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二幅面孔(1 / 1)

【第二十四章】

指尖微蜷,裴和渊旋即笑着调侃了句:“是么?难不成我也跟娘子一样,来了月事在身?”

见关瑶还拉着他衣摆在嗅,毫无前兆地,裴和渊倏然欺身上前,与榻边的关瑶鼻尖互抵,唇距她仅半指之遥。

关瑶吓得摒住呼吸。

“为夫日日与娘子在一处,身上沾惹的都是娘子的味道。娘子凑得这般近,到底是想闻我身上的味,还是……想与我共浴?”静夜之中,郎君清磁般的声线磨人耳扉,惹人筋麻。

即便适应了些,可这种脱口就来的撩拔,关瑶还是险些没能招架住。

便说在马车里罢,以前跟自己坐同一侧都不情不愿的人,现在不仅要坐在同一侧,还要抱着自己坐到他腿上。那两只手在她身上游移着,几乎没有消停的时候。

不仅与她形影不离,更爱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看,那本就炽热的目光落在她前襟时,都是愈加亮上几个度的。

每每看到那样的夫君,关瑶就感觉自己遇上一头被关久了的恶狼,恶狼眼中催动着令人肝颤的流光,好似时时刻刻在忖度着怎么吃她,从哪里下口,又要吃多久……

想到这里,关瑶不由打了个寒噤,连连否认道:“我今日已沐浴过了,而且大夫说过,身上未干净前不宜多沾水……我,我就不陪夫君了。”

裴和渊无声闷笑,看娘子睫毛乱抖,犹如受惊发憷的鹿儿一般,当下爱怜道:“夜露寒凉,且为夫用的是冷水,怎么舍得让娘子陪?乖,快些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关瑶二话不说,立即躺回榻上大被蒙头。

被这么一打岔,已将方才的异样忘了个精光。

见这速度之快,裴和渊挑了下眉梢。

竟这般怯弱,当初到底是哪里来的胆子,敢去那榜下捉他拜堂?

莞尔间,裴和渊抬臂嗅了嗅自己的衣衫。

鼻子这样灵,看来他以后行事,得更隐蔽些了。

冷浴过后,温香满怀的裴和渊,却做了个积年旧梦。

一跛一拐的恶汉子,布裙荆钗的软弱妇人,还有个齿疏发秃的老妪。

打骂声、哭喊声、求饶声与苦劝声,是让那梦嘈杂的主要原因。

多年不发这样的梦,裴和渊以为自己早便习惯,谁知还是睡不安眠,才闻晨鸡漫唱,他便醒了过来。

睁开眼,发现怀中人也醒着,只那视线……

“在看什么?”裴和渊闷笑出声。

关瑶吓得立马抬头,撞上双溢着笑意的眸子。

“娘子在看什么,这样出神?”裴和渊再问了一句。

欲言又止半晌,关瑶还是吞吞吐吐道:“夫君,你……”

后头委实说不下去了,她脸儿爆红,眸中虽有震惊,却更有着明晃晃的好奇。

裴和渊笑着,眉宇间沾了挑逗之色:“我还道娘子已见惯了。”

关瑶有些发窘。

在伯府里同榻那几夜,都是她扒着他睡,他又比她要起得早,哪里看过这样的盛景?

要是早看过,她也就不怀疑夫君有隐疾了。

她夫君明明、明明天赋异禀!

唇间气息拂过面颊,郎君放软着声音:“有些不适,娘子帮帮我?”

“怎,怎么帮?”

裴和渊低笑一声,捉住了关瑶的手。

……

天际将明,已打完一套拳的吴启“蹬蹬蹬”跑上了楼。

才转入廊道,便见湘眉站在廊中,脚下是还冒着热气的一盆水及布巾子。

“你离这么远做什么?郎君与少夫人还没起么?”

“嘘——”

湘眉赶忙竖起指来让吴启小些声。

吴启不明所以,只能作贼一样弯下腰去问:“怎么了?真没起?”

湘眉烫红着张脸,支支吾吾道:“醒倒是醒了,就是,就是……哎呀你别问了,没事别去打扰少夫人和郎君就成!”

吴启先时还不知湘眉突然发什么起床气,待反应过来后,也是带腮连耳地红了面。

看了看走廊中的壁漏,吴启陷入层层震惊中。

之前那个滞板严谨,对少夫人爱搭不理的郎君去哪里了?

老天爷,他们郎君真是失忆了么,莫不是换了个芯子吧?!

关瑶那日的早膳,是裴和渊喂的。

无他,盖因关瑶手抖得握勺子都打颤。更别提挟菜了,使了多年的两条筷箸在她手里,能和碟子里的菜打起来。

关瑶本就是个娇性子,之前主动勾捞裴和渊时,作为追在后头的那个她多少收敛了些娇气。

可今日不同往日,裴和渊现在把她宠得跟眼珠子似的,侍宠而娇的劲更是立马出来了。

更别提她早上做了那样的粗活,两只手酸得抬都不想抬。

关瑶又累又气,便支使着裴和渊亲自去给她买零嘴儿。

而听关瑶说手酸的裴和渊,则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额心。

这就酸了?真是个小娇娇。

好生哄宠了一番后,裴和渊神清气爽地出了客栈去买零嘴儿。

房里待得闷,关瑶便下了楼去透透气。

才走到一楼,便听堂中有人在议论,说是有个开饼店的昨夜莫名其妙死了。手被削掉

一只不说,喉咙管都被捅穿了,死状惨得很。

谈起这事的人,多是猜他欠了赌债还不起,被人暗地给做了。

但议论之人,却并没有谁觉得惋惜,甚至透着几分烂人该死的意味。偶尔有人唏嘘两句,也是可怜留下的一双弱母幼子。

关瑶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闲聊时,瞥见客栈门口走过个叫卖糖果子的小贩。

姑娘家天生喜甜,关瑶尤其是个嗜甜的,见了红艳艳的糖果子便开始咽口水。

她带着湘眉走出去,唤停了那小贩,正想挑串个头大的果子时,余光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

侧头过去,见是个三四岁的小男童,正在几步之外的一间药堂门口盯着她。

男童的旁边,是个矮瘦的妇人。那妇人眉间有愁色,可更明显的,却是盖也盖不住的喜色。

与那妇人交谈的说话也有些奇怪,像是在贺她死了男人却发了意外之财脱了苦海,语中隐有羡慕之意。

而那小男童的视线,则先是停留在关瑶的腰间,接着才移到她脸上。

小男童狠抿着嘴,两只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圆圆的眼中似有惧怕,又似还藏着些不敢表露的恨意。

“小娃娃怎么了?为何盯着我?”关瑶满心莫名地看了看自己腰间的玉蝉,又抬头与他对视几息,还当是小孩子馋嘴,便笑着招手道:“要吃糖葫芦吗?我请你一串。”

关瑶在草垛子上选了串糖葫芦,亲自走过去递给那小童,翘起眼笑道:“吃吧,闷甜的。”

妇人见了,连忙教那小男童道谢。小男童却深吸一口气,抬手把那糖葫芦给拍掉,奶声奶气地骂了关瑶一句:“坏人!”

妇人一惊,当即拍了下男童的背:“峙儿!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礼貌!”

挨了下打,男童眼里流出眼泪,却仍旧带着哭腔指住关瑶:“坏人!”

猝不及防,关瑶愣在当场。

她听人唤过无数次的美人,哪怕是年岁如这般小的男娃娃,唤的那也是美人姐姐。被人这样固执地骂作坏人,真真是头一遭。

她这么花容月貌慈眉善目的,由头到脚,是哪里像坏人了?

“娘子。”清冽的声音飘来,客栈门前,裴和渊正负手而立,身后跟着抱了一堆零嘴的吴启。

见关瑶发现自己,裴和渊踱步近身:“娘子怎么出来了?”

人来人住的街道,靠得近了,又闻一声低低的“小馋猫”钻入关瑶耳中,隐有责备之意。

关瑶早已不是昨日的怂人,她拿眼腻了裴和渊一下:“怎么说话呢?我又不是你囚着的雀儿,还不许人出来觅个食么?”

被人瞪了,裴和渊却弯起唇角笑了笑。

只要是他的雀儿,别说是嗔他了,就是拿拳头打他,那也是甘之如饴的。

看了眼在朝湘眉要钱的小贩,以及滚在地上的糖葫芦,裴和渊伸手牵住关瑶的尾指勾了勾:“娘子竟要亲自出来觅食,没喂饱娘子,实是为夫之责。”

关瑶也是看过话本子的人,怎能听不出这还浑人在拿话调戏自己?可偏生这等腥膻话又能当正经话解读,让人骂也无从骂,只能使手掐了那硬腰一把。

而论起来,裴和渊明明看都没看那小男童,那小男童却明显在见到他之后,突然神貌不安,甚至抱住那妇人的腿瑟缩起来。

哭腔变作哭嗝,还不敢大声抽噎,只见到两侧小肩膀一耸一耸的。

关瑶大感惊奇。

能止小儿哭啼,她夫君还有这般效用?

听说刚出生的小婴童至爱哭闹了,那以后他们生了孩子,是不是就能扔给她夫君去带?

想到这一层,关瑶视线投向裴和渊。

说起来,听闻有些男子胸肌硕大,比起妇人的也不遑多让,也不晓得她夫君……

不对。夫君这般清瘦文弱,不大可能如那些武将那般壮硕,除了,除了梆硬的某处……

“又在肖想为夫?”额头被轻轻拍了拍,噙着谑笑的眸子望来。

“好生脸皮厚的人,哪个肖想你了?”关瑶啐了他一口。

裴和渊躬身凑来:“是么?可我听吴启说,你肖想我四年有余?他还说你非要跟我来亭阳,说离我一日,便记挂得睡不着觉?”

见主子们旁若无人地当众打情骂俏,吴启与湘眉对视一眼,皆是满脸无奈。

对吴启来说,他昨夜里也是易了妆的,倒是不怕被认出。只没想到今日便遇着这对母子,且还是先被他们少夫人给遇到了。

他看了看那妇人,见她手里还揣着个小包袱,知是拿了些药准备揣着他们给的银票离开,便压着嗓子上前道:“无事了,你们走吧。”

卢氏见了关瑶与裴和渊的穿着打扮,便知这对是贵家夫妇。她原还怕自己儿子惹事被为难,现下听得吴启让走,当即点头如捣蒜,抱起儿子便疾步离开了。

裴和渊握着关瑶的手,目光无意识地侧了侧,正好与伏在卢氏肩上的男童视线相对,吓得那男童小脸煞白,连忙埋低了头。

收回目光,裴和渊贴近关瑶咬耳根子:“好了,刚才是为夫失言。其实是为夫肖想娘子,初初见娘子的第一面,便想把娘子拘在

身边,占为己有。”

这便是瞎说八道了,见她的第一面,明明连她模样都没瞧清。

关瑶握拳捶去:“巧言令色。”

裴和渊将那绵软的拳头包在手心,温声道:“娘子就是再打我也不要紧的,只要娘子不离开我,任你打罚。”

悠悠哉哉行路几日,又到了江州地界。

裴和渊把这趟回程走得如同游历一般,说是要带关瑶在江州多玩几日,还真就没有立时启程了。

这晚夜话,夫妇二人不知怎地,谈及了裴和渊在江州时的生活。

裴和渊倒坦荡,将头埋到关瑶颈窝:“娘子是想问我那生母?”

“痒。”关瑶去推他,反被捉住手咬了一口。裴和渊笑道:“明日我带娘子去墓前祭拜,娘子可愿意?”

关瑶不假思索便道:“既是夫君的阿娘,也便是我阿娘了,我自然是愿意的。”

裴和渊未接她这话,只轻轻浅浅地笑了几声,那笑,并不达眼底。

翌日起来后,关瑶被带去了一座立着墓碑的山林。

那山林间墓碑,还是两座土坟相连的。

据裴和渊所说,一位是他生母,而另一位,则是他外祖母。

墓前石碑上的字痕迹很深,但都瞧着极为生硬,一横一竖零落支离,像是被不识字的人比照着一笔一划刻上去的,有个别还需要认真盯着看上几息,才能认得出来。

见那墓碑前有果品烛台,关瑶惊讶地向裴和渊投去一瞥。

裴和渊淡淡笑了笑,从容解释道:“我雇了人看坟的,时年时节,都会有人来上香。”

关瑶恍然大悟:“我还道是婆母尚有旧亲戚在,会时常来祭拜呢。”

见火已燃起,关瑶曲了曲膝正想下跪,却被裴和渊一把搀住:“江州独有的习俗,非是清明重阳,祭拜仙人不用下跪。娘子有心便好了,烧纸这等粗活,让他们干就是了,别脏了你的衣裳。”

“还有这等习俗呢?”关瑶瞠大了眸子。蓦地又想起在陈宅时,也曾听他说过杯子落地便不能再要酒的习俗,不禁感叹道,她夫君……真博识。

黄元纸烧起,白日里跃动的火簇颜色浅淡,只有边缘游离着赤红。

裴和渊看着那几碟子果品,在摇摇曳曳的火光之中,敛着眸子嘲哂地笑了笑。

孟澈升啊,竟是这么个孝顺子呢?

上世怎么也不肯认的亲生父母,这世突然有了血脉感情?

有野心却又舍不下情,注定两世,都只能做一个扭曲的懦夫。

既仍有软肋,那也别怪他拿捏。

如上世一般,孟澈升在意什么,他便要夺去什么。

想到这处,裴和渊忽眯了眯眼。

既有重生,必然上世死过一回,可每每想到这些,他脑子便空茫茫的。

和这世的他一样,上世的部分记忆,他也是缺失了的。

比如他因何而死,还有孟澈升与他的好二姐,到底是眷侣终成,还是怨怼互生?

回程的马车之中,见裴和渊抱着自己不说话,关瑶想了想,仰头软声安慰道:“斯人已逝,夫君莫要伤心,二位长辈应也不愿见你这样哀戚。况且,况且你我二人已成夫妇,咱们也是个新的家了。夫君若觉得孤单,咱们早些要个孩子便好了。”

腰间一紧,裴和渊低眸看她,那幽泉般的玉眸中,沾着星星点点的谑意。

他包住关瑶的手往胸口放去,低低笑道:“娘子……莫不是在勾|引我?”

关瑶一怔,继而挣开手去捏住裴和渊的嘴。

这浑人,她只是安慰他罢了,怎么就成勾|引了?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东西!

裴和渊由她捏住,声音含糊却暧昧地问:“娘子身上可干净了?”

不知收敛就罢了,还这样得寸进尺!

关瑶脆生生地啐了他一口,扭过身子不再理他。

裴和渊将人圈在怀中,笑出声来。

他抬手叩了叩车门:“开快些。”

得了裴和渊的吩咐,马车加速行驶着,不多时便回到下榻的客栈。

裴和渊揽着关瑶急急往楼上走,恨不能施展轻功,直接将人给抱上楼。

只二人才上了几个阶,关瑶便扯了扯他的袖子:“咦?夫君你看。”

裴和渊顺声望去,但见对侧的廊中,立着个青年郎君。

锦衣玉袍,眉目朗朗。

正是他的好表弟,大虞太子,孟澈升。

作者有话要说:喝了忘崽牛奶的三狼:惊!喜提人——./妻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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