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裴和渊有苦难言。
身体上的动乱,还真不是他想安分就能安分的。
一贴近她,旧日里的缠绵,帷幔间的往事便存续于他的脑中。
若她未有身孕,此刻他的反应,又岂止于眼下的反应?而再比如上世如此情境之时,她又何止这样轻飘飘地骂他一句?
若在上世,他越是情难自禁,她便越要故意磨人,非要他咬着后槽牙捉住她作乱的手,她才会乖觉一些。
不对,禁锢住她的手后,还要怪他力气太大把她给捉疼了。那泪珠子说掉便掉,嘴皮子吐的全是故作可怜的控诉,活似他对她用了什么大刑。
而明明受活刑的人,是他。
待他松开钳制后,她又立马会露出得逞式的狡黠笑意,将手伸进被中为所欲为,怎么放肆怎么来。待听他呼吸紊乱,看他目中淬火,自制力在坍塌瓦解的边缘之际,再一个转身带走所有被盖,独自阖眼。
恶劣行径诸如此类,枚不胜举。
正忆着过往之际,怀中人忽做出了让裴和渊难以忽视的动作。
裴和渊稍稍用了些力将人捺住,声沙道:“别动了。”
“做什么?你这是嫌我睡相不好?”关瑶恶人先计较,不轻不重地睨他:“我睡觉就是喜欢动来动去,看不惯你回书房就是了。”
为了表示自己当真不悦,关瑶还抬起臂将人推走。而把裴和渊的手拂开时,还有意无意地挨擦到了某些不可言说的部位。
裴和渊咽下嗓中的闷哼,哪里还敢出声说什么。
他眼底沾着无奈,再不敢剥夺她的乐趣。
在小女人的存心戏弄之下,欲望冲理智叫嚣,失陷与忍耐缠斗。于是被恩赐得以接近她,原本该是意望得偿的一夜,却变作了万分难熬的一宿。
当日夜半时分,宫禁。
殿内的灯烛已换了一茬,杨莺却仍然坐在帘栊之后,目光空散,许久不曾言语。
白日里被那胡女当众奚落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右脸的巴掌印消退了些,可心中如蛆附骨的耻辱感,却怎么也平息不下去。
怎么就沦落到今时今日的地步了呢?杨莺扪心自问。
倘若当时就认命与那小医官相守这世,即使贫穷即使没有她想要的富贵与地位,可她知足一些,是否也不用被人肆意推搡,更不会在这偌大的后宫空守年华,等一个可能再也不会出现的男人。
但时至今日,她的憎恨中,已浸着太多人的影子。
将她从老家接走,却只为作践她的杨绮玉。不顾脸面夺了她所爱的关氏女。高高在上,险些害她万劫不复的麓安。给过她柳暗花明的希望,她亦帮着除了心头大患,却在封位时连个修仪的位份都不肯给她争取的周太后。还有这后宫之中,与她争宠对她极尽嘲讽的一众妃嫔。
一个两个,她恨不得啖其肉,寝其皮!
而除此之外,她的怨望里头,也盛着几幅不同的面容。
不自量力要去救她且娶她的小医官,对她的情意视而不见的裴府三郎,还有曾与她情意缠浓,却又将她抛之脑后弃如敝履的大琮帝王,贺博正。
痴妄、盲眼、负心,三个男人各有其罪,可偏偏不是每个都能如她那亡夫一般任她左右!
污浊之气冲入脑中,被种种不甘所催,杨莺双眉紧凑。正将嘴皮子咬得发白之际——
“娘娘!陛下来了!”宫人倏地高声禀了这么句,语气中有压抑不住的兴奋。
紧接着,有道阴柔的声音低斥道:“蠢货!陛下仍在热孝之中,夜至妃嫔寝殿的事莫要声张!”
杨莺听出来,这是亲侍于贺博正左右,且深受他信任的总管太监,谭良吉。
一时以为自己出现幻听,杨莺急忙起身,跌跌撞撞向外行去。
才向前走了几步,果见华服男子朗笑而来。
“陛下?”
“莺儿。”
一声缱绻的唤,直将杨莺从极重的怔愣之中扯出。她猛地打了个冷噤,抬手遮住右脸:“陛下怎来了?臣妾,臣妾今日姿容有损,怕是会……”
“朕已知,莺儿受委屈了。”男人大步上前,双掌抚上杨莺的面颊,目中是一览无遗的疼惜:“朕适才已下令将那胡女发配去宗正寺。不过一蛮夷女子罢了,竟敢伤了朕的莺儿,委实该罚!”
杨莺被贺博正带到桌边。认真看过她面上的掌印子后,贺博正开始句句自责起来,说自己忙于政事,疏忽对她的关照,倒让她受了这等闲气云云。
身份总是能予人各种光鲜的,令人甘愿俯拜与臣服的加持。即使杨莺一开始勾引贺博正并非出于对他的倾慕,可她早便清楚地知晓,这个男人就是她的天,是她的一切。
而时隔已久的温言款语,犹如上天突赐的一场黄梁美梦,直令杨莺犯起晕乎来。直到被男人抱到榻上,开始一场身体间的亲密时,她才回过劲来。
雨住云消后,榻间温存继续。
已是离上朝极近的时辰,杨莺靠在贺博正怀中,柔声问道:“陛下还不睡么?”
贺博正谓叹一声:“朕睡不着。”
温柔小意亦要察言解语,是杨莺早便熟
识的本能。她微微仰起头,见贺博正面上带着一丝愁容,便问:“陛下可是在为何事伤神?”
贺博正沉默。
杨莺脑中飞快地转了转,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可是为那追谥?”
臂弯收紧,贺博正苦笑道:“爱妃你说,朕想为亡母追谥,何错有之?”
“陛下追孝前人,自然无错。”杨莺柔声细语地附和。
贺博正恨恨道:“可周太后却不是这样想的。她不仅驳了朕的意,听说还在仁寿宫中用言语辱朕亡母!老妇可恶,朕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听贺博正这般咬牙切齿地说着内心所想,杨莺心中先是一惊,可随即又喜得双眸微微浮光。
一介帝王,能在她跟前毫无顾虑地说出这样的话,便是全然没拿她当外人。
纵她自诩诗书精通且识礼明义,却到底出身不济,以她的见识,此刻根本给不出什么计谋来。
定了定神,杨莺只能温声安抚道:“陛下莫急莫气,还是龙体要紧。太后那处耐着性子慢慢磨就是了,初次她不愿,可多个几回,太后的态度总会软化的。”
贺博正冷笑:“你的意思是,她钳制于朕,朕还得去多求她几回?”
“陛下息怒!是臣妾说错话了!”杨莺心跳慌乱,连忙起身跪着。
赤身裸|.体地跪在榻上请罪,让每一息都变得无比漫长。
像是当真气上心头,又像是故意晾着杨莺,好片刻后贺博正才松了面色,把人揽回怀中笑道:“朕没有怪莺儿的意思,莺儿不用这般。”
险些惹怒圣颜的后怕,上位者的威压,使得杨莺有种劫后余生之感。方才那一刻,天晓得她多担心贺博正会怒而抽身离开,让这一场圣眷化作泡影。
而贺博正适时恢复的亲热和哄宠,正好抚慰了杨莺高高吊起的心。
半晌后,贺博正又旧话重提道:“可惜朕到底资历尚浅,在朝中也寻不到几个愿意为朕说话的人。若朝臣皆能如莺儿这般待朕真心,朕何必受那老妇掣肘?”
被夸被赞,杨莺心内暧流充盈,急忙吸取教训帮着控诉道:“陛下日理万机,还要因这么件小事而夙夜难眠,委实是周太后手伸得过长了。怪只怪臣妾无用,不能为陛下分忧消愁。”
指肚划过脸颊,贺博正笑道:“这么说,莺儿有想帮朕的念头了?”
“若臣妾派得上用场,自是万死不辞!”杨莺忙不迭表态。
目中泛着精光,贺博正凑到杨莺耳边,缓缓说了一席话。
听罢,杨莺倒吸一口气,后背冷汗迭出。
“莺儿不是说……愿为朕万死不辞么?况此事并无险处,只要莺儿应了,朕便着人安排。”
贺博正这话,更令杨莺为之悚然。
不仅来源于当中轻飘飘的质问,还有他明显知晓了她与周太后先前的关系,却不戳破的行为。
如同生吞铅碎,坠在胃里沉甸甸的,汗毛凛凛间,杨莺又听贺博正道:“莺儿若能为朕解忧,朕亦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将贤妃之位予了莺儿……”
循循善诱,甚至开出了极其诱人的条件,直接把杨莺推入天人交战之中。
种种心绪交缠之后,总有某种最贴近秉性与欲望的浮上心头。
譬如贺博正先前的负心与冷落被杨莺自发粉饰,取而代之的,是想要牢牢抓住他的迫切。
无宠在身时,宫中甚至连卑贱的奴才都敢对她甩脸子。而只有得宠,才能在这后宫有尊严地生存,只有得宠,才能将这些时日的屈辱逐一奉还!
况且周氏那老妇,在她入了后宫也是对她不闻不问,完全是幅用完便扔的态度。既是这般,她还顾忌什么?
一个炙热的吻落在颈间,瞬间催生出杨莺的决心。她咬着唇,信誓旦旦对贺博正道:“承蒙陛下信任,臣妾愿为陛下分忧!”
嘴角的笑意扩大,贺博正将杨莺揽入怀中,柔声柔语地许着诺言道:“莺儿放心,朕……定不负你。”
天际曙线晕开,宫壁飞檐都现了轮廓,屋脊的琉璃瓦也生出了晃眼的光晕。
已近上朝的时辰。
彼时的容知院中,几乎睁眼到天明的裴和渊方自榻上爬起。而哪怕他摒息悄声,仍是被关瑶挥手拍了一掌,嘴里还咕叽着什么,大抵是嫌他吵了她的清眠。
裴大人无奈,只得低声赔了不是,将人哄得不再嘤哝了,这才起榻洗漱,穿了官服往宫里去。
约莫待裴大人朝都上了一段时日后,关瑶才悠悠醒来,有条不紊地梳洗用膳,再出府打算去接秦伽容,准备和秦伽容一道去宫宴。
破天荒的,柳氏竟也跟要她同行。
需知以往的各式宴,柳氏要么是拿照顾自己那病秧子夫婿作挡,要么就是单独一人行动,宛如个隐迹之人。
而即使小世子总爱到容知院耍玩,她这个当大嫂的,却也与关瑶半点算不上亲昵,是以今日主动提起同行,不得不令关瑶心中生奇。
妯娌二人共乘一辆马车,柳氏问道:“听说弟妹怀这胎反应有些大?近来可好些了?”
“好些了,谢大嫂关心。”
关瑶答了这句,柳氏又问她眼下喜酸还是喜辣,甚至还使劲往关瑶的肚子上瞟,像是恨不得立马推测出关瑶腹中胎
儿是男是女。
关瑶一一应过,又顺口也问了句:“大伯身子可好些了?”
提起这事,柳氏面色便不自在起来。
先前被关家送来的贵价药材所滋补,临昌伯裴胥弘的身子才见有些好转,可后来关瑶与裴和渊闹和离,关家自然没再往伯府送珍材。断到如今,他们又哪里好意思开口问取。
于赧然之余柳氏又不免有些羞恼,开始疑心关瑶是故意这么问,或是其心不正故意给自己难堪,或是想反从自己口中得知些什么。毕竟府里府外的传言,委实梗在心口实在令她极不舒服。
气氛有些凝滞,柳氏再不复方才那般假意热络。关瑶乐得清闲,也没主动挑什么话题。
待到秦府接着秦伽容时,竟意外发现麓安也在。
许久不见,明显能感觉到这位县主有了变化。不仅目中神光有些发黯,骄矜与傲慢也收敛了许多,未见以往肆言无忌的张狂样子。取而代之的,是有些空洞迷惘的神情。
可即使如此,相互打过招呼后,麓安还是盯着关瑶的小腹瞧了足有半柱香的光景。
闲话几句后,各怀心思的一对姑嫂并一对妯娌,结伴往宫中去。
待到入宫后关瑶与秦伽容□□,方知近来秦扶泽在与麓安闹和离。
自帝位换人后,任谁都看得出来麓国公府被当朝打压得有多厉害。而看着仍旧对自家儿子爱搭不理各种鼻孔高扬的麓安,秦府二老曾私下里暗示过秦扶泽可行和离之事。
秦扶泽此人虽瞧着风流不像话,实则骨子里却也并非如表面那般不羁。他嘴上或许不说,可到底是做了夫妻,也曾想好好待麓安,与这位结发妻子生儿育女共度此生,因此并未应承父母的私示。
可前些日子这对夫妇于某回吵闹时,麓安却不小心搡了前去劝架的秦伽容一把,险些把大着肚子的秦伽容推得滚下长廊。
因着这事,活了二十多年的秦大公子,头回发了天大的怒。
据秦伽容所说,她兄长的脸刹那便拉了下来,眼神沉得像要吃人,甚至主动问麓安是否当真过不下去,想与他和离。
可那时刻,麓安的气焰却去了下半,一时哑言了。
亦自那日后,秦扶泽与麓安便冷战起来。
原来平日里嘻嘻哈哈怎么瞧怎么不正经的人动起怒来,竟那样折磨人。
秦扶泽那张嘴不止花还犟,似铁了心要与麓安分开,连书房也不住,直接搬去了隔壁院子。而麓安也不知怎地,往常总恨不得活剐秦扶泽的人,却在这个嫌弃了许久的夫婿跟前发起怯来。
拉不下脸求好,又或者是想不通自己为何而怯,麓安便在今晨以浑浑沌沌的状态去了秦府,邀秦伽容一道赴宴。
虽她并未多说什么,可主动来寻自己,秦伽容也知她多少有低头认错的意思。
聊完秦扶泽与麓安,秦伽容又调侃起关瑶来:“你倒想一出是一出,闹了和离又闹分房而居,也不怕你夫婿趁机打野食?”
“哪里来的这种好事?我倒希望他见一个爱一个,治治自己的病。”关瑶不遮不盖道。
“说什么怪话?这是还巴不得你家裴大人是个多情鬼花心种不成?”秦伽容拿眼横她:“有个纵着你的夫婿,你就作吧。哪天人家开了窍,发现野花比家花香,在外头养几个外室捧几个红颜什么的,你就晓得哭了。”
关瑶连忙叫停:“你就别给我造美梦了,真有那一天,恐怕我要去庙里给菩萨还愿。”
“瞎说八道,你就嘴硬吧。”
二女插科打浑瞎聊了几句后,秦伽容小声提醒关瑶:“你可小心些你那大嫂,我瞧她今天老是偷瞄你,活像在打什么鬼主意似的。毕竟眼下外头可不少人在传,说你夫婿要取替她夫婿爵位的。”
关瑶笑了笑:“一个爵位罢了,犯得着么?再说了,我夫君今时今日的官位,不比他一个赋闲在家的伯子有实权?”
“啧,人说一孕傻三年,你才怀多久就拎不清事?”秦伽容拿手指戳她脑门:“爵位可以世袭,官位可以么?”
关瑶嗯嗯啊啊地应和了几句,明显对这事并不上心,把个秦伽容看得直摇头。
过会儿,秦伽容又捧着肚子问了句:“对了,灵儿公主……可还好?”
提起贺淳灵,关瑶眸子黯了黯:“情绪稳定好些了,听说刚开始那会儿她日也哭夜也哭,后来怕惹我爹爹阿娘伤心,便逼自己不去想那事,还主动安慰他们。”
提起贺淳灵,到底免不得让人想起已逝世的关贵妃来。
秦伽容长叹一口气,与关瑶许久无言。
二人到底都是孕妇,走不了多久便打算找个地方歇脚。却不曾想刚寻着个敞亭,却见那亭子里头,坐着才与她们分别不久的麓安。
以前到底有县主的名头在,且那时麓国公府势头正盛,是以麓安为人虽骄纵跋扈,身边却总也不缺溜须拍马给她逗趣儿的,又哪里会像今日这般孤零零坐在处亭子里头失神。
察觉有人,麓安也抬起头来。见到关瑶与秦伽容后,她先是怔忡了下,目中有转瞬即逝的难堪,却还是僵硬地出声邀请道:“要不要进来坐?”
因着麓安先前对关
瑶的恶劣态度,秦伽容本有些踌躇,可关瑶却脆快应了,率先迈步往亭中去。
于溜边的美人靠坐下后,关瑶又受到了麓安的注视。
麓安将目光长久放在关瑶的小腹上,半晌问了句:“你……什么时候怀的?”
关瑶掐了掐日子:“应当是四月。”
见麓安又不吭声,她也不在意,摇着扇子和秦伽容悠闲看景。
“他很在意你,我看得出来。”麓安冷不丁冒了这么句话,待二人朝她望去时,又神情惝恍地昵喃道:“怎么那时……就看不出来呢?”
突闻脚步与环佩汀然的声音接近,几人齐齐抬首去望,见有人被簇拥着出现在亭外。
左边身着官蓝禙子,体形富态满脸盛气凌人的,关瑶一时记不起来头,可右侧那名弱骨纤形一身皎白裙衫的清丽女子,却正是之前的杨莺,亦是眼下后宫之中的贵人。
关瑶与秦伽容下意识交换了个眼神,纷纷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出四个字——来者不善。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被锁到懵e(┬┬﹏┬┬)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