子,麻木发疼了多半天。
这么些年他一直都在国外,时叔是什么时候走的他竟然都不知道。
那时延呢。
他是怎么挨过这段日子的。
周祁鹤闭了闭眼,不敢去想象,心疼的像是在为谁的不幸感同身受。
没出息。
心软什么软。
他自己骂自己。
随后周祁鹤一脚油门,车辆变道,往大路上开。
时延茫然问:“现在去哪?“
周祁鹤说:“去我家,你把细节都给我说说,我回去记录一下。”
时延张了张口,却是默然。
其实他想说,不用,去个咖啡馆什么的就可以。
周祁鹤这样把异性随便往他家里带,要是被谭阡知道了,以那娇贵公子哥的脾气,绝对能跟自己闹起来。
又转念一想,反正也就去这一次,麻烦周祁鹤帮完自己,应该两个人就没什么交集了吧。
很快就到了周祁鹤他家。
这个房子里还是老样子,一切都跟十年前一样,自从周时两家搬出了大院后,每逢过年,时延都会跟着高芸去周祁鹤新家拜年。
在餐桌昏黄的灯光下,时延给周祁鹤阐述,那些年都发生了什么。
从下午到晚上,周祁鹤都在做笔录,查寻证据点。
到最后收工的时候,已经快凌晨十二点了。
直到周祁鹤从电脑后面抬起头,这才发现时延的脸色不对劲:“你没事吧?”
时延垂着眼睫,嗓音沙哑干涩:“没事,刚才淋了下雨,有一点发热。”
周祁鹤伸手探了一下时延的额头。
时延僵硬住,
指腹滚烫灼热,这叫有一点?
周祁鹤气的眉心直皱:“难受你也不说,你要躺在我家了,我还得给你叫救护车,没事净给人添乱。”他起身去翻自己的行李箱,还好箱子里装了些常备的药。
“对不起……你也知道,我一向挺糟糕的。”时延眼睫垂的更低,声音也更小了。
周祁鹤回头看了一眼。
时延骨架小小的,因为难受,佝偻在那儿,下巴的线条削瘦。
周祁鹤心尖猛颤,只不过纠结了一会后,他又把自己的无措归结于对时延的厌烦:“把感冒退烧药给喝了,我给你收拾个房子出来,明天你回去。”
时延把药喝下去后,声音有些哽咽,小心翼翼的像是在请求:“……我可以洗个热水澡吗?”
周祁鹤转身去给他开热水器:“你先去洗,洗完了我洗。”
没一会浴室里传来水流的声音。
周祁鹤坐在沙发上,心神不宁的刷手机,上面的时政新闻他一个都没看进去,浴室那淅淅沥沥的声音在他耳膜里撞击,顿时就有些口渴。
忽然浴室里“嘭——”一声。
周祁鹤起身去看,一点礼数都没的直接打开了浴室的门,时延滑坐在地上,看样子是被摔傻了,黑发湿漉漉的贴在耳边,整个人还发着懵。
周祁鹤伸手去扶他,原本想说点别的,可话到了嘴边,却是另外一句:“你真无能,洗个澡都能把我家地板给砸了。”
耳边的尖锐声终于止住,时延这才红着脸,小声说:“……对不起,我,我……”
不同于少年时期,时延的身量已经呈现出一个omega最完美的姿态,腰窝很深,手腕和脚踝都很纤细,身上的奶香味信息素依旧甜的勾人。
浴室里温度攀高,周祁鹤喉结滚了一下。
随后他像逃似的,临走时,伸手将一旁的毛巾扯下来,盖在时延头上:“擦干净再出来,我给你把干净衣服挂浴室门外面。”
等到时延洗完澡,收拾干净卫生后,打开浴室门,发现外面是一件周祁鹤的白衬衣。
这么些年没见了,周祁鹤身量猛增,他的白衬衣套在自己身上,下摆竟到了大腿处。
刚才喝的退烧药似乎没什么用,时延红着脸,体表温度更高的走进客房,关门睡觉。
他不知道。
此刻周祁鹤疲惫的闭上了眼,靠在他门外的墙上。
心里有恶魔在咆哮。
为什么一见他,言语就不受控制的伤人。
你这是把自己的不甘凌驾于别人之上。
你的善良和恶毒都不够纯粹,所以才如此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